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公雞剛叫了第一遍,顧青青就從床上爬了起來,一邊打呵欠一邊穿衣服。她要儘早趕回程家去。
秦氏把做好的炊餅給她裝進包袱里,叮囑她路上吃掉,又細細交代了一番,無非就是在程家做事要認真,好好乾,將來能混個通房丫鬟,當上姨娘什麼的。這些話念叨了無數遍,顧青青的耳朵都快聽爛了,她敷衍地點着頭,一邊用涼水洗了把臉。
秦小妹,現在應該叫做秦萌了,也一咕嚕爬起來,一直跟着秦氏把顧青青送到村口,才戀戀不捨地揮別。
顧青青走出了很遠一段路,又轉過一個彎,確定秦氏他們站在村口也看不見自己的了,才小步跑起來,沒跑多遠就瞧見一輛馬車停在路邊。
“王叔!”顧青青樂呵呵地跑過去,“這一大早真是辛苦你了!”
“丫頭客氣什麼呢?”王叔一擺手,“快上車!”
顧青青爬上馬車,坐了進去。自從她開始坐王叔的馬車之後,就會請他第二天早上來接自己,多加銀子。王叔覺得這個丫頭做事很有頭腦,性情又好,再加上有錢拿,也是很樂意就跑來了。
顧青青睡了一路,等馬車進城的時候,她的覺也補得差不多了。除了一些達官貴人的私人馬車,普通馬車不能隨意在城裏面走動,進了西城門,顧青青就下了馬車。
跟王叔道別之後,顧青青先去鐵匠鋪子找到秦秋,把秦氏給秦秋做的衣服鞋子還有炊餅等東西都交給他。兄妹二人說了幾句話,顧青青又離開鐵匠鋪子趕往程家。
城西大多是貧民區,都是低矮的小瓦房和棚戶,破敗老舊,越往東邊走,越是富庶,酒樓戲院都有了,顧青青一邊在心裏面感嘆,一邊盡量走得飛快。
城東富庶,西邊的乞丐也喜歡到東邊來要飯,雖然大老爺們都不待見他們,但是偶爾有人肯施捨一些,也夠他們吃好多天了。顧青青買了一袋子饅頭拿在手裏,自己嘴裏咬着一個當早飯,看見路邊乞丐裏面有小孩子的,就在他們碗裏放個饅頭進去。
她走着走着,看見牆根靠着一個人,衣物破舊,頭髮花白,像是個老乞丐,但是面前又沒有放碗。程府已經近在眼前了,顧青青手裏還拎着兩個饅頭,她想了一下,把兩個饅頭都放進那個老乞丐的懷裏。
老乞丐本來閉着眼睛打盹,此刻睜開眼睛一臉驚奇地看着顧青青。
“你吃吧,也沒什麼好東西。”顧青青笑嘻嘻地看着他。
老乞丐皺了一下眉頭:“我不是……”但是顧青青已經朝着程家大門走過去了。
老乞丐目送顧青青進了大門,拿起懷裏的兩頭饅頭,笑了笑,拿了一個遞給旁邊一個年輕乞丐,再把另一個送進自己嘴裏。
“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了……”他幾不可聞的聲音誰也沒有聽到。
顧青青進了程家大院,跟管事嬤嬤彙報了一下,就回了程欽的院子。
程欽昨天一天沒見着顧青青,還有點想她,平日裏這個丫鬟思維敏捷,伶牙俐齒,少了她感覺就少了些味道。
顧青青進了自己和念月的屋子,先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光了。
念月跟她輪換回家,這次並沒有回去,知道顧青青肯定是一早起床趕了幾個時辰的路,就小聲地說:“你吃飯了沒?”
顧青青點點頭:“路上吃了個饅頭。”包袱里的炊餅又涼又硬,有點吃不下。
程欽剛好過來找她,聽見了這話,又立刻退了出去,沒多大會兒,端着一個盒子過來,放在顧青青跟前:“這裏有些點心,你吃了吧。”
顧青青看了他一眼,主子的東西他們一般是不碰的。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程欽又加上一句:“再放下去就要壞了,只能丟掉,你吃了吧。”
這個大少爺說話真的有時候很不中聽,這話聽起來倒像是施捨,顧青青知道程欽這人有時候口不對心,也不去計較,接過盒子笑眯眯地說道:“謝謝大少爺。”
程欽心裏面突然就舒了口氣。他其實挺怕顧青青拒絕的,又不知道用什麼理由來說服她。他現在有心對顧青青好,卻又有點不知從何下手。
顧青青吃了兩口點心,發覺新鮮可口,不像是放了很久,倒像是剛拿到的,她一邊暗笑程欽的表達能力,一邊把點心分給院子裏的丫鬟姑娘們都嘗了個鮮。
日子又開始重複之前。
雖然程欽現在一心學武,但是程老爺和程夫人還是希望他能夠考功名,每隔幾天會請私塾的先生來給程欽傳道授業解惑。
這一日,老先生又來了,程欽最近有點意興闌珊,所以該讀背的文章沒有完成,老先生氣得直吹鬍子。
“程少爺,你這是第二次沒有背書了,問問題也只能答出來一半,你這個樣子我要告知老爺夫人的。”老先生把書扣在桌子上。
程欽這才有點急了,要是父母知道自己最近不思進取,肯定又少不得一頓說。他坐在桌子旁邊,手指輕輕敲着桌面,想了想說道:“先生不要生氣,雖然我沒有背文章,但其實很多東西都爛記心中,倒是剛才您提的問題有些複雜,我一時答不上來。最近今日學生讀了幾本書,也想問先生幾個問題,若是先生都能答得出來,學生甘願受罰。”
幾句話激起了老先生為人師表的自尊心,他將兩隻手背在身後,說道:“你問吧,若是有我答不出來的問題,今天的事情就作罷,我不會跟老爺夫人講的。”
程欽心中一喜,開始發問:“何謂學?”
“不知為學。”
“何謂教?”
“授業為教。”
“何謂師?”
“學高為師。”
“何謂范?”
“身正為范。”
兩個人,一老一少,一問一答。老先生鶴髮長須,少年人眉目清秀,顧青青站在旁邊,着實看得有趣。旁邊的念月早就已經在腦袋一歪一歪地打瞌睡,她聽不懂,很容易犯困。
程欽難不倒老先生,一時間犯了愁,正在繼續想問題,一瞥眼,瞧見微微笑着的顧青青,他靈機一動,說道:“夫子果然博學,剛才的問題都難不倒您。學生家裏有個丫鬟,平日裏沒事跟着學生讀書,也學了一些東西,不如讓她也來問幾個問題,看看她怎麼樣?”
老先生看了一眼後面站着的顧青青和念月,問:“哪一個?”
程欽笑:“醒着的那個。”
老先生衝著顧青青說道:“你且來發問試試。”
顧青青知道程欽又把她推出去當擋箭牌,只得硬着頭皮說道:“奴婢恭敬不如從命。”
她突然說話,旁邊的念月一下子就嚇醒了,東看西看,一臉迷茫。
顧青青:“何謂日?”
老先生一愣,沒想到一個貌不驚人的小丫鬟,上來就提問這麼高深的問題,好在他很快答道:“白晝為日。”
“何謂夜?”
“月升為夜。”
顧青青搖頭道:“若是月不出呢?”
老先生脖子一梗:“不可能。”
顧青青笑道:“天狗食月。”
“……”老先生一臉尷尬,他竟然忘了這麼回事,但是他哼了一聲,說道:“你且說說,何謂夜?”
顧青青輕輕嘆了口氣:“無望為夜。”
老先生愣了一下,撫掌笑道:“妙!說得妙!”
待先生走後,顧青青和念月開始收拾房內的物品,念月完全沒聽懂他們剛才說的是什麼,只覺得顧青青竟然鬥倒了教書先生,實在是非常厲害,她方才睡著了,此時搶着把活兒都幹了。
老先生雖然沒贏,但是甚為滿意地走了,看來是不會去找程家老爺夫人告狀了。
程欽坐在一旁,將書卷收了,看顧青青站在一旁,忍不住過來找她說話。剛才顧青青答的那句無望為夜,有雙關的意思。既是在說,晚上光線太暗,什麼都看不到,所以稱為黑夜,又可以指人如果失去希望,陷入了絕望,那就是人生的黑夜。所以老先生竟然找不出來反駁的話,連連稱讚。
“青青,你有什麼願望嗎?”程欽看着她,這個女孩子最近似乎長高了一些。
“嗯?”顧青青正在擦桌子,聞言抬起頭看着他,“大少爺是指什麼?”
“方才你說的那句無望為夜,總覺得是有感而發。”程欽說道,“似乎你有什麼心愿不能實現。”
顧青青笑起來:“心愿這種東西,每個人心裏面都挺多的,能不能實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她有意把話岔開,她的心意跟這個少爺講了,他又能明白嗎?
然而程欽不死心,還在繼續追問:“你講出來讓我聽聽。”
此時念月到屋子外面去了,房間裏只剩下顧青青和程欽兩個人。顧青青這段時間一直在陪着小心伺候這個少爺,雖然他最近對她不錯,但是她是否就可以坦誠地把內心的話告訴他了呢?
“我希望,有一日,我的二哥可以不用再給人出賣苦力,也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和媽媽妹妹們一起光明正大地坐在堂屋裏面吃飯,”顧青青第一次直視程欽的眼睛,“更希望,有一天,可以不用再陪着小心哄大少爺開心。當然這些都只是心愿而已,說說就算了。大少爺你就當我在說夢話,希望你不會因為我出言不遜而把我趕出府去,這樣我的心意至少可以實現一個。”
程欽愣了一會兒,才說道:“我不會趕你走的。”
顧青青一笑:“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