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往事
穿過一條堆積許多垃圾的過道,陸亞明敲響面前那扇帶了銹斑的鐵門,很快就看到方凱那高挺的身子出現在面前,然後就跟着他進了屋。
曾經滿是血腥味的客廳早已被清理乾淨,可陸亞明朝四周一看,還是很快就能回憶起當時那副可怖的畫面,莫名覺得有點陰森森的。他瞥了眼迅速衝到廚房裏的小宜,對坐在對面的方凱說:“說真的,這房子真不該讓她繼續住下去。”
方凱朝他遞過一根煙,無奈地瞥了瞥小宜的方向說:“她現在沒有別的去處,我幫她聯繫了幾家親戚,對方都不太願意接收。畢竟她媽媽是吸毒的,她自己現在又……”
陸亞明想到那孩子孤苦無依,心裏也有些酸,又問:“她現在還是不能說話嗎?”
方凱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去醫院檢查過,身體機能沒有問題,還是因為應激心理障礙無法開口,需要去找心理醫生治療。醫生說什麼時候能說話,得看她什麼時候能邁過這個坎兒。”
陸亞明想到此行的目的,心裏不由又沉了沉。突然他感覺身邊多了個人,轉頭看見小宜睜着大大的眼睛,小心地端着一杯熱茶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後低着頭乖巧地走回卧室,開始趴在小桌上寫作業。
陸亞明覺得眼睛被騰騰的熱氣熏得有些發酸,又嘆口氣道:“這孩子這麼懂事,看着怪讓人心疼的,難怪你割捨不下,一直留在這裏照顧她。”
方凱重重吸了口煙,目光變得有些飄忽:“我第一次見到她們,還是我做特勤的時候,那時我在一個黑老大手下當馬仔,收到指令到她們家來討債。她媽媽當時已經吸毒吸得債台高築,實在被逼得急了,就把女兒推出來,說把她給我們抵債。小宜那時才8歲吧,許多孩子還在沉迷IPAD遊戲的年齡,可她不但要照顧自己還得照顧她媽媽。我看的出她當時很害怕,可還是死死抱着書包,小聲地問她媽媽:我去了那裏,還能繼續上學嗎?你知道嗎,我一個糙漢子,為那句話差點哭出來。後來,我就想辦法偷偷借了她媽一筆錢,讓她還清了欠債。後來我沒有做特勤了,還是放心不下小宜,時常會來照拂着點,給她塞點錢讓她加菜吃。這孩子確實懂事的讓人心疼,就是可惜……小小年紀就得經歷這麼多,現在連唯一的親人都死了,以後,真不知道會怎麼樣。”
他長長吐了口煙圈,“不說這個了,你們調查得怎麼樣?還沒有進展嗎?”
陸亞明露出苦笑,專案組這兩天集中排查了區域內所有強制戒毒所,並沒有發現符合兇犯側寫又有作案時間的嫌疑人。他今天過來的目的就是想看目擊者這邊有沒有新進展,但看小宜目前的狀況,應該也是一無所獲。
他被這個案子弄得很是頭疼,又和方凱討論起了案情:包裹死者下·體的膠帶已經確認是醫用膠帶,而兇犯能準確從大動脈抽出血液、加之包裹膠帶的手法非常專業,所以,應該和醫療行業脫不了關係。而兩名死者都是吸毒人員,兇犯既能掌握他們的住址,又能取得她們的信任進入家門,所以會把排查目標鎖定在區域內的強制戒毒所的醫護人員身上。
方凱聽完后沉思了一會兒,說:“據我所知,許多社區醫院也會定期送戒□□物給登記在案的吸毒者,他們應該也符合兇犯特徵,如果試着擴大調查範圍,會不會有所收穫。”
陸亞明眼睛一亮,就在這時,兜里的電話又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臉色立即就變了:“什麼!又多了一起!還是一樣的手法嗎,好,我馬上過去……”
與此同時,這一天難得沒有去實驗室的蘇林庭,剛走出自己的房門,就逮到正鬼鬼祟祟在隔壁房門外晃噠的秦悅,於是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問:“世侄,你在找什麼?”
偷窺這種事被主人撞上,秦悅就算臉皮再厚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心虛地笑了笑,說:“我就是想看看,這間房裏到底有什麼?”
蘇林庭也笑了起來,說:“你還一直記着這事呢。然然那是怕你亂闖,弄壞了裏面的儀器,故意嚇你的。”
他掏出鑰匙打開房門,秦悅跟着一探頭,發現裏面居然是一間實驗室,心裏那句“切”還沒來得及發出,瞅眼就撞見只剩了一半的小白鼠爪子,架子上擺滿了福爾馬林泡着得動物屍體,心想:“這還真是夠刺激的。”
蘇林庭領他進了門,解釋道:“你可能不知道,然然除了在警察局的工作,還是我的助手。”
秦悅奇道:“她不是學法醫的嗎?”
蘇林庭說:“她從小就跟着我泡實驗室,大學又拿了法醫學和生物學雙碩士學位,於是我就在家裏專門建了間實驗室,讓她有空就幫我做些輔助實驗,記錄一些數據。”
秦悅忍不住在心裏嘀咕,難怪秦南松非把自己送到蘇家來接受再教育,就是自家那個從小優秀的大哥,和蘇然然比起來也只能算普通了。
蘇林庭臉上卻看不出驕傲,而是輕輕嘆了口氣說:“然然這孩子,從小智商就很高,學業上從來沒讓我操心過,性格也很溫順,沒經過什麼叛逆期,所以我理所當然地就疏忽了她,只是一心撲在項目上。等我發現問題時,再想補救已經來不及了。”
秦悅一邊聽着,一邊忍不住好奇地去扒動旁邊的器皿蓋,誰知撞見一雙泡在水裏的眼珠,嚇得他差點叫出聲。蘇林庭卻已經陷入回憶,繼續說著:“我和妻子離婚的早,我根本不懂怎麼去帶孩子,也從來沒教過她為人處事,所以然然根本不會和別人相處。後來我才知道,她因為經常跳級,性格又孤僻,上學的時候經常會被同學欺負,於是她就索性把自己封閉起來,慢慢習慣了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秦悅怔了怔,想像着那個總是獨自呆在角落,被冷落排擠的蘇然然,內心竟產生了些小小的愧疚:當初他可是最愛帶頭欺負成績好的同學了。
蘇林庭突然嘆了口氣,說:“可惜我和妻子離婚得早,如果由她來教然然,可能會完全不一樣。”
秦悅腦子裏頓時出現一個成熟版的蘇然然,忍不住問:“伯母是什麼樣的人?”
蘇林庭的目光閃過一絲光亮,說:“她是和我完全不一樣的人,漂亮、有趣、熱愛交際,當時可是學生會裏的風雲人物,追她的人能排滿一層樓,我也不知道她怎麼就選擇了我這麼個書獃子。”他突然看了秦悅一眼,好像有些自豪地笑了笑說:“說起來,當時你爸爸也追求過她呢……”
秦悅瞪大了眼,想不到父親還有這麼段黑歷史,然後幸災樂禍地想着,以他父親那麼精明又自負的人,居然輸給了看起來什麼都不如他的蘇林庭,心裏一定嘔死了吧。
蘇林庭繼續說:“後來,然然上了大學要住校,我一直說服她試着去和同學交往,可並沒有什麼收效。然後……有個男孩子開始追求她。”
秦悅原本正瞅見一隻關在鐵籠里的猴子,想着這實驗室里居然會有活物,猛聽見這句,驚得立即轉過頭,不假思索地接了句:“那他的下場一定很慘。”
收到蘇林庭投過來極不友善的目光,他尷尬地咳了兩聲,說:“那他一定沒成功吧。”
誰知蘇林庭卻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不,然然答應了。”他看着秦悅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又說:“用她的話說,她很想親身去探究下,為什麼人類會為了愛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情感做出那麼多毫無邏輯的行為。”
秦悅簡直匪夷所思:“她想用談戀愛來做實驗!”
蘇林庭嘆了口氣說:“我也不贊成她的想法,不過他們只在一起很短時間就分開了,大概只有一周吧。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然然再也沒提過這事,看起來好像根本就不在意。我甚至覺得,這件事以後,她也不會想再去嘗試了吧。”
秦悅突然想到那張寫了同學會的便簽,還有那個大大的問號,也許這件事在她心裏也不算是毫無波瀾吧。這麼想起來,他對那所謂的同學會有多了幾分興趣。
蘇林庭難得能找到人傾訴自己對女兒長久以來的愧疚,又絮絮叨叨說了一些,秦悅卻盯着那隻關在籠子裏小猴子,它正雙手扒住欄杆,可憐兮兮地望着他。秦悅的轉頭瞥見旁邊泡在那堆福爾馬林里的屍體,忍不住打了個寒磣,想着眼前這隻可愛的小猴子,不會也要……
他於是頓住腳步,大聲喊着:“蘇叔叔,這猴子身上沒注射什麼病毒之類的吧。”
蘇林庭望着那隻猴子,皺眉想了想說:“這隻好像是才送過來的,應該是然然要做習性觀察用的吧。”
那小猴子聽出希望,連忙鑽出半個腦袋,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仰頭期盼地望着他,這讓秦悅產生一股英雄豪情,下定決心說:“不如把它賣給我吧,錢從我生活費里扣。”
到了晚上,蘇然然拖着一身疲憊地從局裏回來,發現蘇林庭居然破天荒地坐在客廳看書,好奇地問道:“今天沒去實驗室嗎?”
蘇林庭取下眼鏡,說:“有個儀器出了問題,今天放一天假。”他見蘇然然徑直往房間走,突然想到件事,說:“對了,你實驗室里的那隻猴子,被秦悅要走了。”
“猴子?”蘇然然迷惑地回過頭,突然想起來那是什麼,頓時瞪大了眼,說:“可那隻猴子注射了實驗用荷爾蒙,它會一直處在發情期……”
蘇林庭連忙放下書,和蘇然然一起衝到秦悅房門口,只見秦悅正惱羞成怒地瞪着站在自己桌上那隻猴子,而那隻猴子一邊用無辜的眼神可憐巴巴地瞅着他,一邊用兩隻手勤奮地擼着管……
秦悅一臉要被氣瘋的表情,指着它的鼻子狠狠教訓着它:“交.配是最低級的享樂方式,我們身為靈長類動物,要有更高級的追求,你懂不懂!”
蘇然然突然覺得,這一人一猴其實還挺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