14.真相
醫院裏人聲漸稀,他抬頭看了眼時鐘,見長針剛好和6字重合起來,於是整理好今天的病例,站起身走到水龍頭下認真地洗手。消毒水的味道讓他覺得很安全,反覆洗了四次手后,又掏出隨身帶得手帕把手仔細擦乾。
在如今病人都迷信大醫院的環境下,身為社區醫院的內科醫生,工作量並不飽和,也談不上什麼救死扶傷,做得多是些看病開藥的日常診斷,基本不需要加班。所以他按部就班地收拾了辦公桌,沒有和同事打招呼,徑直朝休息室走去。
走廊里,一個穿着惹火的女孩和他擦肩而過,他極不自在地縮了縮身子,盡量避開與那人的接觸,目光里流露出一絲嫌惡。
走過大廳時,他聽見幾個護士圍在一起議論:那個變態的陳奕果然被抓了。聽說是什麼連環殺人案的兇手,警察專門來和院長通報過,說這件案子已經是證據確鑿,那人也招認了,警方還在問醫院有沒有人願意出庭作證呢。
護士們說得眉飛色舞,嘖嘖驚嘆,他再度邁開腳步,偷偷勾起了唇角:那人果然是對的,這招借刀殺人非常有用,只要再等段時間,陳奕被判決有罪后,自己就不用再擔驚受怕。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想掏出手機發條短訊,可曾經的某些約定,讓他硬是忍住了這衝動,腳步卻變得輕快起來,他一臉輕鬆地回到休息室換了衣服,盤算着今天要去買點好菜犒勞自己。
走出醫院時,天空已經被染上淡淡得墨青色,他抬頭看着一片幾欲罩頂的陰雲,長長吐出一口氣。
繞過大門,有一條比較僻靜的小巷,正當他低着頭往前走的時候,有個瘦骨伶仃的年輕女人突然撞到了他懷裏。
他嚇了一跳,本能地朝後躲閃開,那女人卻媚笑着又貼了上來,說:“小哥哥,要玩玩嗎?很便宜的!”
他感到有烈火竄上喉嚨,灼烤得滿口都是血腥味,雙手在衣袖裏狠狠攥緊,卻只是咬着牙不斷躲避,低聲吼道:“快給我滾!”
那女人卻恬不知恥地繼續黏了上來,眼神里露出熱切的渴望,說:“求你了,多少錢都行,我很需要錢!”
他猛地止住步子,惡狠狠盯住那女人:明明是張還算清秀的面孔,一雙眼卻麻木、空洞,深凹進去的臉頰上,堆着貪婪的假笑;衣衫半開着,露出僅貼着一層皮的胸骨,血管根根凸出來,難看得令人作嘔。
垃圾!全是被毒品操控得垃圾!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着自己的衝動。他必須控制自己,得趕快離開,不然一切都會搞砸!
這時,那女人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身子貼了上來。他的臉部扭曲起來,噁心的感覺從手腕迅速爬滿了全身,終於無法忍受,拚命甩開那隻手,然後轉過身,死死扼住了那女人的脖子。
眼看那具骯髒的身體在手下漸漸癱軟,他才終於覺得喘上氣來,瞪着眼笑了起來,咬牙切齒地說:“你這個臟女人,誰准你碰我的!你這種人,根本不配活着,該和那些賤人一樣去死!”
看着那女人的臉慢慢變青發紫,他覺得有種快感升了起來,這讓他幾乎忘記了一切。可很快,腰窩上被頂上一樣東西,讓他迅速清醒過來,有個聲音冷冷地說:“周永華,放開她!你被捕了!”
…………
刺目的白熾燈光“啪”灑了下來,回憶驟然被打斷,周永華本能地抬手遮了遮,然後垂下頭,繼續一言不發。
這一次,由陸亞明親自審問,他將兩包血袋擱在桌上,說:“這是從你家搜出來的,檢驗科已經鑒定出,這就是屬於其中兩個女死者的血。看來你還捨不得扔掉,想留着做紀念,嗯?我們還搜出了你沒來得及用得膠帶和針頭,證據確鑿,現在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周永華嘆了口氣,摘下鼻樑上的眼鏡,用衣角擦了擦,說:“沒什麼好說的,想不到我做了這麼多事,還是逃不過你們的眼睛。”
陸亞明輕哼一聲說:“你自以為聰明,先偽裝一個露出破綻的犯罪現場,再丟出一個選好得替死鬼,讓我們以為案子破了,就能完美掩蓋自己。可惜陳奕身上的疑點實在太多,我們去查過,你們醫院裏最近剛做了一次內部員工的集中體檢,如果有人偷偷拿到陳奕的血樣,再故意滴在兇案現場,好像也並不是件很難的事。你這招確實很高,但是也有風險,那就是讓我們鎖定了真兇一定是在陳奕身邊的人,於是我們就乾脆布了個局,先放出假消息讓你放鬆警惕,再找人試探,果然把你引出洞來。”
周永華把頭靠在椅背上,任那燈光刺進眼裏,認命得闔上了雙目。
“說吧,你是怎麼殺得她們?還有,為什麼要殺那麼多人!”
周永華睜開眼,目光中露出寒意,“因為他們該死!自己經不起誘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為什麼還要去害別人!我殺她們,是為了不讓她們害更多人!”
然後他扶着頭痛苦地哭了起來,陸亞明漠然地看着他,一直等他全發泄完,才聽到了他口中的故事。
那是關於一個原本前途大好的年輕醫生,是如何在酒後地被迷糊地拖上一個小姐的床。原本以為是一次無意的放縱,誰知卻造成了再也無法挽回的後果。
那個小姐是個吸毒者,因為公用的吸毒用具,早就染上了愛滋病。而他得知以後,就開始每日擔驚受怕,任何一點疑似癥狀都讓他嚇得發瘋,但卻始終不敢去檢查,如果真的確診,不光他的職業生涯,還有他的人生都會毀於一旦!
終於,在這種反覆的精神折磨中,他開始無比憎恨這些人,他必須殺死她們,她們的血是髒的,必須全部抽幹才能清洗,她們的下·體也是髒的,全部包裹起來,才能不讓她們繼續害人……
陸亞明拿着厚厚的供詞,不知為何,心情卻輕鬆不起來。他走出審訊室,讓隊員處理好後續事宜,然後,走到檢驗室去找蘇然然,想告訴她最後的結果。
蘇然然正在認真地比對許多塑料制的樣品,見陸亞明進來,抬頭問:“他認了嗎?”
陸亞明點了點頭,摸出根煙,想起這裏是檢驗室又放了回去,坐下揉着太陽穴,說:“干我們這行的,沒破案時拚命想抓到真兇,案子破了又覺得心裏堵得慌。”
蘇然然沉默了一會兒,說:“可是陸隊,我覺得這個案子還沒結束呢。”見陸亞明露出疑惑的目光,她繼續說:“我們在第二個死者鞋子裏找到的pvc碎片,這些天我一直在找樣本比對,可還沒查出來到底是什麼東西。”
陸亞明說:“可是周永華已經全都認了,4樁案子全是他做的,側寫、證據都對上了,還能有什麼問題。至於那個碎片,可能是死者無意粘上去的呢?”
蘇然然搖了搖頭,語氣篤定:“死者穿着拖鞋,可見不是從外面帶進來的東西,她們家也沒有找到符合這塊碎片的製品。兇案現場絕不可能有無關的東西出現,如果周永華的供詞裏沒有提到這樣東西,那這就一定是個疑點。”
陸亞明知道她一向執拗,認定得事就不會改變,而且她的直覺通常也很準確,索性由得她去查,又囑咐着:“要快些查,這個案子應該很快就會上庭公訴了,我再加些人手幫你。”
可一群人忙活到晚上,最終也沒找到那塊帶了油彩的PVC碎片到底屬於什麼物品,蘇然然回到家時,已經感到精疲力盡,剛打開自己的房間門,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飛快從她腳邊跑過,然後“嗖”地爬上床鑽進了她的被子裏。
她板起臉,大步走過去把那隻色猴從被子裏拎了出來,冷冷威脅:“你要是敢在我房裏發情,我就把你帶回實驗室!”
那猴子嚇得簌簌發抖,用無辜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瞅着她,可惜蘇然然不是秦悅,裝可憐對她毫無用處。她用兩隻手拎着它的脖子,準備直接給扔出去,幸好這時,秦悅從樓梯跑上來,大叫道:“魯智深,原來你在這裏啊,害我到處找你!”
蘇然然感覺太陽穴跳了跳,“你叫它魯智深?”
秦悅把魯智深抱在手上,沖她挑了挑眉說:“怎麼樣,這名字內涵吧!”
蘇然然感到一陣無語,正要關門把他們趕出去,秦悅卻用身子抵住門,問:“你是不是要參加同學會?”
蘇然然有些惱火:“你什麼時候偷看到的?”
秦悅湊近她一臉壞笑:“說嘛,到底去不去?你爸爸讓我問你的。”
蘇然然懶得搭他,背轉身子甩下句:“不去!”
秦悅卻不放過她,又跟過來問:“幹嘛不去,是不是怕見什麼人?”
蘇然然皺起眉,語氣中隱含不滿:“這也是我爸爸告訴你的?”
秦悅神情曖昧地朝前湊了湊,“沒有,我猜的!不過看起來,好像猜對了。”
蘇然然忙了一天,現在又被纏着問這種問題,頓時感到一陣頭疼,於是黑着臉坐下,繼續當他是空氣。
誰知那人卻絲毫不覺得自己被人嫌棄,十分自然地靠在桌沿繼續說著:“你聽我說,同學會這種東西,除了重溫舊夢就是用來打臉,如果有人欺負了你,現在正好有機會狠狠欺負回去!”
他見蘇然然一臉不為所動,繼續循循善誘:“所以啊,我替你想好了,你不但要去,還得風風光光的,帶上個風流倜儻、英俊不凡的男朋友去,這樣才能狠狠打他們的臉。”
蘇然然被他吵得不行,騰地站起來說:“第一,我沒那麼無聊!第二,誰是我男友!”
秦悅得意地一指鼻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