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馬廄禁閉
關禁閉難受,錯,大錯特錯。
營地近河處,兩排馬棚一溜排開,戰馬咀嚼着草料,不時抬頭打個響鼻,羨慕地望向青石水槽,那上面搭塊木板,擺着幾樣酒菜,五老一少坐在兩邊,正愜意地夾菜喝酒。
高垣原以為關禁閉就是蹲小黑屋,誰知讓衛兵領到馬廄。
“老馬頭,這小子交給你,老規矩,不許離開馬廄。”衛兵向一個五十來歲老頭交代幾句,然後壓低聲音對高垣笑道:“高垣,好樣的,新一巡第一個讓關禁閉。”高垣忙向老馬頭敬禮:“報告,學兵高垣,禁閉七天,向您報到。”長着酒糟鼻子的老馬頭不耐地揮揮手:“去,幫着鍘草去,幹完活吃飯,完不成餓着。”
鍘草需要兩個人,一個人扶鍘刀,一個人入草,高垣和另一個老馬夫配合。
“我入草,你扶刀,小心點,別把老子手傷了。”把青草整成捆,雙手卷着放在墩子開出的刀槽上,老馬夫教要領:“等我把草放穩當,你再按刀,草多了韌性足,下刀要有力量,掌握好速度再下刀!”
鍘草不複雜,高垣聽幾句明白要領,老馬頭讓他試過幾把,兩人就干起活來,鍘完草正趕上開飯號響,高垣習慣地往灶房走。
“站住,你小子是關禁閉,走出馬廄,急着挨軍棍!”老馬頭攔住高垣,心下也納悶:這小子鍘了半下午草,連個汗星子都沒有,有一把好力氣,還沒有被關起來的悶氣,就像打起頭就分在馬廄,小小年紀難得如此沉穩啊。心中有了好感,老馬頭也就不再給冷臉:“你的飯衛兵會送過來,歇會吧。”
馬夫們去吃飯,高垣閑着無事干,索性拿起鐵杴掃帚打掃起馬廄。
“高垣,幹得挺起勁啊,哈哈哈。”衛兵沒有來,廚子的大肚子比聲音先到了馬廄,手裏提個大盒子,樂呵呵地取笑他:“下午不見你來砍柴,一問才知道,讓刀疤關了禁閉,哈哈,關禁閉好啊,來,大夥給你整了點好吃的,吃完把盒子放這,下頓我再換。”
廚子走了,高垣打開盒子,兩大盤菜一大碗湯四個大蒸饃,還有一瓶酒,連泥封都沒動過。和灶房的大師傅們早有了交情,高垣也沒有多感動,吃飽肚子后盤子裏肉塊還有少半。
“他奶奶地,小子,你是關禁閉,還是躺傷號。”馬夫們吃完飯回來,看着托盤上的菜直流口水,老馬頭瞅見那瓶酒眼睛都紅了,不客氣地一把抓起揣進懷裏,嘴裏還罵不咧咧:“營地不許喝酒,沒收了。那些死胖子是你老舅啊,這頓飯他娘的比軍官都豐盛。”
馬夫們看眼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馬廄院落,有一搭沒一搭閑話一陣子,在老馬頭吆喝中起身,解開馬韁繩盤掛在馬頭,一群戰馬就像聽話的孩子,乖乖地往馬棚外走,一個老馬夫優哉游哉伴隨在旁邊。
“去幫老江頭遛馬,長點眼色。”吃人口軟拿人手短,老馬頭怕高垣不明白,把話說得直白些:“刀疤是不是老嘲笑你們,人馬合一,他那兩下子,給老江頭拾鞋都不夠格。”
高垣趕緊追上去,好事啊,比教練還厲害,人馬合一,騎兵隊聽見這個詞都快入魔了。老江頭遛馬實在幫不上忙,隨意吆喝幾句,那些戰馬好似能聽懂人話,隨聲在河邊溜達,高垣覺得自己多餘,完全是陪着老江頭散步,不,散佈的主角是一群戰馬,他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的跟班。
“咦,那是高垣,他不是在關禁閉,怎麼跑出來了?”小河邊歡鬧的學兵中,有人眼尖看見了戰馬後的高垣。一個夥伴忙推了他一把,打着眼色說:“少管閑事,衛兵都裝沒看見,要你多嘴。”
戰馬沿着河岸溜達,學兵們發現后免不了驚奇,可過後大家都聰明地選擇靜觀,只有常海和劉新傑咋咋呼呼跑過來,劉新傑說了幾句安慰話,無非是讓高垣放寬心,權當休息七天,倒是常海大喊不公,考核第一,禁閉七天,這到底是獎勵還是處罰,教練也太把禁閉當玩笑了,這要計入高垣五年履歷中,算污點。
“他本來沒事,讓刀疤看見你倆跑過來,私自探視,嘿嘿,還不快點滾蛋。”老江頭笑罵著趕走兩人,老臉轉向高垣:“高垣,聽說你實力排第一,怎麼讓關起來,你那夥伴看起來,對關你挺不服氣。”
“那有,就是在戰術課上胡說了幾句,結果惹惱教練。”高垣不想多說那一戰,也不敢說,刀疤可是交代過,那堂課只許記在心裏,誰敢說出去軍法伺候。
“給個成績第一,轉眼又關你禁閉,你小子不怨恨?”老江頭看來不是一無所知。高垣無所謂地回答:“幹嘛怨恨,他官大,關我很正常,等我比他官大了,關回去就是。”老江頭聞聲哈哈大笑,笑過後打量高垣半天說:“這還不記恨,嘿嘿,關回去,好!”
兩人遛馬回來,馬夫們添草加料時忙時閑,抽空在馬房搭個床,被褥早有衛兵送過來,高垣跟在老馬頭身後幫忙,半夜才上床睡覺。
從打坐吐納中醒來,天色還早,起床的號聲尚未吹響,馬廄里,老馬夫們已開始忙碌。想不到還是起來遲了,高垣忙過去幫忙,一會提水,一會端草料,倒也忙得不亦樂乎。忙中偷閑觀察老馬夫,見他們並不是一味幹活,而是邊幹活邊陪着馬說話,親昵得就像照料自己的孩子。
“不要有意去討馬喜歡,喂馬、遛馬、幫它趕蚊子螞蝗,沒事時陪它說說話解解悶,時間長了,它自然就了解你品性,你也會知道它的脾氣,有緣分的話,你和它不就是人馬合一嘛。”
老馬頭邊幹活邊點撥高垣:“就像老江頭,他可是凌波城最好的馴馬師,馴馬時連根馬鞭子都不拿,更別說打馬,一絕那。”
“別聽老馬頭胡咧咧,小子,這馴馬就像對女人,手腕可以用,但要讓她真心覺得你對她好。打服她,那是害怕不是真心和你好。真正的好馬,哪怕是主人戰死也不會跑開,和好女人一樣。”
老馬夫們你一言我一語,什麼兩個眼睛距離寬點,馬的視線就廣,跑起來穩當,在戰場上好存活,什麼馬肚帶不要太緊,要能塞進倆指頭之類,高垣似懂非懂也只有記在心中。
早飯還是胖廚子送來,照樣的精美豐富,老馬頭有意等着,陪胖廚子談笑一會,和高垣一塊享用,叮囑胖子多整些酒來。不料午飯還真多了兩瓶酒,幾個老馬夫樂呵呵邊吃邊聊,順便傳授高垣些與馬交流的心得,讓他受益匪淺。
五老一少其樂融融,高垣似乎又回到了殘兵院,一天下來沒有了拘束,鍘草時讓老馬夫歇着,從靴筒摸出短刀,手下那叫一個利索。半個時辰后,切好的青草比用鍘刀更整齊,老馬夫連挑大拇指:“小子,你天生就是當馬夫的料。”高垣連翻白眼,我是騎兵不是馬夫,惹得老馬夫笑罵:“這裏哪個人沒當過騎兵,老馬頭和老江頭都干過標長呢。”
怪不得跟着老江頭遛馬,衛兵裝沒看見,教練不理會,這幾個老頭原來都是衛標退下來的軍官。有幾個爺爺的例子在,高垣也不多問,看樣子老頭們活得挺快活,這不就行了。
幾天下來,人馬合一鬼知道是啥感覺,高垣的馬夫當得有模有樣,加上有老關係戶胖廚子幫着說話,還真撈到了實惠。
戰馬都是固定給騎手,進入營地第二天,仇教練就讓大家憑藉感覺挑選,高垣挑了匹體格健壯的棗紅馬,看上去威風凜凜,幾個月訓練也覺得挺不錯,不比先挑的幾個哨長坐騎差。
馬脖下掛着小鐵牌,刻着騎兵和戰馬名字,幾個老頭喝多了酒,找到高垣的馬牌,看看神駿的棗紅馬都樂了。
“小子,你多大了?”老馬頭忍住笑問道,高垣老實回答快十六了,老江頭笑罵:“還不到十六歲,那你挑匹三兩年就退役的戰馬!”
高垣當然不笨,見幾個老頭興緻正濃,努力裝出委屈的樣子:“這不太笨嘛,要不也不會來這裏陪你們。”老馬頭酒量大看出高垣在裝樣子,笑了笑也不戳破,另一個老頭當下就怒了:“屁話,關禁閉就算笨,那帝國多半將校都是笨蛋,這裏沒一個靈性人。”
“老標長,給這小子找匹好馬,好歹在馬廄呆過,騎匹老馬出去,嘿嘿,人家以為你老糊塗了。”
老江頭也喝高了,聞聲就擼袖子:“找揍不是,敢罵老子!老糊塗,老子讓他們知道,嗝,什麼才叫好馬,拿馬牌來。”
刻上高垣名字,老江頭將馬牌掛上一匹黑馬脖頸,那匹馬全身黑油油沒有一根雜毛,不算很高大,可高昂着馬頭雙眼充滿桀驁,四條長腿健壯端直,馬蹄上面的幾寸皮毛潔白如雪。
“烏雲踏雪啊,本來你還有半年才服役,可他們笑我老糊塗了,你跟這小子出去溜達,讓他們看看,烏雲踏雪有多神駿。嗝,這小子對你好就罷了,要敢打罵你,那就摔死他。”
老馬頭牽着馬,高垣跟在身後,兩人走出標營走向草原。等傍晚回來,高垣皮青臉腫,騎裝上滿是泥土和草屑,挽着韁繩走在烏雲踏雪身邊,馬精心梳洗過,人狼狽不堪,一人一馬視覺對比強烈,可走在一起,腳步似乎暗合某種韻律。
“高垣,滾過來挑水!”
“高垣,給老子把馬廄再掃一遍。”
“高垣,你他娘死那去了,還不快去遛馬。”
關禁閉的最後兩天,馬廄不時響起老江頭的怒吼,然後就見高垣屁顛屁顛隨着吆喝跑動,老馬頭幾個在後面幸災樂禍地偷笑。
七天禁閉到期,騎兵隊實戰訓練就要開始,高垣牽走了烏雲踏雪。馬廄里,老江頭正在吼叫,仇教練尷尬地站在旁邊陪笑。
“滾,早知道你不安好心,想不到是衝著老子的烏雲踏雪來,禁閉七天,你這是挖好坑讓老子自己跳,我的烏雲踏雪啊,滾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