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她想她又惹怒他了,閉上眼,抬手擋在額前。久久,卻毫無動靜,靜得沒有一絲聲響。一隻手忽而握住她的手,她慢慢睜開眼。龍天運正默默看着她,眼眸泛着幾許深沉的幽光。
「罷了。」他嘆口氣,深深看着她。「朕向你保證,此後,朕不會再逼迫你給朕你的心。」
殷若然一呆。「若然不懂皇上的意思。」
到這地步了她還要佯裝!真把心鎖得那麼緊?
「你真不懂也好,裝不懂也罷,總之,朕不會再強迫你了。」
殷若然沉默半響,方才輕聲說道:「若然愚鈍。」
「君無戲言。」龍天運神色慘然,「來,喝葯吧。」
接過侍女又端來的葯汁,刀鐫般的臉龐刻着至極的平靜,輕輕吹涼燙熱的葯汁,舀了一匙送到她嘴邊。
殷若然稍稍遲疑一會,便低了臉,一口一口,默默將葯汁喝下。
殿外斜陽欲隱,殘霞勸挽,且向花間留晚照,人聲隱隱,笑里低低語。殿內無語,人各默默,一片芳心千萬緒。
【第十章】
龍天運信守承諾,不再逼迫殷若然。殷若然過起幽僻的生活,鎮日煙鎖重樓,坐看行雲流水,偶發幾聲低吟輕喟,彷佛陷在夢中那一團沒有時間感的灰亮之中,對夢空怔忡。
「我怎麼也像莫愁姐那般鎮日發愣嘆氣?唉。」真讓人着急,又無力改變,想抽離這置身的泥淖,處境又顯得那麼被動,非她自己所能控制。若生為男兒身就好,天涯四方為家,不必受這不得已的擺弄。
「算了,回殿吧。」根本無心在花庭流連,轉身吩咐身後的侍女。
迎面一群宮女簇擁着一名瓜子臉、一身貴氣、神情帶幾分驕蠻的麗人走來。殷若然低了頭,走到一旁迴避,等着麗人過去。對方卻停下腳步,站在她面前。「參見公主。」侍女忙上前請安。
殷若然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亦上前福禮。這才知道這一身驕氣的麗人是長公主辰平。
「你就是殷若然?抬起頭來。」辰平公主人未見,早先就對殷若然印象壞上三分,盛氣凌人。
殷若然抬起頭,水目流動,轉着漩渦,乾淨清澈而帶點頹萎的臉,不沾塵埃,迥異於那些濃妝艷抹花嬌月媚的妃嬪。
「果然長得有幾分姿色,妖里妖氣,難怪能將皇上迷惑得神魂顛倒。」辰平公主看她一具玻璃人兒似的清澈,出於一種本能的嫉妒,原先對她的不滿更加上三分偏慢厭棄。
殷若然略垂着眼,靜靜不語。
「本宮問你,皇上是不是給了你一塊玉佩?拿來給本宮瞧瞧!」辰平公主抬高下巴,以眼角瞅睨殷若然。她多次求取,龍天運皆無視,卻輕率地將玉佩給了在她眼中身分和歌姬相差無多、一般低下的殷若然。儘管殷若然是前翰林大學士之女,出身書香世家,到底比不得她是天潢貴胄,堂堂一國的長公主。
殷若然一定是用了什麼手段蠱惑了皇帝,才使得他對她如此執着。
殷若然從懷袖中取出玉佩,遞給了侍女,侍女再交給辰平公主。識時務者為俊傑,來者不善,她可不想有任何閃失。
「皇上果真把玉佩給了你!」辰平公主將玉佩握在手中,忍不住一陣妒惱。
「說!你到底是怎麼迷惑皇上的,皇上竟將這玉佩給你!」
「公主誤會了。玉佩只是暫且放在我這裏,我這就要送還給皇上,否則怎會剛好隨身帶着。」
「哼,玉佩是皇上隨身的信物,身分的象徵,何其重要,皇上怎麼可能隨便交給閑雜人。若非你利用美色迷惑了皇上,趁機索求,皇上怎麼會把它給你!」
「公主明鑒,如此貴重之物,若然怎敢輕易索求。」有理無理似乎都說不通,殷若然暗覺要糟,姿態放得更低。
「你還敢抵賴!」辰平公主怒斥:「來啊,給我掌嘴!」
兩旁侍女上前拽住殷若然,陪侍殷若然的宮女翠竹搶跪到辰平公主身前,懇求說:「公主,求您饒了若然小姐——?」
辰平公主杏眼一瞪,神態驕慢說:「翠竹,你也想挨打是嗎?」
「不!公主,求求您饒了若然小姐!皇上特別交代要好好照顧小姐,如果……如果皇上知道了若然小姐被公主處罰,那……那……」吞吞吐吐地說出憂怯。
「你是想拿皇上威脅本宮嗎?」
「翠竹不敢!」
「諒你也沒那個膽!」辰平公主哼了一聲。
小徑一頭,入宮探望淑妃的杜邑侯妃與淑妃一起,帶着若干侍女緩緩走近。
淑妃鬢上金步搖迎光盪晃着耀眼的璀璨,花顏嬌艷,直比滿園的奼紫嫣紅。
「怎麼了?」杜邑侯妃眼帶琢磨地掃過殷若然。
原以為殷若然會是什麼花容月貌、千嬌百媚風流裊娜、令人銷魂蝕骨的國色天香,卻和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陽光灑在殷若然身上,光影參照,整個人別有一種透明的清澈感。
她心一沉,更覺威脅。龍天運對立后一事不置可否,且又言明非要殷若然不可,她本想也許龍天運只是被殷若然的姿色所誘,一時迷了心竅,此時見到殷若然,坐實了她先前的擔憂,龍天運多半對她動了心。
尤其近來,龍天運竟像變了個人似,暴躁易怒,身旁的人動輒得咎,讓她深覺不妙。果然,殷若然會是她將女兒推上后位的阻礙。
「姨母。」辰平公主憤懣未消,恨恨地向杜邑侯妃吐訴殷若然的罪狀。
淑妃心軟,有些可憐地看着殷若然。她個性溫婉,嬌美柔情,無辜而純潔,不像她母親那麼富有心機,對龍天運她也是一片單純的傾慕情懷,芳心暗許,並沒有深沉到去思及宮廷爭寵的計較。
「公主,殷小姐應該並非有意頂撞你,請你原諒她吧。」淑妃心生不忍,為殷若然求情。
「娘娘,這件事公主自有主意,娘娘不必多言。」杜邑侯妃阻止淑妃,轉向殷若然,態度倨傲說道:
「殷若然,雖然皇上寵愛你,你到底沒有封號,連個小小的才人都不如,竟敢如此放肆,對公主無禮。」
宮中規矩嚴明,宮人有貴有賤,殷若然不願接受冊封,是以並無身分與位號;沒有正式封號,則地位身分和一名侍女差不多。
「若然不敢,請公主明鑒。」果然,深宮中企求安穩,簡直妄想。
「你還敢出言頂撞!」辰平公主怒氣又起。
翠竹急得又迭聲請求:「公主,請您息怒!原諒若然小姐!皇上他——」
「大膽!你別想拿皇上壓本宮!來人啊!」
「等等!」杜邑侯妃阻止辰平公主的盛氣。翠竹提起龍天運提醒了她,在辰平公主耳旁低聲說了幾句。
辰平公主邊聽邊點頭,朝拽住殷若然的侍女撇個頭,示意她們放開她。然後,吩咐宮女端來一盤彩珠,說:
「殷若然,宮裏有宮裏的規矩,你既然入了宮,不管皇上對你有多寵愛,該守的規矩你還是得守。你給本宮聽好,限你在申時之前,將同花色和同珠紋、同大小的彩珠串成練子,送到建章宮來。過了申時如果你還沒將彩珠串好送來的話,就不許你吃飯,一直到你把珠子串好為止。」
那盤彩珠起碼上千顆,有圓、有扁、有橢長、有梨狀,大小不等且形狀不一。每顆珠子且各有多色不同的珠紋,要在申時之前將同花色同珠紋和同大小的珠子串成一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辰平公主此舉,擺明了只是想為難。
「公主,這怎麼可能!」翠竹叫了起來。
「住口!」辰平公主怒斥她一聲,「殷若然,你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殷若然恭敬回答。心裏吁口氣,還好,只是不給飯吃。杜邑侯妃扯扯嘴角,露出一個只有自己懂得的笑。她希望殷若然跟龍天運告狀,如此辰平公主必更加不肯善罷罷休,長此以往,必惹龍天運對她厭煩。「聽清楚便好。你給本宮——」
「皇姊,朕不許你欺負若然。」花間突然傳來龍天運的聲音,打斷辰平公主的話。
表情語氣都很平淡,像在說一件平常的事,沒有特別的激動或情緒起伏,卻反而令人不敢造次。
「皇上。」辰平公主扁扁嘴,她對龍天運一向忌憚。
龍天運輕掃了杜邑侯妃一眼,眼痕很淡,卻又淡得若有意味。個中含意,讓心裏有底的自妄加揣測。他的態度平靜似若無其事。
「臣妾見過皇上。」淑妃婉柔多儀地上前請禮。
「不必多禮。」龍天運溫和地扶她起身。淑妃的婉約溫柔令人喜慕,原也是立為皇后的適當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