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小迎春

賈璉覺得他爹似乎有點兒不對勁。當值回來以後就把自己關進了書房裏頭，連茶飯都沒吃。

站在書房門口聽了一會兒，裏邊隱隱約約傳來走動的聲音,間或還有一兩聲嘆息。

“父親。”

他推門進去,就看見賈赦正在書房裏來回踱步，搓着手,一臉的苦大仇深。

“您這是怎麼了？”

賈璉十分詫異。按說,自己的爹不是這種脾性啊，他要是不痛快了,那決不會自己躲起來，絕對是要我不高興也不讓你們高興的。

賈赦嗐了一聲，看看賈璉，無比慈愛地揉了揉他的頭，“兒子，要出事了！”

“啊？”賈璉愈發的莫名其妙了，“我舅舅？”

無論是原著中的賈璉，還是來到這裏后的他,都沒聽說過自己的舅舅啊。怎麼好好兒的，就冒出來一個大舅了？

“你大舅舅,他就要回京了！”賈赦抓了一把自己的頭髮,“他在軍中十多年了，如今這終於要回來了。我聽王子騰說，這回是打了勝仗回來，怕是要封侯了。”

“這不是好事么？”最初的驚訝過後，賈璉更是不解了。有個封了侯的大舅子，難道不是他的底氣么？

“莫非，我這大舅舅與您有什麼過節么？”

他只能往這上頭想了。

賈赦長嘆一聲，催下了頭。

人都說小舅子難惹，他這大舅子也不遑多讓。

當年張家人都還在京城裏，因年紀相仿，他與大舅子也是認得的，算是自小的相識。印象里，這大舅子從來就沒給過他好臉色，打小兒就敢教訓自己啊！

說起來都是一把淚，別人都是小舅子一言不合就動手。唯有他，大舅子親自上手。而且這大舅子還特別陰險，下黑手什麼的完全不見有什麼愧疚，算起來，當年自己身上那些不能見人的地方，被他捶掐擰拍一身的傷痕，還沒法兒跟人告狀去！

張氏過世的時候，大舅哥還時常來信，囑咐他好生上進，教養好賈璉。後來許是看他實在不成器，心灰意冷了，這才少了聯繫。

一想到大舅哥回京自己可能會再次過上的悲催日子，賈赦覺得人生有些暗淡。當然，這是兒子的親大舅，憂慮之中他倒是也為賈璉高興。不管怎麼說，有個戰功卓著的侯爵舅舅，兒子這是又多了個大靠山嘛。

再說，雖然大舅子嚴厲了點兒，但老岳母對他還算不錯的。

這麼一想，倒是輕鬆了些，一時就覺得餓了，叫外頭的人傳飯來。

賈璉陪着他吃了飯，也聽了更多這位“大舅舅”的消息。

張家比不得賈史王薛這樣從金陵開始就傳了幾代的，跟着□□從武出身，當年也是受封了侯爵之位。傳到了賈璉外祖父這裏，算是第二代。正因為這個，賈史氏一向看不上張家，總認為張家乃是新榮爆發，着實是看不上張家的門第的。

張家人當然也不見得就看得慣賈史氏。尚在京城的時候，張家老夫人便對賈代善夫妻兩個多有不滿，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女兒女婿在賈家的地位太過尷尬。為此，老太太甚至打過讓賈赦小兩口分家另過的主意，當然這也只是私底下跟張氏說了白解解心寬，不能放到明面上來。

至於叫賈赦膽戰心驚的張致遠，正兒八經的侯三代，幼時還做過太子伴讀。

“等一下。”賈璉聽到了這裏，打斷了賈赦的話，“您說，我舅舅給太子當過伴讀？”

“對啊，怎麼了？”賈赦點頭。

賈璉沉默了。

怪不得，紅樓里從未提過這位還不曾謀面的舅舅呢。

太子伴讀，一是為了顯示皇帝對大臣的恩寵，二是為了給太子組建班底。問題是，當太子倒台，成了壞了事的義忠親王老千歲后，太子的伴讀何去何從了？

怪不得原著連半個字兒都沒說過張家，怕是故事開始的時候，張家都沒了。

找到了真相的賈璉覺得有些天雷滾滾而落。

他只一心想着遠離徒睿瀾，別被拖下水，攪合進皇家的泥潭裏去。卻沒想到，敢情身邊兒還埋伏着個太子伴讀！

可想而知，他日太子倒了，他這還沒見過的舅舅會落個什麼下場——還是手裏頭有兵權的！

捂着臉，賈璉只想要長嘆一聲。

但不管怎麼說，對於這位牛人舅舅，賈璉還是心存期待的。

“父親，外祖母家在京城應該有宅子吧？”

“有座老宅。”賈赦明白了兒子的意思，嘿嘿一笑，“我回頭就叫林之孝過去打聽打聽。十多年沒人住了，真要是你外祖母舅舅回京，可不是得好好兒整飭整飭么。”

按照王子騰說的，召張致遠一家回京的聖旨已經發了出去。大概趕在年前，就能夠見到了。在這之前，還有好一陣子的忙亂。張家的老宅里肯定也是留了照看的人，但是時候長了，疏忽必然會有。房子么，一旦沒人住着，損毀那是很快的。

賈璉點點頭，“父親說的是。”

父子二人對坐吃完了飯，賈赦覺得疲憊，便要歇個午覺，把賈璉趕了出去。

賈璉對這個抽風似的父親也沒啥抱怨，自己溜達着出了書房。

冬日裏難得的好天氣，天藍雲白，映着院子裏尚未化去的積雪，天地間顯出一片明凈耀眼。

賈璉索性先不回晚翠閣，信步往賈赦院子中的小花園走去。

這邊院子裏的小花園，是從榮國府的花園子裏隔出來的。當年因賈赦不受待見，又有賈史氏吹枕頭風，周老夫人故去后，賈赦就被安置到了如今的院子裏。不過賈代善也知道不好做的太過了，便也將這邊兒的院子好好兒地修繕了一番。賈赦那會兒多少有些心灰意冷，索性破罐子破摔，仗着賈代善罕見的愧疚，要了許多的好處，這花園兒便是其中之一了。榮國府的花園子本來與寧府的會芳園大小規模相仿，硬生生被賈赦划走了一大塊，不但這樣，賈赦竟然還找了工匠築牆把兩處隔了起來。因此上，榮國府里如今的花園兒，倒是比寧府的小了許多。

賈璉記得，等到元春省親的時候，這幾處是都歸在了一起，弄了個省親別墅大觀園出來的。

正值冬日，園子裏的景緻倒是也沒有多好。一道小小的緩坡上，種着的一小片梅樹倒是有開了花兒的。點點紅暈，為冬日裏添了一抹色彩。

賈璉遠遠地嗅到了一股子清幽的香氣，順着游廊便要往緩坡走過去。

才走到了轉角處，冷不防角門就顯出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或許是因為角門的門檻對於這小身影來說有些高，一步沒有邁過去，直直地就往前撲。眼瞅着就要摔到了地上，賈璉極快地伸手一撈，把人抱住了。

低頭一看，不是迎春是哪個？

今年迎春才三歲多一點兒，從前賈史氏為了表示自己的一碗水端平了，便把迎春也養在了榮慶堂里，明面兒上說著的是都是自己的孫女，都一樣的疼愛。實則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來，元春是怎樣的養着，迎春又是什麼樣兒。

自打賈赦和二房鬧翻了臉，王氏進了小佛堂，賈史氏又真真假假地生了一場病，迎春就被接回了大房。

因為年紀尚小，賈赦又不在意，算起來明明是長房的長女，迎春小姑娘卻依舊是如同小透明一般。至於邢氏，迎春是她進門后，賈赦跟前一個最為得臉的妾室生的，那妾室有孕的時候沒少仗着肚子給邢氏難堪。幸虧是生孩子的時候死了，不然，還不定怎麼作妖。邢氏怎麼可能待見迎春？

看賈赦對這個女兒也不上心，邢氏便將人安置在一處小小的院子裏頭放養去了。

賈璉甚少見到這個與他血脈相連的妹妹，平日裏也忽略了。這會兒將小小的迎春抱在了懷中，先就愣了一下。這孩子，怎麼這樣就出來了？

臘月了，京城的天氣冷得不行。就連他，此時也裹了一領白狐狸皮裡子的斗篷。可迎春竟然只穿着一身兒八成新的棉衣褲出來了，並沒有穿擋風的大衣裳，頭上束着雙丫，也沒戴帽子。這小丫頭這個時候就已經是個美人坯子了，只是臉上沒有可愛的嬰兒肥，倒是顯得下巴有些尖，一張小臉兒上更是凍得發紅。

且以賈璉尚且不足十一歲的力氣，連同綿衣一起抱着，竟也不覺得沉，這孩子怎麼這樣瘦？

“二姑娘，你別跑！仔細衝撞了人，看不擰你的皮！”

角門後邊兒一道聽上去挺尖利的聲音響起來，賈璉就覺得壞了的妹妹縮了一下。這是，被嚇着了？

賈璉眯起了眼睛。

“哎呦我的……”

喊嚷的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媳婦，穿紅着綠，一身簇新的綿衣。長得倒是白白凈凈，只是顴骨微微高了些，透出幾分的刻薄。

這媳婦沒想到賈璉在這邊兒，一句話沒說出來呢，便噎了回去。

本來怒氣沖沖的臉色，立刻就換成了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