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擇婿
我就想試一試
彼時,謝律正同薛氏和謝凌雲一起看謝懷禮的來信。懷禮在信中說,不日即將到達綏陽。即便是與這個長子感情不深,他也心生歡喜。
他正對小女兒說著哥哥小時候如何聰明,長女突然不經通報就直直闖了進來,一臉怒容。謝律臉色一沉:“萱兒這是做什麼?”
他對長女是很失望的,他最疼愛的女兒卻不是最孝順的也就罷了,還做出與人私定終生的事情來。
謝萱見他們一家三口和睦,而自己竟然被安排了這麼一樁婚事,心裏又酸又痛,但還是勉強施禮:“父親,母親,萱兒有話要說。”
謝凌雲看看爹娘:“爹爹,阿娘,我……”
謝律道:“你先在這兒待着,聽你姐姐要說什麼。”小女兒雖不及長女聰明早慧,但卻是最貼心的,只有她,無論做什麼,都能想起他這個父親來。相比之下,長女讓他寒心。
謝萱咬牙:“敢問母親,為什麼給女兒選了這麼一樁婚事?萱兒年幼,長兄未娶,怎麼偏就定下了我的婚事?”
到了此刻,她依然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她認真而努力,不成想卻是這樣的命運。她不甘心。
薛氏皺眉。謝凌雲看在眼裏,忙拉了拉母親的手。
謝律喝道:“怎麼跟你母親說話的?為什麼定下你的婚事?你心裏不清楚?”——萱兒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別的不說,這樁婚事跟琬琬又有什麼相干了?
“女兒不清楚。”謝萱目光灼灼,直視父親,一字一字道,“還望父親說個清楚明白。”
“你長兄的親事,你祖父祖母已經給定下了。至於你次兄,他與你一樣的年歲,你是女子,在他之前議親,也在情理之中。”謝律不願講的太明白,“你婚事已定,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回去好生待着吧。”
“為什麼是現在,我才十四歲,就不能多等兩年?父親,把婚事退了吧,萱兒還小……”謝萱強忍着眼淚,“再等兩年……”
謝凌雲看不得她哀傷至極的模樣,插口道:“爹爹!大姐姐不願意這婚事,那就退了吧!反正還沒有……”
“阿芸不要胡鬧!”薛氏用眼神制止女兒,“你先回房去。這事兒跟你沒關係。”
謝律亦皺眉:“阿芸回去!”復又轉向謝萱:“把妹妹都帶壞了!”
謝凌雲見阿娘似命令、似懇求,心下一軟,哦了一聲,默默離去。她沒走太遠,就站在門外,屏息聽着房內動靜。
她聽見了謝萱的哭聲,很壓抑,很絕望,她聽着聽着,心也揪成了一團。她心說,成親是一輩子的大事,父母之命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完全不顧兒女的意願不是嗎?
可是,很明顯她爹爹並不這麼想。她不知道是為什麼,一向疼惜姐姐的爹爹這回固執的很,說是婚已定下,要姐姐安心備嫁。
謝萱哭着衝出來,看也不看謝凌雲一眼,就掩面奔走了。
謝凌雲待要追上去,卻聽到房間爹爹指責阿娘:“慈母多敗兒,都是你把她慣壞了!私定終身,還有臉在這兒鬧!”
薛氏並不辯解,心說這件事肯定有問題。若那謝萱果然與人有私,婚事成了,她應該趁意才是,怎麼會這般堅決地反對?但是這些,她並不想主動告訴謝律。
婚事是謝律定的,跟她一點關係都沒。禮兒此番到綏陽來,不會久留。她左右是要同兒女一道離開的,沒道理多生事端。
聽不見阿娘的回答,謝凌雲一陣心慌,也不多想,當即走了進去:“爹爹,阿娘!”
謝律瞧她一眼,不想在女兒面前教妻子太過難堪,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謝凌雲拽着阿娘的衣袖:“阿娘,別生氣。”
“娘不生氣。”薛氏笑眯眯的,“你哥哥就要來了,娘開心都來不及,又怎會生氣?”
謝凌雲左看右看,阿娘的確不像是不開心的樣子,雖然費解,但到底是鬆了口氣。
謝萱回去之後就質問馮姨娘事情的緣由。馮姨娘起先指天發誓,說全然不知情,被逼的狠了,才含糊說是操心她的婚事,讓懷信幫忙云云。
“你害死我了!”謝萱內心充滿了絕望,只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你害死我了!”
她不知道孫九是誰,但是不用動腦子想也知道,綏陽城的富裕人家,再富裕又能怎樣?這婚事成了,她真是一輩子都要困在這綏陽城了!
不能,不能這樣。
謝懷信這兩日理虧,不敢去見妹妹,他原本打算讓謝芸與孫九一對呆瓜眉來眼去產生感情,沒想到事情演變成這樣。
不過孫九家境勉強還算可以,言語之中對萱兒也頗痴慕,或許這婚事還不算太壞?女人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鬧一鬧也就認了。
所以,當聽說謝萱絕食抗議時,他震驚之餘,倒也沒多緊張。別人不了解妹妹,他還不了解么?她不會尋死的,於她而言,絕食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馮姨娘哭天抹淚,謝律怒氣更甚,自己跟人定下婚事,還在家裏做盡姿態,真是枉費他十多年的疼惜。
薛氏作為嫡母,命人準備了膳食,給謝萱送去。
謝凌雲接過了給姐姐送飯的任務。她對謝萱的房間不大熟悉,敲了敲門,沒有得到回應,她揚聲道:“大姐姐,我進來了?”手上用力,推開了門。
謝萱長發散着,歪坐在桌前,眼睛紅紅的,像是在看謝凌雲,又像是看着遠方。她身上的生氣似乎短短几日間完全消失了。
謝凌云何曾見過她這般模樣,心中一酸,聲音哽咽:“大姐姐……”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薛氏瞧了丈夫一眼,神色古怪:“相公想與陳家結親?”她緩緩搖了搖頭:“不大妥當。”
“怎麼不大妥當?”謝律面色一沉,“陳老先生眼下雖然沒有官職在身,可也曾是太子太傅,是太子倚重之人。他的孫輩跟咱們的孩兒哪裏不配了?”——更何況,他們處境相同,現在都是蟄伏期,將來都有飛升之日。
薛氏靜靜地道:“不是我看不上陳家,是陳家看不上謝家。”她提起上次在陳家的事情,末了又道:“陳家姑娘們心氣高,就算勉強同意嫁過來,也會家宅不寧。”
謝律面容沉鬱,想像了一下當時的場景,他胸中驚怒交加,半晌才擠出兩字:“是嗎?”
“不過也興許是那小姑娘不懂事,小孩子家沒見過世面也是有的……”薛氏柔聲勸慰。
謝律扔下一句“此事稍後再議”,拂袖離去。
他大步離開妻子的院子,徑直去尋謝萱。他念頭轉的飛快。方才妻子說陳家姑娘瞧不上謝家,可沒說陳家的兒郎是何態度啊。前兩日陳家公子來拜訪他,誠意十足,絲毫不見輕視。
謝律見了女兒,屏退眾人後,劈頭就問:“萱兒,我來問你,你既能預知將來事,那麼陳家將來怎樣?可有回京?陳老先生可有官復原職?”
謝萱的臉色瞬間變白,她不知道父親為何突然問起陳家,她下意識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咬了咬牙,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避開父親的期盼的目光,輕聲道:“是回京了,不過陳老先生年紀大了……”
“果真回京了?”謝律只聽了第一句,後面的並未放在心上。他點一點頭,笑道,“如此,我知道了。你好生歇着吧!”
父親過來,就問了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謝萱心中不安,叫住轉身就走的父親:“父親……”
“怎麼?”謝律回頭,一臉慈愛。
謝萱心頭的擔憂也不敢說出口,只輕聲道:“父親慢走。”
謝律笑了一笑,心說,萱兒真是孩子氣。
心頭記掛着與陳家交好的事情,一閑下來,他就去拜訪陳老先生。可惜不巧,陳老先生不在家,其次子陳二老爺招待的他。
陳二老爺本事遠不如其兄,一直依靠父兄過活。如果可以,謝律倒更想與任禮部侍郎的陳大老爺多多走動。即使是聯姻,也該先考慮陳侍郎的子女。
可惜,謝律打聽過,陳侍郎子嗣稀薄,倒也曾有過幾個兒子,都不幸夭折了,只有嫡妻所生的長女,業已出嫁。在子女緣上,陳侍郎是遠不如弟弟。
謝律琢磨着,陳侍郎將來肯定是要過繼弟弟的兒子來傳承香火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個。他要跟陳家做親,最好還是將女兒嫁給陳侍郎的嗣子。——嗯,此事倒也不急,左右還有一年多的時間。
陳二老爺向來喜鬧,招待謝大人甚是熱情。
談笑間,謝律開玩笑的提起結親家一事。陳二老爺當即放下酒杯笑道:“成!不瞞老弟,哥哥什麼都不多,就兒女多,在綏陽這幾個,都還沒定親,你看上哪一個,就選哪一個!兒女的親事,我還是做得了主的。”
他庶齣子女很多,到議親年齡的也不少。汪氏正愁他們的婚事呢。不管是哪一個,在綏陽這地方,能跟謝家定親,那都是不錯的選擇了。
謝律大喜:“那就多謝陳二哥美意了。”他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顫抖,實在沒想到這就差不多了。
兩人你來我往,又飲了數十杯,直到天黑,謝律才搖搖擺擺回去。
本想與妻子分享好消息,但殘存的理智告訴他,不能說,琬琬多半會潑冷水。想到這兒,他興緻頓失,乾脆帶着酒意去了西跨院馮姨娘處。
夜裏,薛氏摸着女兒的頭髮,輕聲問:“阿芸,你跟哥哥出去玩兒,開心嗎?”
“開心啊!”一說到這個,謝凌雲來了精神,“當然開心了。阿娘,哥哥很厲害的,跟我一起去了很多地方……”
薛氏只靜靜看着她,等女兒說完,才又道:“阿芸願意同哥哥一塊兒回京么?”
“阿娘什麼意思?”謝凌雲眨了眨眼睛,“只我同哥哥二人?爹爹阿娘還在這兒?我就跟哥哥一樣,十幾年見不到爹娘?”
“娘不是這個意思。”薛氏嘆了口氣,“罷了……”
謝凌雲道:“阿娘,出什麼事了?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女兒嚴肅的語氣教薛氏失笑:“怎麼?誰欺負了娘,你還能去欺負回來不成?”她又故意問道:“那要是爹爹欺負娘呢?”
“那我帶阿娘離開。”謝凌雲毫不猶豫地道。她想,她不能對付爹爹,可她有本事保護阿娘。
薛氏一愣,摸摸女兒的頭頂,輕聲道:“娘本來想着,咱們娘仨一起回京去。可是……”
“是爹爹不許么?”謝凌雲尋思着,爹爹多半是不願意的。她聽說過,當日阿娘是被爹爹寫信給叫過來的。
“不全是你爹的緣故。”薛氏緩緩撫上腹部,“娘現在,不適合奔波。”
“嗯。”謝凌雲點了點頭,安慰道,“沒關係,廚房做的,你要吃的話,還有。”
謝懷信神情一滯,壓低聲音道:“三妹妹,十五那天,咱們家裏辦詩會,就在園子裏,你要去作詩么?你要是去的話,就……”
聽姨娘說過,這個妹妹,是個蠢的,對付她,越簡單越好。
謝凌雲搖了搖頭:“不去,我不會作詩。”想了想,覺得該委婉一些,就續道,“你去找大姐姐和二姐姐吧,我先去找阿娘,待會兒糕點就涼了,改日咱們再說。”
“誒……”謝懷信還想再說兩句,卻見她風一般地遠去了。
憤怒地甩了甩袖子,謝懷信大步向前走去。這個只知道吃的蠢貨!
廚房做的糕點,薛氏那裏自然也有,但是女兒獻寶般送過來的,意義自然不同。薛氏只嘗了一塊兒,就笑道:“你自個兒吃吧,你不是一直餓的快么?”
謝凌雲點了點頭,深以為然。她就着茶水吃的香甜。
“對了,剛才懷信過來,說是他的朋友要在咱們家裏辦個詩會,就在這個月的十五。那天,你注意一些,不要出來。你跟你姐姐再說一聲……”薛氏隨口說道。
謝凌雲不解:“不是咱們作詩嗎?”
“誰跟你說你們作詩?”薛氏一愣,旋即反應過來,“謝懷信跟你說的?他怎麼跟你說了?”
“對啊,就是他啊,剛才還問我要不要作詩,說咱們家要在園子裏作詩來着……”謝凌雲不傻,寧夫子念叨過無數次的規矩,她也知道,“他是想讓我在人前出醜?”
薛氏冷笑,謝懷信的朋友都是年輕公子哥兒,他們作詩,阿芸若過去,又算什麼?阿芸十歲了,半大不小的年紀,名聲還要不要?不過謝懷信也太蠢了些,竟然直接這麼跟阿芸說,他連算計人的本事都沒有,比他姨娘差遠了。
她看一眼女兒說道:“你不必理會。你這個兄長,被你爹爹寵壞了,辦事不靠譜。他對你說什麼,你只管告訴阿娘就是。”
謝凌雲點頭:“嗯,我知道。可是,阿娘,我的確不會作詩。”
“你呀——”薛氏再次點了點女兒的額頭,佯怒道,“趕緊吃了糕點回房去!夫子沒留功課嗎?”
“哦。”謝凌雲放下盤子,凈了手,才回自己房內。唉,每天都要寫字,手上都生繭子了。
她這雙手以前可是舞刀弄劍的啊。
謝凌雲想着,手上微一用勁兒,狼毫被她化為齏粉。
她身後站着的丫鬟碧玉目睹了這一切,目瞪口呆:“三,三……”
謝凌雲嘿嘿一笑,央求道:“好姑娘,莫告訴旁人!”
碧玉連連點頭,一臉同情,唉,三姑娘不但吃的多,力氣還大。明明看着很瘦啊,長大了可怎麼嫁的出去?少不得要替她瞞着了。
謝懷信將要在十五當天請朋友在家辦詩會的事情,薛氏特意鄭重地告知謝家女眷,叮囑她們那日不要外出。她還替謝家三個姑娘在寧夫子那裏告了假。她不希望聽到有損謝家名聲的傳言。
謝凌雲在這兒待了十年,對這裏稀奇古怪的規矩,也都了解了七七八八。她知道,官宦人家男女大防看的很重,女孩兒略大一些都要與男子保持距離,連自家父兄,都不能時常親近。至於她上輩子那樣的師兄弟姐妹大家一塊兒習武,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了解歸了解,可是因為謝懷信的朋友要來,她就得在房內待一整天,這讓她很不高興。
很快到了十五,謝凌雲很聽話,就待在薛氏房中,陪薛氏說話解悶兒。謝蕙就在一旁含笑聽着,偶爾才說一句話。
因為薛氏再三告誡,這日來的公子哥兒,除了伺候茶水的丫鬟,見到的謝家人,唯有謝懷信。有些人不免失望。
官邸不大,園子則更小,雖有假山流水,可到底不大氣派。
圓頭圓臉的白公子搖着摺扇,嘆道:“可惜,有美景卻無美人,何來詩興?”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他們本來是衝著官邸來的,見面不如聞名,這官邸也不過如是嘛!
矮個子的張小公子忽道:“誒,謝賢弟,你不是說令妹是絕色么?怎麼也不……”
話音未落,就被謝懷信一巴掌拍在腦袋上。
謝懷信怒道:“滾蛋!我妹妹是不是絕色,跟你又有什麼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