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所以當呼延恪跟蘭十三趕到的時候兩人已經打得滿地生塵,他們一人拖一個,將兩個孩子從地上揪起來的時候,那兩人還互不相讓地隔空揮拳踢腿,呲牙咧嘴得就跟街頭的野孩子沒甚麼兩樣。

蘭十三好氣又好笑地將蘭歡整個提起來,就像拎着一袋果子般的輕鬆。「你比人家大三歲,比人家高一個頭,而且還學過武功,丟不丟臉啊!

蘭歡氣得大叫:「有什麼用?!我又不能用武功打他!」

「什麼事惹得你這麼生氣?」蘭十三好奇了,他這徒兒平時進退有據、雍容大度,根本不像個孩子呢。

「你看!」蘭歡回頭,哇哇大叫:「他好沒品,專打臉!」

蘭十三忍不住噗一聲笑出來,同時奉送愛徒滿臉口水。

「那你呢?」呼延恪忍住笑,絕不承認蘭歡那張青紅交錯的臉讓他高興得意得不得了。

「為什麼打架?」

「他笑我是只會告狀的小孩子。」呼延真氣呼呼地揮舞着拳頭。

「嗯。」呼延恪點頭,然後嚴肅地對蘭歡開口:「你不可以笑他是小孩子。」蘭歡大張着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呼延恪真的對他說了「不可以」這三個字?!

呼延真在父親背後朝他扮鬼臉。

從這一天開始,蘭歡知道,自己在這地方的身分不是「皇帝」,甚至連皇族也不是。他就是蘭歡,也只是蘭歡;呼延家的人待他以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原本不太確定自己喜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時日久了,居然也就習慣了。

歲月就在這樣打打鬧鬧中流逝……彷佛還是昨日,光陰卻已經遠走了三年。

望着竹廬外兩顆明顯長大卻還是擠在一起爭看彩圖、還不斷鬥嘴的腦袋,呼延恪不由得嘆息。

與他的想像完全不同,他的希望也一再落空。三年來蘭歡的熱度一點都沒有減退。

他每天興高采烈地從宮裏跑來,規規矩矩地與他學習硬梆梆的文章制度內政,甚至連每月固定的兩個休沐日也不例外。

當「學生」的時候,蘭歡求知若渴,態度嚴謹恭敬,不曾有過絲毫架子。

他是個要求嚴格的先生,並不因為他是小皇帝就有所寬容,甚至要求更高,可蘭歡不但做到了他所有的要求,甚至還能舉一反三,的確聰明過人。

不得不承認,他當初的確錯看了小皇帝,毋庸置疑他是個好學生,熱忱專註、好學不倦。但下了課,蘭歡就是個十五歲的大孩子,半大不小的皮猴子,幼稚白目陰險欠揍智缺樣樣齊全。

跟他那個原本應該被教養成賢良淑女……

算了,他想騙誰呢?他從來也沒想把真兒教成什麼嫻雅淑女,但也不至於變成野猴子吧?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這兩個歡脫的傢伙湊在一起就可以鬧個天下大亂,教人不得安寧!

幸好蘭歡看起來只把呼延真當兄弟,他們吵鬧的層次不怎麼高,兩人往往為了很幼稚很孩子的事爭吵不休,但那些打鬧似乎完全不影響他們的感情。

他們經常偷偷地往外跑,差不多已經打遍京城無敵手了……

想到這點他又開始鬧頭疼。這可能是他最後悔的時刻,呼延真幾乎完全忘了自己的性別,跟着蘭歡到處打架生事完全不猶豫!也不想想自己實在沒有習武的天分,拳腳功夫差勁得很,若不是蘭歡總護着她,又有蘭十三在暗中保護,他這閨女恐怕老早被打殘了。

他真不知道再這樣下去,呼延真到底要怎麼辦。她今年已經十二歲,再過兩年就要行成年禮了,難不成真要以男兒身行成年禮嗎?這件事實在值得他好好想想,但他現下根本沒時間去管那些事,朝廷的事已經讓他夠忙夠煩。

事實上朝政情勢讓他焦頭爛額,這三年來檯面下的明爭暗鬥愈演愈烈,隨着小皇帝年事漸長,情勢也益發險峻,攝政王蘭俊已經快耐不住性子了。

一次又一次,他想着將呼延真送回北方狼帳,甚至連蘭歡也一起。去探望燎皇吧,用這樣的藉口應該可以成行,攝政王沒有理由不同意。

可也一次又一次,他暗夜裏被夢中的漫天烽火驚醒!

小皇帝在,攝政王至少還有所顧忌;果將蘭歡送走,京城恐怕一夕變色,那他還有何顏面回老家見燎皇?見了老友他又能說什麼呢?難道要說只因為心疼女兒就斷送了他的大好江山?

如果真能再見到燎皇,他一定會狠狠地踹他一腳吧!到底是怎樣的天真啊!老友!

他還真沒看出自己弟弟的狼子野心,絕不會僅以「攝政」為滿足。

所以說他總對這些武人的腦袋感到很懷疑;燎皇自己當了八年皇帝就不耐煩了,就以為天下的人也都跟他一樣關不住鎖不了?但蘭俊不一樣,蘭俊想奪得天下,想把蘭歡從龍椅上趕下來已經三年多了;蘭歡十五歲,再過不了多久攝政王就該還政於他,所以蘭俊正在佈局,從他當上攝政王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沒停手過,如今情勢已經迫在眉睫,一場嘩變是難以避免了。

留下這樣的爛攤子真是教人很生氣啊!

看着坐在他對面,默默報着長劍的蘭十三,呼延恪覺得四面楚歌。

夕陽染紅了京城,繁華的永京閃閃發亮,耀眼生輝。

這是每天他們最喜歡的時刻,每當這時候他們總要躍上屋頂眺望這絕美京城。

永京人蓋房子時喜歡用瓷土跟琉璃瓦。

無論貧窮富貴,永京人的屋頂一定得用上五彩繽紛的琉璃瓦,富貴人家整個屋頂都鋪滿,牆壁上則密貼着瓷片以示豪奢。窮人家也一樣,無論再如何困頓,也得在屋頂上點綴個幾片才行。

瓊璃瓦的顏色不一而足,特色在於全都易於反光;於是光線一照,整座永京城便閃閃發亮,彷似人間最璀璨巨大的珠寶,所以也有人稱永京為「珠玉之城」,是整個中土最富饒繁華的代表。

午時的永京城太亮,幾乎能閃盲人眼;黃昏時刻的永京最美,也最溫柔,耀耀生輝的都城此時不再令人目盲,籠罩在金黃艷紅的光輝中,映照着搖曳的永定河,此起彼落的光,像星空。

所以他們一次次爬上屋頂眺望永定河,無論多少次都不會厭倦。

蘭歡懷裏藏着幾個果子,身後的呼延真笨拙地跟着他。

呼延真行動之所以會如此笨拙,除了輕功練得真是有夠糟之外,主要還是因為他一手拎着鎮得冰涼的梅汁,另一手拿着個大油紙包,照形狀跟味道猜測,那應該是一隻很肥的燒雞。

說真格的,呼延真根本不懂得什麼叫風雅、什麼叫賞景,他滿腦子只有吃飯跟打架而已。

是的,呼延真就是個吃貨,跟他的姑姑師父簡直相見恨晚。

劈啪一聲,呼延真腳下嬌貴的琉璃瓦破了,一腳才提高,笨拙的另一隻腳立刻又踩破了好幾片,他嘴裏含糊不清地咕噥埋怨着,而會含糊不清則是因為他嘴裏塞滿了餅。

發現努力提氣踮腳尖完全沒有用,他乾脆放棄,抬腳直接往碎了的瓦片上踩,又是一串串劈哩啪啦的脆響。

瓦片破碎的速度驚人,下方終於傳來呼延府管家心疼的怒吼聲:「少爺!老奴求您了!別再踩了!」

「啊……噢……」呼延真意義不明地漫應着,腳步很是為難地慢了一些些。

好不容易才坐定,呼延真立刻樂呼呼地打開油紙包,炫耀地喊:「你看!燒雞!」

誰不知道那是燒雞呢!聞味道就知道了吧。蘭歡翻着白眼直搖頭。

「很好吃的欸。」呼延真嘟囔:「馥芳樓的喔,一天只賣十隻呢!」

當然是馥芳樓的,當然一天也絕不只賣十隻;他去他們燒雞的廚房看過,裏面的瓮鍋至少有幾十口,生意好成這樣,哪裏會一天只賣十隻?能這麼傻傻上當的,也只有呼延真這笨蛋。

「嗯,謝謝。」

蘭歡正經八百地道謝,呼延真這才開心地眯着眼睛笑,慷慨大方地分給他一隻腿,自己當然是毫不客氣地抱着雞吃起來了。

呼延真實在不該再吃了,可是怎麼辦呢?看那張圓呼呼的可愛圓臉,臉上粉嫩嫩的兩坨小肉包,實在是怎麼看怎麼可愛,怎麼忍心阻止他?

說真的,呼延真樣貌可愛歸可愛,但比他貌美好看的人多得是,宮裏尤其多;不說別的,光說他身邊的小太監小喜,那真是美得可比妖孽。事實上宮裏的人背地裏就說小喜是個妖孽,還總懷疑他們兩個之間有什麼曖昧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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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俠龍戲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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