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行軍偵察
疲憊無力,從睡夢中醒來,高垣覺得渾身發軟,半天一夜急行軍一百六十里,臂腿關節快要脫開來,稍微動彈下都覺酸麻疼痛,聽着帳篷中夥伴們的鼾聲,掙扎半晌才爬起身,去河邊洗臉方便。
秋天的河水觸手冰涼,澆在臉上刺激着頭腦,讓睡夢殘留的懵懂消失無蹤,人也多了幾分精神,待跳進河水洗過涼水澡,增強不少對疲累的抵抗力。換上新軍裝,將臟衣服搓洗乾淨掛在河邊小樹,高垣走向昨夜倉促搭建的馬棚。
“烏雲,開飯了。”高垣從馬料袋鞠出豆料放進簡易馬槽,烏雲早啃夠了青草,站起來打個響鼻開始吃硬料。卓越他們的馬袋都放在旁邊,巡哨的軍官照料過戰馬,想了想還是給每匹馬多加了一餐,急行軍對馬力的消耗更大,不能虧待這些夥伴,等所有馬都吃完,他才牽着烏雲韁繩離開馬棚。
“教練,您去歇息吧,我來放哨,順便溜溜馬。”仇教練眼睛紅腫正忙着給女哨的戰馬添料,見高垣走過來打招呼,將最後一匹戰馬料理好后才點頭應允,走前不忘叮囑他:“不要解開其它馬,免得你的烏雲踏雪炸群。遇見陌生人,便說是標營行軍訓練,發現可疑者先抓起來再報告。”
“烏雲,看來惡名在外那,連教練都知道你欺負夥伴。”教練走了,高垣牽着烏雲遠遠繞帳篷轉圈,戰馬也不知是否真能聽懂,走起來似乎越發得意。遇見幾位輪流巡哨的軍官,高垣恭敬地敬禮問候,軍官可沒有替軍士巡邏的職責,這幾位軍官明顯是照顧學兵,自願承擔了哨兵任務。軍官們或點頭或笑笑沒有說話,心中對他更添好感,明尊卑,懂禮節,手腳勤快,無論在何處都讓人喜愛。
日過正午,學兵們陸續起來,值星哨長薩拉烏帶人接過巡邏職責,高垣將烏雲牽進馬棚單獨拴在一角,摸摸馬頭安慰幾句,轉身離開去找梅英,不料女哨連個人影也沒有,呆了會也就明白過來,女兵們大概是去無人處洗澡換衣服了,他無事可做乾脆跑回帳篷補覺去,讓過後找來的梅英氣惱不堪,可又不忍心把他叫醒。
行軍路線是仇教練與軍官們精心選擇,騎兵隊晝伏夜走連續行軍,一路沒有遇到什麼意外,除了高垣扣押採藥人的小插曲。事情很簡單,採藥人聽說是學兵行軍訓練,好奇心太重不顧警告意圖接近軍帳,讓高垣幾腳踹翻在地,等軍官們趕過來,採藥人早被緊緊捆住,嘴裏還塞雙破襪子,光着雙腳蜷縮在地顫抖不休。
軍官拷問採藥人的動靜驚醒了學兵,大家紛紛圍攏過去,半天後才知道是一場誤會,審問得出採藥人不是匪幫暗探的結論。散開前仇教練看似無意詢問大家如何處理採藥人,絕大多數人認為給點銀子打發了事,畢竟高垣那幾腳傷人不輕,卓越和劉子輝幾人說應該扣押起來,可騎兵隊處於急行軍中,哪裏有地方關押人,也就說說罷了。
“普通人受不了我幾腳。”高垣心中對採藥人依舊懷疑,可軍官們已得出結論,自然不會唱反調,見仇教練詢問如何處置,悄悄做了個砍頭的手勢,不料讓一直注意他的梅英發現,當下就冷着臉訓斥起來:“我們是學兵,是帝國武士,要是濫殺無辜,那與匪幫有何區別,高垣,你應該為卑鄙的念頭感到羞愧。”梅英出口的話義正辭嚴毫無情面可言,學兵們心底無不樂於看到高垣吃癟,口中更是落井下石,恨不得兩人就此誰不理誰,高垣不敢反駁又丟不下臉面道歉,索性扭頭來了個走為上計。
學兵們還處在聲討高垣附和佳人的興奮中,沒有幾人留意到兩名軍官已陪着草藥人走向遠處,避開學兵視線后,一個軍官冷不丁抽出馬刀,草藥人臉上帶着怨恨,人頭咕嚕嚕滾落在地。
“高垣那小子不錯,你覺得呢?”處理掉屍體,一名軍官在回去的路上開口詢問,另一名軍官頷首贊同道:“我看他殺過人,是真正殺過人,絕不是訓練時那種鬧着玩的殺法。聽老仇說是在殘兵院長大,多留意吧,看看後面表現,好久沒遇到像秦如風和雷鳴那樣的學兵了。”另一個軍官笑道:“你忘了華家那丫頭,呵呵,只怕這三個加起來,也沒有那丫頭狠辣,含笑殺人啊,眉頭都不皺一下。”
小插曲過後,高垣依然在幫梅英照料戰馬,梅英也會抽空找他說話,讓暗戀梅英的學兵們未免失望,只有當事者明白,相處時總覺有些彆扭。聰慧如梅英,自然明白當日的話有多重,直指高垣不配做帝國武士,絕不濫殺無辜是武士的基本準則,她絕不會容讓,也不願高垣走上殺戮路,唯有不在誰對誰錯上糾纏,讓時間來修復無意中造成的情感裂縫。
騎兵隊連續趕了七天路,終於抵達黑木林草灘,處於凌波城和寧澤城交界的沼澤濕地。
清河離開寧澤城前隨山勢轉了個彎,河流由自西向東轉往東北方向,在兩岸留下寬廣的澤鄉草地,西南靠着長山,一片繁茂的矮樹林延伸進層疊的山峰,在深谷絕壑中失去蹤跡。黑木林草灘最窄處寬不過數十里,可足有一千三百里長,幾十條峪口通向長山深處,依水靠山沼澤密佈,進可襲擾清河兩岸,退可藏身深山老林,確實是打家劫舍設立匪巢的絕佳之地,難怪黑哈兒匪幫能多次從圍剿中逃離。
清河北岸,騎兵隊借夜色掩護,潛伏進離河岸不遠的小樹林,黑夜牽馬步行六十里,人困馬乏精神卻高漲。
“碼頭是黑哈兒匪幫的據點,也是第一道哨卡,離這個林子四里路。”仇教練指着鋪在地上的地圖,旁邊圍着五個哨長,幾個軍官破例讓高垣也參加戰術分析會。地圖勾畫得很簡略,碼頭旁一條小路往北伸進草灘,南岸從黑木林流出一條小河,在碼頭東面約里許匯入清河,除此就是在南岸用紅圈標註出幾處有危險的沼澤地帶。
仇教練話音里沒有訓練時的嘲諷意味,平靜得就像與陌生人談話:“南岸的小河,從一個峪口流出,山峪深十五六里,最寬處不過二十五丈,最窄處只有三丈,兩旁有六七條山溝,不知道深處情況,匪巢極可能就隱藏在內。這簡單的情報,是上一屆學兵一死兩傷才換來,黑哈兒的巢穴少有人知曉,他們付出代價卻把戰功讓給了你們。”
“情報莫非是學長學姐發現,他們身手高強該不會有事。”高垣思緒有些遠離戰地,不覺想起華岳和秦如風,稍後忙收攝心神,就聽仇教練宣佈分析會結束:“大概情況就這樣,哨長回去轉告大家,天明后觀察地形,然後各哨討論戰術,中午選擇戰鬥方案。各哨注意戰馬,必須有人看護,切不可讓馬跑出樹林。”
天亮了,藉著草木掩護趴伏在河邊,軍官帶着各哨輪流察看地形。碼頭旁幾間簡陋的茅屋,一間冒出裊裊炊煙,幾個大漢在房前收拾漁網,一大三小四條船拴在木樁上,地道的水上人家,平日打魚為生,有客時兼做擺渡,看不出可疑痕迹。
這幾人都練過武,從走路姿勢能看出來,可也不能算做可疑點,窮山惡水出刁民,在黑木林討生活,漁民們練武防身很正常。高垣先重點觀察房前閑聊的漁夫,沒有發現可疑處,但既然學長學姐認定了,也就懶得多想,把注意力重點放在南岸地形,終於發現有些不大合理。
南岸也有一間茅屋,河邊停條小船,兩個人影在房前忙碌,哪有對河而居的船戶!船隻順流斜穿河面后,到對岸要拉着船逆流而上,對河而居是明着搶生意,這裏又不是繁華要道,漁家船戶在危險中謀生,相鄰間最是抱團以便危難相助,不會如此亂來。這碼頭果然有問題,是匪幫藏身地的哨卡無疑。
那也不必在兩岸都建房停船,能在圍剿中存活,黑哈兒絕對狡詐無比,他為何做這樣的安排?高垣邊觀察邊思索,難以找到合理的答案,隱隱覺得這佈置絕不會是無意中的疏忽,匪首應該有特殊用意。到底有何用,又不能增強防禦,徒然浪費兵力,哨卡不是用來堅守,傳訊?!高垣思路豁然開闊,不能動北岸哨卡,否則南岸立刻就會發現,有足夠時間給匪幫報訊。
三哨看過地形,隨着軍官彎腰離開河邊,高垣依然在思索船戶佈置。僅僅只是傳訊嗎?會不會還有其它用途,有危險就有好處,黑哈兒冒了些暴露的風險,除了提前示警還能有什麼好處?思索中腳步放緩,李長弓跟在後面差點撞上來,忍不住低聲埋怨:“腳下有金子?走得這麼慢。”腳下,金子,高垣心中似有所覺,細想又茫無頭緒,一時還不能將思路貫通,扭頭笑笑加快腳步。
三哨對戰術的討論熱火而不熱烈,熱火的是心情,大家都急於立功表現,不熱烈是因為四人戰術思路基本一致,認為應該趁夜偷襲北岸哨卡,奪取船隻后渡河消滅南岸匪徒,抓幾個活口拷問出匪巢,然後連夜突襲將匪幫消滅。高垣說出南岸有示警的可能,幾人覺得有道理,可也認為只要下手夠快,拷問出匪巢位置,提前示警片刻又用何用,再說月黑風高,匪幫縱然發覺,搞不清具體情況,聽動靜又不是大部隊圍剿,未必就會聞警逃竄。高垣總感到哪裏不妥,可想不出完善方案,只有點頭表示贊同,態度有些勉強,讓卓越不禁多看他幾眼,猶豫一會最終沒有詢問,從高垣神色能看出,他並沒有更好的戰術。
議定戰術后大家忙於抓緊時間休息,高垣獨自坐在烏雲身邊,說是看護戰馬,其實仍然是在分析南岸的地形和哨卡,慢慢地腦海湧出一個全新的戰術,隨着不斷思考論證逐漸成熟,起身走去和卓越他們商討,卻發現幾人全在熟睡,累得都忘記了替換他看護戰馬。
“算了,都是一哨兄弟,誰說出來大家都有功,何況還不一定被教練採用,讓他們多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