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呼延恪深吸一口氣,牢牢抱緊她,不讓她掙扎。「嘿,你關在這裏幾年了?打從出生到現在,幾年了?我知道,你跟我一樣捨不得真兒吃苦對不對?我不能……我不能看她被關進這籠子裏。我可以助蘭歡回朝登基,甚至可以留在這裏輔佐他,為他立后擇妃。我可以看他成家立業,看他子孫滿堂,但他是皇帝,他是皇朝唯一的皇帝,燎皇唯一的兒子,我不能要求他只立一后,我也不相信他能做到。但真兒太傻了,嫁給蘭歡,她唯一的命運就是在這裏守到死。」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蘭十三氣得發昏。

「是,我是傻,我女兒也傻。我們不傻,怎麼會——」呼延恪一窒,哽住的話卻是怎樣也說不出口了,他放下蘭十三,默默走出宮外,不發一語。

望着呼延恪那僵直的背影,蘭秀無言地閉上了眼睛。

這男人聰明一世,千般算計卻總勘不破情關。勘不破孩子的情關,勘不破自己的情關,真真是傻的。

兩人相愛哪裏不是天堂?兩人相戀卻不可得,哪裏都是煉獄,怎樣的自由都是苦,得不到的苦,說不出的苦。

默默望着呼延恪,蘭十三的眼裏微微濕潤。愛不得的苦,她最是了解不是嗎?即便朝夕相對又如何?

永京鬧鬼了。

剛開始只在皇城內傳出鬼哭,但陸陸續續地,有人看到浴血的衛士、宮女、太監,惶惶然在內城遊盪,缺胳臂斷腿的,沒了腦袋的,穿着血衣縮在樹影里嗚嗚咽咽地哭着。

「你有看到我的頭嗎?」

「請問,你有看到我的頭嗎?」

皇城內人心惶惶,守夜的禁衛軍抖抖瑟瑟抱成一團,稍大點聲音都能教他們嚇破膽子。

接着愈鬧愈不像話了,鬼魂從皇城裏遊盪出來,夜半歌聲隨着白衣飄飄蕩蕩,日落後茫茫霧靄便滔滔滾滾淹沒整個永京。

巫女澆酒魂魄空,

玉爐焚火香迎風,

魑魅魍魎台前坐,

紙錢窸窣舞長風,

雨冷香魂悼朋客,

秋墳鬼唱酆都歌……

永京淪為鬼都,到處都有鬼,到處都見鬼,衙門剛開始還派人出去抓扮鬼的惡人,但幾個捕頭衙役接連暴亡后連衙門都怕了!

那些暴斃的捕頭衙役死狀凄慘,七孔流血,滿面驚駭,他們臨死前到底看到怎樣恐怖的場景?

隨着時間過去,愈鬧愈大,愈鬧愈恐怖,永京的百姓不僅在夜裏緊鎖門窗閉戶不出,甚至有些大戶人家忍受不了而逃出永京。愈逃愈多,隨着各州縣匪亂暴徒四起,原本相對安全的永京人卻紛紛往外逃,半個永京都空了。

他當然不相信有鬼。

俊帝蘭七獨坐皇帝寢宮,手裏端着一杯御酒,角落霧靄幽幽渺渺飄過來,他只是冷眼看着,不驚不詫。他目光如電,表情冷鷙,就連那縹嫩的霧靄也彷佛會在他冷厲殘酷的目光下退散;皇帝的威能,太強大。

這世上若有鬼,那就來找他啊,來找他索命,來找他復仇。他是真龍天子,區區鬼怪又能奈他何?更何況這世上根本沒有鬼。

有鬼就有神;既然有神,那些人怎麼會死在他手裏?

如果有神,就有報應、有輪迴、有世間緣法,那他真的真的很期待啊……

酒一杯杯下肚,他的神智卻依然清醒,沒有半分動搖。夜更深,遠處鞦韆上依稀可看出一道嫩黃色身影,幽然隨着月色盪瀠。

持杯的手一顫,濺出幾滴琥珀色,望着那鞦韆上嬌小纖細的身影,他突然有些痴了。

鞦韆旁掩着唇笑得那樣明艷動人的,可不正是三姊?

恍惚記得那個春日,雪還沒溶化,遍地雪白間冒出點點嫩綠,暖暖的陽光輕巧地從雲間透出點點金光。

十三穿着一襲嫩鵝黃軟袍坐在鞦韆上,那顏色襯得她柔軟甜美,是天地間最美好的容顏。

明明年紀還很小,應該要有人抱着,但她卻坐得好穩,粉頰上一團紅撲撲的粉桃色,眼底泛着驚奇興奮的光。

三姊扶着鞦韆,如玉臉上似嗔似喜。

雪地上鋪着幾張熊氅,蘭壹半歪在上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撫着琴。

他琴藝出神入化,只用一隻手便有琴音淙淙,如山澗清泉,悠揚清越;另一隻手端着酒杯,姿態雍然。愛琴又嗜酒的花間公子,蘭壹那極為深邃美麗的眉眼似笑非笑地凝睇着他。

有匪君子,如圭如壁,寬兮綽兮,清兮揚兮。

二哥蘭馥跟老六正嗑着瓜子舉棋,還不時比劃着武技,動靜間忽然一掌、忽然一腿……是了,老六臉上還有塊滑稽的黑眼圈。

八妹躺在雪上划著手腳,兩個宮女苦着臉想勸她起身,可她怎麼肯,突然朝他的方向扔了個雪團,俏皮地笑着,再扔一個。

「七哥!你看!我會飛!」

就在他分神去看八妹的那一剎那,鞦韆上的十三突然放手,朝着他的方向飛撲過來,那一瞬間他的心跳都停了!

金光燦燦,小小的蘭十三在半空中張開了雙手,她可愛的臉笑得那麼興奮,柔軟的身體就這樣飛在天上,像……像小仙女一樣。

接不住的!他嚇壞了,天崩地裂的那一剎,眼角突然看到蘭壹動了,他那神祈一般的大哥動了下,另一邊的蘭馥跟老六也動了,還來不及弄清楚狀況,他便被什麼東西給狠狠撞倒。

壯碩的蘭馥率先砰地撞在他身上,老六接着疊上來,壓得他喘不過氣。肢體交纏,鼻息間聞到酒汁的香氣,是誰的腿正踩着他的臉,又沉又重。

他聽到蘭馥的咕噥、聽到老六的呻吟咒罵,頭昏腦脹的混亂中聽到三姊跟八妹的尖叫,還有十三銀鈴般的笑聲。

再放眼望去,只見蘭壹微笑着輕輕一點十三嬌俏的小鼻子,俊秀端雅的他抱着十三,眉目溫柔。

那個春日的午後,那個金光燦燦、細雪飛絮的春日午後啊……

如果世間有神,可不可以讓他回到那一刻?如果世間有神,可不可以祈求就在那一刻,時間就永遠停駐再也不往前?

鬼也可以,真的,鬼也無妨。

如果世間有鬼……如果這世間真的有鬼,可不可以讓他見見蘭壹?可不可以再讓蘭馥槌他一拳?可不可以……天哪!可不可以將他開腸剖肚,挖出他的黑心肝,讓他不再這麼痛?

俊帝蘭七猛地將金杯甩得老遠,痛楚地仰天長嘯!

來啊!無論是誰想取我的性命,快來吧!

【第九章】

咻!咻!

箭弩咻聲不斷,犬蝠隊專用的十字弩攻距不遠但威力甚大,霎時漫天箭雨,射到馬車上的弩箭發出豆豆豆豆的聲響,綿延不斷,沒多久馬車的車廂就像極了刺蜻,滿滿地戳滿弩箭。

見到犬蝠隊專用的弩箭時,呼延真不由得一陣無言。

傅以錚你這混蛋,是打算殺了我嗎?居然讓犬蝠隊對着我的馬車攻擊!你到底是來救人還是來殺人?

透過車廂縫隙往外一看更無言了,領隊的居然不是傅以錚,而是蘭歡。呼延真被這情況嘻得說不出話來,頓時眼眶就有點紅了,不是想哭,也不是感動,是給氣紅的。

蘭歡領着五鬼,犬蝠隊跟在他們身後風馳電掣地追上來,夕陽映得整條官道紅艷艷地,明明是夏日,偏偏就是被他們搞得一副深秋肅殺的氣息。

到底是在追殺誰啊?!

閉上眼睛忍了忍,試着平復——不行,終究還是忍不了!

呼延真惱怒至極,砰地一聲踹開了馬車門!

「你——」

咻地一聲又一支弩箭飛來打斷她的怒吼。

呼延真微微側臉避過這一箭,另外一箭又不依不饒地射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握住那箭,氣得啪一聲折斷箭桿,目光如刃地刺向來人。結果他居然又放了一箭,這次將她頭上的儒巾射掉,長發如飛瀑飄散。

「……」她頭頂肯定在冒煙了吧?!

放箭的蘭歡無奈地朝她攤手。

「這十字弩準頭不好。」他說。

準頭不好?這十字弩準頭不好?!他原本到底是打算射哪裏?!呼延真只覺得額上青筋劇烈跳動,氣得已經有些蒙了。

蒼天為監!

她是真的真的很想扮演好小胡公子的角色,這麼多年來她也演得很好,為什麼就不能……為什麼就不能讓她好好在車廂里繼續傷春悲秋、繼續當好憂鬱帥氣的小胡公子呢?為什麼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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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俠龍戲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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