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結局篇(2)
盈袖從沒想過,慕奕會來找她。
他不是放棄了她,不願與她有瓜葛了嗎?而且,他現在不該是在天津嗎?
在見到他的那一刻,盈袖整個人都怔住了,思緒紛亂,像剪不斷理還亂的絲線,纏繞着她,讓她掙脫不得。
看她默然無語,慕奕扯出一個笑容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都快累成狗了,你也不請我進去坐坐,歇歇腳?”
“不能。”她吐出這兩個字。
慕奕嘴角的笑意瞬間一斂,“為什麼?”她是不是在生他的氣,因為上次他裝失憶,對她態度惡劣?
“不是。”她說,“八田老師喜清靜,不允許陌生人進入小木樓。”
聽到這個回答,慕奕心裏鬆了口氣。還好她不是在跟他置氣。“盈袖,跟我出去一趟,我有話跟你說。”
盈袖定定地看着他,“你有什麼話,在這裏說即可。”
慕奕看她這個語氣,這副模樣,便知道她到底是對他上次的裝失憶有所介懷。
他從櫻花樹上跳了下來,一步步地走近她。
那五條狼狗迅速圍了過來,朝他吠叫。
“都回去。”盈袖俯身撫摸它們的毛髮,然後指着籬笆,喝令道。
那五條狼狗站了會兒,伸着長舌頭,舔了舔她的手,便成群結隊地走到竹制的籬笆里,然後蹲坐下來,望着他們的方向。
“你怎麼會來東京?”盈袖開始問起了話題。
慕奕說:“我是來找你的。盈袖,我找了你很久了。”
盈袖垂下眼帘,忽視他眼裏的深情,“你如何得知,我在東京?”
“我去找了上官長青,從他那裏得知你已跟他離婚。”他眸光灼灼,驀地伸出長臂,深色的、被曬得發黑的手握住了她,這麼一對比,她白得太素凈,“盈袖,你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你會跟上官長青離婚?”
盈袖笑了一下,清澈的眼裏漫着涼薄。“我跟你是什麼關係,需要跟你彙報?”
聞言,他呼吸一窒,他千里迢迢的追隨,不是來聽她的冷言冷語的。“盈袖……之前是我不好,是我的自以為是,自作聰明,才把你推開……”他解釋起來,心裏焦急,說出口的話有點語無倫次,“我以為你跟上官長青在一起那麼久了,你已經習慣了那種安逸的生活,不會選擇跟我在一起。而你三番兩次來找我,我以為你只是對我愧疚……”
“所以,你現在終於想通了,今天就是來帶我回去的么?”盈袖冷聲打斷他的話。
慕奕握着她的手,緊緊的,不容許她掙脫。“是,我想帶你和真真回去,回到屬於我們的家。”
“家?”盈袖冷笑,“我從來不知道,我還有家。還有。你把我當成什麼,想帶走就能隨時帶走的物品?你憑什麼要我和孩子跟你回去?”
慕奕強行將她攬入懷裏,急切地說:“盈袖,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嗎,不要跟我置氣,一個人帶着孩子在外漂泊。跟我回去吧,我們一家三口再也不要分開!”
一家三口,再也不分開……多麼美好的畫面,只要想着,就滿心安穩。
她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嗎,我原來是願意跟你在一起的。我去漁村找你的時候,滿心滿眼都是你,除了你,再也不去想其他東西,什麼江山美人的抉擇,什麼槍林彈雨的危險,我都不管了。那是我這一生里,最有勇氣的時刻。但是……是你把我推開的。”
“盈袖……”慕奕抱緊懷裏纖細的身軀,不讓她掙扎,“那個時候是我蠢,是我笨,我瞎了眼,看不到你的心意。對不起,我再也不會了,不會再放開你的手了!”他的眼眶都紅了,“再給我一個機會好嗎,盈袖。”
“如果,我不能呢?”盈袖閉了閉眼,說。
慕奕深吸一口氣,退了些許距離,按着她的肩膀,凝視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那我,就再一次死在你面前。”
話落,巴掌聲響起。
他的臉被打偏。
盈袖心中怒氣翻騰,“原來你的命這麼不值錢,輕易就去死?”
她的唇咬得發紅,眼中滿是怨怒。
他欣喜。“你愛着我!”他肯定地說,“盈袖,你還愛着我!”
盈袖使出全身的力氣,將他推開,“慕奕,你少自作多情。”
眼看她轉身要走,慕奕一把拽過她,猛地將她圈了回來,低頭就要去吻她這張口是心非的嘴唇。
“你放開我!”她很生氣,雙頰染上了緋紅。眼眶有晶瑩的淚光,鼻尖發紅。“你這混蛋!”
慕奕心中狂喜,語氣急切,“盈袖,你在生我的氣,氣我不珍惜生命,你是愛我的,不是嗎?如果你不在意我,又怎麼會管我的生死?”
她抬腳踢他,“我只是不想欠你。不想一輩子懷揣着愧疚!”
“你在說謊,為什麼就不承認?明明你是愛我的,既然我們彼此相愛,為什麼你還不肯同我和好?”
“你放開!”
“不,”他又耍起了無賴,將她按在樹下,深深地吻住了她。
兩唇相接,那唇柔軟得不可思議。他近乎痴迷地親吻吮吸,與她交纏。
有多久,他們不曾這般親密了?他日日夜夜都在想念,想得要發瘋,現在他終於如願以償,這叫他怎麼能輕易放開?
忽聞一聲狗吠,他腿上一痛。
慕奕驟然放開她,低頭一看,狼狗張着大嘴,死死地咬住他的褲腳。另外一條狗,一口咬在他的大腿上。
痛得他悶哼出聲。
盈袖反應過來,連忙將狗趕走。她沒有訓斥它們,因為她知道。它們是為了她才咬了慕奕。
“快,我們去醫院!”她神色焦急,拉着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才走出幾步,她又停下,轉身奔進小木樓,“我去打電話,叫車子來載。”
八田香子的居所坐落在偏僻的城郊,從這裏走到醫院要很久。
盈袖看他臉色青白,額角滲出了汗,內里想必很痛苦,應該無法走到醫院去。
打了電話后,不消片刻,就有一輛福田在種植着櫻花樹的黃土路上行駛而來。
開車的大叔是八田香子的專屬司機,盈袖的日語不太好,來到日本的這兩個月,她勉強學會了些日常交流的用語,但也沒機會深度地學習,因為老太太跟她對講的是中文。
與盈袖相反,慕奕的日語比她好一點,之前打戰的時候。敵方是駐紮在東北的日本人。軍事需要,他被老司令強迫學習日語。所以,他能聽懂盈袖跟司機說,送他們去醫院。
她說得磕磕巴巴的,他便以為,她為他急成這樣。瞧瞧,她如此在意他,如此緊張他。
雖然被狗咬了,痛得要命,但能因此看出她對他的心,慕奕心裏覺得,這也值了。
“不要怕,不要擔心,我沒事的。”他安撫她。
盈袖抿了抿唇,淡淡地說:“我沒有害怕,也沒有擔心。”
慕奕齜牙咧嘴,“你明明很緊張我,你看,連話都說得結結巴巴的。”
盈袖嘴角微抽,“我只是日語說的不好。”
慕奕:“……反正,你就是擔心我!”
她嘴角一翹,懶得跟他計較。
到了醫院,醫生給他打了針,然後給他敷了藥膏。
醫生囑咐,每隔兩天就要來醫院打一針,總共三針。
“你住在哪?”盈袖問他,準備要送他回去。
慕奕答非所問,“打完了針,你就跟我回國吧。”
他還是不忘提這件事,“你看我。費盡心思找了你那麼久,當你在南洋的渡口登上日本的郵輪的時候,我就尾隨在下一班的郵輪跟着你來了。你來日本兩個月,我也在日本找了你兩個月。我找你找得好苦,好不容易找到你了,還被你的狗咬傷了。”
慕奕使出苦肉計。
盈袖不為所動,“如果不是你對我動手動腳,它們不會咬你。”
“所以,你這在說我活該?”慕奕咬牙切齒。
難道不是?
盈袖望着街上來來往往的路人,心神微動。她沒想到。他竟找了自己那麼久,在她離開南洋的時候,他就正好來了。
斂了斂神,她低聲說:“慕奕,我不能跟你回去。”
“理由呢?”
她輕笑了一下,目光深遠,“我已經答應了八田老師,要去法國繼續進修。”
慕奕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意外的,她沒有掙開。他的心小小地竊喜了一下,繼續追問:“要去多久?”
“兩年吧。”
慕奕倒抽口氣。“這麼久?”
盈袖轉過頭來,與他對視,“對的,就需要這麼久。如果……你能等,此後我就跟你在一起,再不分開。”
如果漫長的等待過後,就能見到彩虹,他願意等。
“不過兩年,我等得起!”他不太高興地說,面色嚴肅。“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
“不要愛上歪果仁,不準與歪果仁勾勾搭搭!”
盈袖:“……”她看起來像是那種輕佻風流又愛沾花惹草的人嗎。還有,歪果仁是什麼鬼……
“我不會跟別人建立情侶關係,”盈袖說著,頓了會兒,“但是你呢,你能做到,身心始終如一嗎?”
慕奕好笑道,“為什麼不能?我的身是你的,我的心也在你那裏。我只要你一個人。”
盈袖看到他眼裏的真誠,半晌,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慕奕想起剛才,“你心裏明明有我,剛才怎麼就死不承認?”
“你說呢?”
他想了很久,還是想不通,“我不知道。”
“因為,我要去法國,不能跟你回國。”
慕奕皺了眉。“你完全可以跟我說,我們可以商量。”
能怎麼商量?畢竟兩年的時間那麼長,有哪個人願意等?
況且……“你的家人,會允許你白等兩年嗎?”
自然是不允許的,董氏護短得厲害,怎麼會容忍她的寶貝兒子為一個女人守身那麼久?她肯定會為他物色名媛貴女。
“盈袖,姆媽已經同意我跟你在一起了。”看到她懷疑的目光,他笑着說,“我此番來,是她的默許。”
想來她也已經知道。慕奕非盈袖不娶,她阻攔也沒有用,既然如此,她只能任其發展了。
盈袖這回,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氣氛有點沉默,慕奕受不住,不禁問:“真真呢,怎麼沒有看到她?”
“在木樓里,她有午睡的習慣。”
慕奕想到一件事,他說:“把真真交給我吧,我要帶她回國。”
盈袖臉色一變,“她不能離開我。”
“盈袖,你是真真的母親,她自然不能離開你。但我,是她的爸爸,我也不能離開她。”慕奕說,“是時候讓我跟真真父女相認了。”
“呵,”盈袖嗤笑,譏誚地看他,“我現在還記得。某人之前一直否認自己叫‘慕奕’,對真真不理不睬,態度惡劣。怎麼,現在想認回女兒了?”
提起這茬,慕奕頓時就尷尬了。他撓了撓頭,自貶,“當時是我蠢,我腦子進海水了……見到真真,我會向她道歉,祈求她的原諒。”
盈袖冷哼。語氣帶着點幸災樂禍,“想讓真真原諒你,我看挺難。”
是挺難,那小丫頭聰穎着呢,心思比同齡小孩敏感些,哪能輕易原諒慕奕?畢竟她自小就沒有爸爸,好不容易知道他的存在,他又這麼傷她的心,她自然是要記仇的。
慕奕開始慌了,手足無措的。
看他這個樣子,盈袖終是忍不住出聲。“你怎麼這麼蠢,不曉得討好她么?”
慕奕恍然,拍了拍腦袋,隨後他又嘆氣,“可我也不知道要送她什麼。”
盈袖搖搖頭,覺得他這情商真是沒救了。
把他送到旅館后,盈袖就走了。
賈平見慕奕腿上纏着紗布,驚道:“司令,您被狗咬傷了?”
慕奕點點頭。
“怎麼會這樣?我看到您爬到樹上去了……”
慕奕擺擺手,阻止他的話題。反問道:“你知道小孩子喜歡什麼嗎,送禮物該送什麼好?”
“這個,也要看那小孩是男還是女吧。”賈平不太明白他這個問題的意義。
“小女孩兒。”
賈平聽到他說是女孩兒,他瞬間想起了小小姐真真。他是個敏銳的,立刻就聯想到什麼,他驚喜地問:“司令跟上官小姐和好了?”一定是這樣的,上官小姐的事搞定了,就差那個女娃娃了。
“你只管說,送孩子什麼東西,才能討她歡心?”
賈平咳了咳。陷入了沉思。過了會兒,他試探地說道:“要不送新裙子吧?或者可以吃的餅乾?買布娃娃也行。”
慕奕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好主意!”
***
誠如盈袖所說,真真果然記了慕奕的仇。
他把小女孩最愛吃的草莓蛋糕,布娃娃,漂亮的花裙子放到她面前,她也不為所動。
“真真,難道你就不喜歡這些東西嗎?只要你叫我一聲‘爸爸’,它們都是你的了。”慕奕誘哄她。
真真抿了抿粉嫩的嘴唇。完全繼承了盈袖那能把人逼瘋的好定力,“我有新裙子了,布娃娃我也有了,而且還有兩個。草莓蛋糕……川村阿姨會做給我吃。”川村是小木樓的那個啞巴僕人。
慕奕挫敗,“你就不能原諒爸爸嗎?”
“不能。”她脆生生地說。
“爸爸知錯了,你就不要生氣了真真。女孩子老是生氣,皮膚會變黑的。”
生氣皮膚會變黑……?盈袖在一旁聽着,眼角抽了一下。
真真聽到他這個歪理,哼了一聲,跑到盈袖身後去。“你真讓人討厭,我不喜歡你。”
慕奕:“……”
盈袖咳了一聲,“你今天該去打針了,讓賈平送你去醫院吧。”
慕奕無可奈何,應了聲,轉身出去。
“媽媽,”真真轉過頭來看盈袖,“爸爸他……生病了嗎?”
盈袖沒忘了她叫了‘爸爸’。她不動聲色地說:“是啊。他前天被邁藤咬傷了,醫生說他可能要……”
她還沒說完,真真嘴就扁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我不要爸爸死!”
盈袖這下哄不住了,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
她不依不饒的,“媽媽,我們去醫院,告訴醫生叔叔,要治好爸爸!”
“你終於肯叫爸爸了。”慕奕從拐彎處出來,笑意盈盈地看着哭花了眼的真真。
真真胡亂地擦了一把眼淚,過去摟住他的脖子,“你要好好的,我就原諒你了。”
慕奕失笑,為她的天真無邪。
他回摟着女兒,心中激蕩難平。
他們一家三口,終於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