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擔當
?(女生文學)如意對於喻南硯的記憶,還停留在玉門關前,他抱着她屍體的時候。當時風沙太大,除了那聲悲痛的“如意”,她聽不到他在說什麼,如意覺得自己靈魂出竅時,記憶有段空白,無法前後完整銜接,知曉是喻南硯送她的棺槨回長安,可如何回京,花了幾日?她完全不知曉,再能視物時已經在王府的祠堂里了。
前世活着那會子,小時候的忽略不計,如意只見過喻南硯兩回,金鑾殿上無法分辨他們兄弟倆的那次是其一,再是靖和二十六年的年底,也只是匆匆一面,依稀記得問及兒時究竟是不是和他一起爬的樹,寥寥數語僅做敘舊之談,因為隨後遼國下達戰書,他又連夜趕往漠北抗敵reads();。
上輩子在今年歲末,如意自己不當心,穿花盆底走路崴着腳,腳傷是小,臉給蹭破了一大塊皮,在靜園養傷遮醜三個月之久,待痂落恢復后再出府時,長安滿城春暖花開,朝覲早已結束。
那年她錯過許多人。
如意心中來來回回幻想過各種她和喻南硯在新年見面的場景,比如風雪漫天的城樓之下,又比如他帶領着千軍萬馬,都不及此刻真實來臨時的這樣平淡,更沒有想像中的那般激動,她只是略微驚訝,俄而輕鬆一笑:“南硯哥哥可否教我騎馬?”他和記憶里的樣貌重疊在一起,臉上還沒有疤,倒是有種千帆過盡的感覺。
喻南硯跳下馬靠近她,身後又有人隨後而至,軍營生活久了女人簡直是稀罕物,那人帶着幾分不懷好意的笑:“將軍,她是?”
喻南硯沖他招招手,讓他下來說話,並向如意介紹道:“安陽,這是我漠北的袍澤:固勒扎。”
固勒扎有雙灰綠色的瞳孔,比喻南硯矮半個頭,皮膚也比他稍黑些,是那種長年日晒后的小麥色,固勒紮上下打量如意,意味深長道:“安陽——”
喻南硯輕笑補充說:“我的表外甥女。”
固勒扎似是不信,嘿嘿笑道:“這麼大又俊的表外甥女?怕是表妹吧?”
喻南硯往他肩頭比劃一拳:“莫要造次,她是聖上的孫女——安陽郡主。”
固勒扎這才抱拳道:“卑職固勒扎,參見安陽郡主。”
“固勒扎……”如意喃喃道,“不就是突厥王城‘伊里’的意思么,你是突厥人?”
固勒扎微怔:“郡主懂突厥語?”
如意麵色淡淡的:“只是聽旁人說過。”
“剛好。”喻南硯忽道,“固勒扎,你教郡主騎馬,我先進宮面聖,結束后再回來找你們。”
如意問他:“你會在長安呆幾日?”
喻南硯想都沒想:“待封王大典結束,估摸着便要回漠北。”
如意很是詫異:“封王?誰封王?”
“咦?”喻南硯有些糊塗,“加急書函里不是寫着……難道我看錯了?”
原本封王的旨意,皇帝打算明日端陽節時再昭告朝臣,如意未曾知曉並不奇怪,她又仔細想了想,兩位皇叔差不多是端陽過後才一同得封郡王的,便不覺得稀奇:“二叔是時候開牙建府了。”
喻南硯這才舒心一笑,叮囑固勒扎道:“郡主千金之軀,切莫信口開河。”一句話兩個重點,料着固勒扎能明白。入宮不能帶兵器,喻南硯將隨身的長劍掛在馬鞍的側襟上,對如意輕笑,“騎我的馬,在這等我回來。”
“好。”如意覺得心中溫暖四溢,目送喻南硯離去,再去看固勒扎覺得眼熟,卻又記不起來究竟在哪見過,於是總抬眼去瞄他,想找些熟悉的回憶。
固勒扎嬉皮笑臉道:“郡主再這樣看卑職,卑職可要臉紅了。”才怪。
“……”如意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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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踩着馬鐙騎上馬,固勒扎在旁指導,他以為如意只是不熟練,奈何高估了她,落在他眼裏是相當笨拙,幾乎失去耐心。他覺得騎馬跟肉搏一樣,多做對決總會慢慢掌握技巧,想當初自己學騎馬的時候,不知摔了多少回,便認為如意也是可以的,他說了句:“郡主,抓緊韁繩,小腿收緊reads();。”看如意姿勢還算規範,他直接在她坐騎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如意低呼了聲,馬已經沖了出去,固勒紮緊跟其後:“用韁繩控制方向,身子扎馬步,馬蹲……”
如意給顛了個七葷八素,哪管得了什麼騎馬姿勢,幸而坐騎是訓練有素的軍馬,不會輕易發狂,順着路直接衝過玄武門,奔進皇宮,後花園處異常寬闊,夠它放縱馳騁。
如意竟是覺得有些莫名的興奮,那時候她只騎馬打過馬球,不如今日這般放肆,往常的生活太過普通,什麼都不敢輕易嘗試,此刻權當讓她縱情享受一回。韁繩在手上繞了兩圈,再眯眼直視前方,遠處只有一座寢殿,她已是四方不分,只知曉這裏是皇宮后苑,直到路過那前殿宮門時,冷不丁從裏面走出來個人,粉色的窈窕身影,難辨其誰。
如意狠狠拉着韁繩,嘴裏喊着:“閃開!””坐騎來不及收蹄子,依舊橫衝直撞過去,如意失聲尖叫着,那女子也是被嚇傻了,竟是站着不動,幸虧她身後人拉了一把,才幸免於難。
手上韁繩勒得太緊,如意覺得掌心吃痛,便稍微鬆了下,可人卻是失去平衡,歪歪扭扭地以為自己要摔下來的時候,身後有人翻身上馬,將她圈在懷裏並勒緊韁繩,如意猜測是固勒扎,鬆了口氣:“嚇死我了。”
“我瞧你是膽大包天,敢在宮裏騎馬。”身後人如是說道。
朝承潯曾告訴如意,每個人的聲音都能用樂器形容,她覺得皇爺爺像編鐘,三叔像橫笛,安叔像玉磬,陸西墨則像古琴。
如意心跳如擊鼓,原先的緊張還未平復,現遭繼續加速起來。
陸西墨又在她耳邊問:“從飛騎營那邊過來的?”他好似早已知曉。
如意輕輕“嗯”了一聲。
陸西墨轉勒韁繩,行到紫蘭殿門口對朝清說:“明日下午我再過來。”
如意很是抱歉地喚她一聲:“二姑姑。”
朝清一身桃粉色的留仙裙,攏着寬袖看如意似是猶疑,俄而對陸西墨懦懦道:“有勞表哥。”
如意去尋固勒扎,可哪有他的身影。現在她和陸西墨貼得這麼近,覺得有些彆扭,便掙扎着要下馬,陸西墨不說話,胳膊卻將她禁錮的更緊,雙腿夾了下馬肚子往玄武門去,一路上兩人都沉默着。
如意心裏還惦記朝湄的那把檀香扇,她知曉陸西墨會刻軟木雕,做扇子的技術更是不在話下,既是送給自己一把摺扇,為何還要送旁人相同的,這是兩邊都打算討好的意思?
而此刻陸西墨只覺得如意的髮絲真香,似是將將洗過頭,全是淡淡的刨花水香味,她頭頂髮髻上束着貼有兩片鵝黃色羽毛打成結的絲帶,他聯想到什麼,忍不住的無聲輕笑。
兩人同騎回到飛騎營的校場,陸西墨先行下馬,剛伸出手欲牽如意,一支銀色槍頭直逼他側臉,他稍稍偏頭躲避,固勒扎在旁手執長.槍襲來,陸西墨轉身從馬鞍上拔出劍去抵擋。
如意喚了聲:“固勒扎!”
可固勒扎沒有停手的打算,繼續攻擊陸西墨,幾回合下來倒是沒有討得半分便宜,固勒扎卯足力氣刺向他的右肩。
陸西墨胳膊一抬,再收緊,隔着兵器將劍拋到左手,接住,同時右胳膊夾着槍棍順勢往前,隨即劍鋒抵在固勒扎的脖子上,陸西墨蹙眉道:“什麼人?”
固勒扎鬆開手中的長.槍,往後退了兩步,笑道:“果然是喻將軍的弟弟,不止樣貌長得像,功夫也不弱reads();。”
陸西墨這才緩緩舒展眉頭,如意已經下了馬:“他是南硯哥哥的袍澤,叫固勒扎。”
陸西墨嘴角一抽:“南硯……哥哥?”
如意沒聽出來他言外之意,只道:“南硯哥哥方才進宮見皇爺爺去了。”
陸西墨既是驚訝又是驚喜:“大哥回來了?”說著要往宮裏走,剛抬腳又對如意道,“一起進宮,我有話同你說。”
如意紋絲未動:“我要等南硯哥哥。”
陸西墨盯着她的臉,礙着固勒扎在此,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三公主的檀香扇,不是我送的。”
如意故作未曾放在心上:“哦,知曉了。”
陸西墨略顯失落,卻又無從解釋,便微微頷首離開。
固勒扎踩着小碎步走到如意身後,順着如意的目光去看陸西墨的背影,扯着嗓子叫:“郡主,你身上好香啊!”
如意往邊上躲,跺腳道:“放肆!”
固勒扎狡黠地笑:“鄉下人沒見過世面,郡主可別怪罪。”
陸西墨早已轉身回頭,那眼神仿若要將固勒扎給捅個窟窿,他大步流星折回來,對如意斬釘截鐵道:“走,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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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前
陸西墨在棠棣院喂鳥,他養了只玄鳳,黃色的絨毛臉上有兩坨腮紅,甚是可愛。
喻太師閑來無聊去同小兒子聊天:“好像許久沒聽到靜園的琴聲了。”
陸西墨“嗯”了聲:“擾人清靜,不彈也罷。”他用煮熟的粟米,夾雜了些燒爛的碎菜,仔細地倒進鳥籠的小瓷杯里。
喻太師負手而立:“野外的鸚鵡從不吃粟米,它更喜歡青蟲、果蔬。”
陸西墨吹了兩聲口哨逗玄鳳,才說:“我認為煮熟了乾淨些。”
喻太師看他一眼:“不能因為你的喜好而忽略它的感受。”
陸西墨覺得有些奇怪:“父親想說什麼?”
喻太師挑開鳥籠,玄鳳已經剪過羽翼,飛不高,蹦跳着落在喻太師的手上,他拐彎抹角道:“我像你這般年紀時,心儀過一位女子,奈何自認為給不了她想要的,便暗地裏用自己的方式盡量維護她,結果便是後來她嫁與門當戶對之人。”
陸西墨煞有介事道:“我要告訴母親去,說你心裏惦記旁的女人。”
“……”喻太師無奈,“不是誰都能像父親這般幸運,還能遇見如同你母親那樣值得為之拼搏的女子,若是當初我再錯過你母親,還不知你現在在哪逗鳥呢。”
陸西墨猶豫一下:“母親會喜歡父親,因為父親是當朝太師么?”
“即便是,那又怎樣?這世間位高權重之人多了去,甚至那個人……”喻太師看似無意地談話,卻是他內心所想,“你母親既然選擇我,我便不能辜負她。”他又補充道,“這是身為男人應有的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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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雖詫異陸西墨的折返,卻是無視,她垂下眼眸道:“我答應過南硯哥哥,便一定會等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