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顧青青的腳傷兩天後才有所好轉，這兩天來，她都是一瘸一拐地伺候程欽大少爺。念月無比同情她，畢竟跟着大公子出去晃悠一圈回來，整個人就變成了個小殘廢，也是有點可憐。所以念月這兩天包攬了大部分的工作，不過她基本都分配給二等丫鬟們去做了。

只有值夜班這件事情，念月無法替代顧青青，因為她也是需要休息的，所以顧青青只能忍着腳疼，坐在程欽的床邊打瞌睡。受傷的第一天晚上她腳疼得厲害，沒有睡好，接下來的幾天也是惡性循環，一直都沒有得到足夠的休息，所以在半夜伺候程欽的時候心有餘而力不足。

好在程欽自知不對，顧青青的腳傷跟他有脫不開的關係，所以程欽這幾天也很少使喚顧青青幹活兒。他少年心性只是有些冷淡，並非無情。

這天晚上當顧青青坐在床邊打瞌睡，腦袋撞上了床邊，咚地一聲響。顧青青疼醒了，程欽也被吵醒了。

“你回去睡覺吧，今晚就不用陪着守夜了，我這麼大的人了，不用你看着。”程欽從床上支起來上半身看着顧青青。

顧青青是真心很想回去舒舒服服地睡一覺啊，特么的當個丫鬟真是太不容易了，還天天上夜班，這完全是超時工作好嗎，連個加班費都沒有，萬惡的封建社會！

但是她猶豫了一下，沒有起身的意思：“要是給嬤嬤們知道了，我就得回灶房獃著了。公子，你忍着點，睡吧。”

程欽的嘴角不易察覺地抽了抽，他沒想到這個小丫頭還挺固執，於是耐心地說道：“我是看你太困了，怕你累病了，就更不能幹活兒了。”

這特么的是誰害的啊！

顧青青順了順氣，盡量低眉順眼地回答：“多謝公子關心，陪夜是青青的本分工作，不能隨便離開。萬一公子蹬掉被子着涼，或是有什麼事情出了意外，奴婢擔待不起。”

程欽見自己說的話沒有作用，微覺不悅。他對這個小丫鬟並沒有特別的感情，只是半夜看她太過辛苦，想讓她去休息一下，結果人家還不領情，他身為程家大公子，十五歲已經開始接觸很多東西，平時說話越來越有威儀，待人接物也頗有風範，性情雖然冷淡，但是並不妨礙他受到很多重視和吹捧。

如今竟然命令不了一個丫鬟！

程欽坐起身來，顧青青見狀忍着腳疼，把旁邊的外衣拿起來給他披上。若是公子着涼，貼身丫鬟們少不得要被說道一頓，她真是不想再灶房當粗使丫鬟。

但見程欽披上外衣，走下地來。

“公子這是要起夜？”顧青青問。

程欽看了她一眼，忽然把她攔腰抱起。顧青青吃了一驚，心中大駭，這程欽不會想把她扔床上，再這樣那樣吧？

“公子公子，那個，我……”秦青才十歲好嗎，這簡直就是欺負未成年小女孩！

哪知程欽抱着她往外屋走。外屋放着的有床榻，念月睡在其中一張上面，聽見動靜也坐起來，看見程欽抱着顧青青走過來，登時目瞪口呆。

程欽也不看念月，只把顧青青放在床榻上，轉身回自己床榻去了。

十歲的小女孩，抱起來是不是有點太輕了？這是他入睡前最後一個念頭。

念月和顧青青面面相覷。

念月有點結巴了：“青青，你你你……你跟大公子他他……？”

“什麼都沒有。”顧青青攤了攤手，“真的什麼都沒有，睡覺吧。”

反正她是真的困了，不管明天會不會有教引嬤嬤來數落她，她也要睡覺啦！

翌日顧青青一早起床覺得腳傷似乎好了不少。念月對她不錯，但是換藥這種事情還是不肯幫她做的，她只好自己換藥。這葯是念月從府裏面的藥房拿來的，黑乎乎的膏藥，有點類似雲南白藥的味道，其實就是普通的跌打傷葯。

早上她起床，先給自己換好了傷葯，那邊程欽也要起床了，念月已經過去服侍他穿衣，二等丫鬟們也開始伺候着盥洗，顧青青瘸着腿走過去幫忙。

她剛伸出手來，程欽卻把身子側了過去，讓念月給他抻袖子。顧青青撲了個空，伸着兩隻手僵在空氣里。

這小少爺想幹嘛？

念月也發覺這兩人之間有點問題，雖然鬧不清楚，也不敢亂問。旁邊的人多少也感覺到程欽對顧青青態度不是很好，私底下紛紛議論。顧青青原本就是要先試用一段時間，如果少爺不喜歡，很有可能會被調回灶房繼續當粗使丫鬟。教引嬤嬤也發覺有些不對勁，去問念月發生了什麼，念月也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只把當晚大少爺把顧青青抱回床榻的事情說了一下。

教引嬤嬤沒有想太多，只道是程欽想要嘗試男女之事，被顧青青拒絕。雖然說這小丫鬟年歲不大，不過主子如果想要的話，大多數丫鬟多少也不會拒絕。教引嬤嬤暗忖，是不是應該換個年歲大點的丫鬟來，也比較識情趣，就去對程欽提出這樣的要求。

程欽倒是無所謂，他原本也是隨手一選，就挑了這麼個小丫鬟，換不換也沒什麼關係。

顧青青很快收到教引嬤嬤通知，讓她還回到灶房去，下午就收拾東西搬回通鋪去。顧青青登時心中大亂。她好不容易才走了狗屎運被程欽大少爺選中做了個大丫鬟，這才做了幾天就要被打回原籍。粗使丫鬟實在是太辛苦了，月錢又少，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被調回去。

她在收拾東西的空當里，瞅見程欽在念月的陪同下在院子裏讀書，心一橫，就跑到程欽面前跪了下來。

念月嚇了一跳，看看四下里無人，連忙給顧青青使眼色叫她起來。

程欽的目光一直在書上，過了一會兒才看向顧青青。

瘦小的女孩子跪在地上，低着頭。她穿着府里給丫鬟配給的衣服，頭髮梳得乾乾淨淨，此刻劉海垂了下來遮住了眼睛。

“怎麼了？”程欽心裏面大概清楚她的來意，卻還是說了個問句。

“……求……大少爺讓我留下來。”顧青青咬了咬牙，吐出這幾個字。

她絕對不能再回到灶房裏去。穿到這個時代，身份是個低等人家的小姑娘，身無一技之長，又沒有什麼家底，既然有機會做上大丫鬟，她咬着牙也要堅持下去。初時她不懂這深宅大院的規矩，也沒有身為下等人的概念，覺得跟程欽可以平等交流，甚至覺得自己有機會嫁給看好的程桓。她把這一切想得太簡單了，若是被她自己搞砸了，她以後恐怕連嫁給程欽牌位的機會都沒有了。

“你想留下來？”程欽把書合上，慢慢放在石桌上。

“是的，大少爺，我……我捨不得您……”顧青青的頭低的不能再低。面前的這位大少爺，六年之後就會戰死沙場，可是這前面的六年裏，她是他的貼身丫鬟。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明目張胆地忤逆主子是很危險的。

程欽站起身來，走了兩步，繞到她身側來，忽然彎下腰來，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那你以後還敢不敢不聽話？”

“不敢了！”顧青青趕緊回答，“以後大少爺說什麼，就是什麼。”

得到這樣的回答，程欽似乎有些滿意。那邊教引嬤嬤匆匆跑了過來。

“秦青，你怎麼還在這裏？東西收拾好了嗎？”

“她不用回灶房了。”程欽看了一眼教引嬤嬤。

“啊？大少爺，您的意思是？”

“留下來吧，做了幾天了好歹也熟悉些，再換個新丫頭來又要熟悉幾天，先讓她留下來吧。”程欽把石桌上的書拿起來，轉身慢慢踱回房間去了。

念月跟着他走到門口，一回頭看見顧青青還跪在地上，忍不住沖她招了招手。顧青青才反應過來，站起身來要跟過去，一站起來只覺得兩條腿都麻了。

顧青青僥倖留在了程欽身邊繼續當大丫鬟，她這次就小心多了，再也不敢隨便跟程欽頂嘴。這個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少年，對她甚至有生殺予奪的權利。

顧青青頭一次活得這麼沒安全感。

程欽雖然小小地整治了顧青青一次，不過他還是比較喜歡這個小丫鬟的。

因為她識字。

念月雖然乖巧，但是並不識字。作為程府深宅的少爺，他可以聊天說話的對象不多，最主要的就是身邊的丫鬟和小廝。但是念月和小曲都沒有讀過書，他跟他們倆聊天的時候總是找不到話題，但是顧青青卻可以。

經過上次小小的教訓，顧青青對着程欽說話的時候小心多了，最起碼不會再有頂撞他的意思。不過程欽跟她說一些事情，總能從這個小丫頭那裏得到一些不太一樣的回答。

比如程欽讀書，書里講書中自有黃金屋，他問身邊的丫鬟小廝，覺得這句話如何，念月答，讀書自然會做官，就有錢。小曲答，讀書自然會有錢，就會發財，可惜窮人讀不了書。小曲曾經當過程欽的伴讀書童，多少算是有點見識。

這兩個回答，程欽都不太滿意，他就問顧青青覺得如何。

顧青青盡量很低眉順目地答：“我覺得吧，讀書這件事情不能跟升官發財相提並論。書讀得多了，知道的事情自然就多，這種東西是錢財買不來的。縱然有黃金屋，卻不如讀書明智。大少爺書讀得這麼多，自然比升官發財厲害多了。”

程欽聽完，一臉笑意。

顧青青這馬屁拍得就比較有意思了。一方面闡述了自己的觀點，顯得自己也很有才學，另一方面，小小地捧了程欽一把，又不是那種諂媚地硬誇。

所以程欽對顧青青日益重視起來，他既覺得這個大丫鬟有才識，又隱隱約約覺得她其實多少有點看不起他，卻又每次都把馬屁拍得又響又亮。

他既喜歡她，又很討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