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領證
“程先生真是費心了，雖然小漫愛吃奶黃包，但她並不喜歡吃別人動過的。”
穆厲川涼涼地說著，拿起筷子就把宋漫碗裏的奶黃包夾到了一邊堆放垃圾的餐盤裏，又把奶黃包轉到宋漫面前，替她夾了一個，光明正大地宣告眾人她是他的女人。
“還想吃什麼，我幫你夾。”
低醇的嗓音繞在耳畔，攜着几絲溫漠，宋漫背脊一僵，深諳他又在吃醋了，連忙乖巧地搖了搖頭，“你只顧着我，自己也吃吧。”
餘光瞥到一側的程進，臉色沉沉的，心裏琢磨着該如何打破這個僵局。
幸好身邊的程玉活絡，熱情地招呼了一聲，“大家趕緊吃菜吧，不吃都快涼了。”
這頓飯吃得心驚膽戰。
走出餐廳時，新鮮空氣迎面撲來，宋漫放鬆地做了個深呼吸。由着程進要陪程玉去辦出國手續，就此分道揚鑣了。
“我送你回去。”穆厲川說著就攬過宋漫的肩膀朝停車場走去。
宋漫一怔，“你不急着回公司嗎？”
穆厲川不曾停下，“不急這一會兒。”
車裏被陽光曬得很是溫暖，宋漫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哈欠，倚着車窗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
再醒來的時候，竟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一看時間竟然已經下午兩點，床頭還多了一張黃色的便利貼，遒勁有力的字體一看就知道是穆厲川的筆跡。
他說晚上加班，不回來吃飯了。
宋漫嘆了一聲，又不回來吃飯，真擔心他在公司忙着工作會不會好好吃飯。
驀地，靈光一閃，她就興沖沖地跑下樓。
“趙姨，家裏有紅豆嗎？”
“有，小姐要吃嗎？”
“不是，我怕厲川在公司不好好吃飯。所以想煮點紅豆湯送過去。”宋漫咧嘴笑道。
方才見穆厲川抱着宋漫回來，趙姨就知道這小倆口是和好了，心裏也跟着高興，“那我先把紅豆拿出來泡一下。”
宋漫想要整個過程都是自己親力親為，又見趙姨在擇菜，便道，“趙姨，你告訴我紅豆在哪，其他的我來就好。”
趙姨怎麼不懂宋漫的心意，便指了指紅豆的位置，繼續忙自己手中的活。
晚飯之後沒過多久，宋漫就開始在廚房裏忙碌起來，由着穆厲川不愛吃得太甜，宋漫特地把趙姨叫來嘗了嘗甜度，得到趙姨的認可后，一鍋香氣騰騰的紅豆湯就出鍋了。
剛到穆氏門口，宋漫就被兩名高大魁梧的保安攔下，怎麼解釋都說不通，最終只好打電話給蘇融，讓他下來接一下自己。
蘇融下來之後和保安溝通了兩句，宋漫就被放行了。
“你有替我保密嗎？”方才電話里她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要蘇融瞧瞧溜下來接她的，為的就是給穆厲川一個大大的驚喜。
蘇融點了點頭，這未來老闆娘的話他哪敢不聽？“宋小姐，要是穆總知道你來為他送湯，一定十分高興。”然後一個高興，說不定就讓他今天早早下班了。
當然，這後半句他只敢在心裏惦念罷了。
來到頂樓總裁辦，宋漫瞥到蘇融辦公桌上的外賣盒，眉頭一蹙，“你們晚上就吃這個？”
蘇融訕笑着撓了撓頭，連忙把吃過的餐盒收拾了一下扔進垃圾桶，又指了指還未打開的那一份，“這是穆總的，他才和外國客戶結束視屏會議，還沒來得及吃。”
到現在還沒吃？宋漫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都快九點了，抬手摸了摸那一份外賣透心的涼意，眉間的小山丘堆得更高了。
“那麻煩你去把這份外賣熱一下再送進來。哦再多拿兩個碗進來。”
“是。”
“咚咚咚”三聲，裏面就傳來穆厲川淡漠的聲音，“進來！”
宋漫推門而入，就見穆厲川頭也不抬地伏案工作，很是心疼，又有些氣惱，“光顧着工作就不要顧身體了嗎？”
聞聲，穆厲川眼中閃過一絲訝然，“你怎麼來了？”
“知道你不好好吃飯，所以來給你送宵夜。”宋漫頗有幾分地惱意地將保溫桶重重地擲在桌上。
穆厲川動容，起身走到她面前，雙臂環在她的腰上，目光移向保溫桶，“那你做了什麼好吃的？”
自那日宋漫親自下廚后，穆厲川就覺得自己的胃被養刁了，不是她做的飯基本沒多少胃口。
現在她突然拎着夜宵突然駕到，不由飢腸轆轆起來。
“紅豆湯。”宋漫拂開他纏在腰間的胳膊，轉身打開保溫桶，濃郁的香氣就撲鼻而來。
“紅豆湯。”穆厲川饒有深意地重複了一邊。雙臂又不依不撓地繞到她腰間，這此擁得更緊了些，低頭與她額頭相抵，嘴角勾笑，“此物最相思。原來你是想我了呀。”
宋漫臉上一熱，驀然覺得有文化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她能說她在煮湯的時候根本就沒想這些嗎？
察覺到他湊得越來越近，那雙黑瞳像兩顆黑瑪瑙攝人心魄，宋漫連忙抬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推了推他，“我去看看蘇融把飯菜熱好了沒？”
“你臉紅了，看來是被我說中了。”穆厲川一點都沒有鬆開她的趨勢，反而變本加厲把她摟得更緊，兩人的身體幾乎都貼在一起了。
宋漫又羞又躁，臉上更是憋得通紅。
“咚咚咚”
突然傳來的敲門聲讓宋漫鬆了口氣，連忙拍了拍他的胳膊，“應該是飯好了，你趕緊放開我！”
穆厲川蹙眉，他這個助理可真是會掃興啊！
“進來。”聲音沉得嚇人。落在宋漫心裏卻是十分歡樂。
蘇融一進來就察覺到自家老闆看自己的眼神有點犀利，一顆心立馬懸了起來，回想着自己今天有沒有犯什麼錯。
宋漫接過他手中的兩隻碗，先盛了一碗紅豆湯遞到穆厲川手中，“我知道你不愛吃甜，所以糖少放了許多，你嘗嘗看。”
穆厲川舀了一勺品嘗，甜度適中，紅豆入口即化，深得他心。“好吃。”
“哇，能讓穆大總裁開金口誇讚，那想必真的很好吃啦！”宋漫笑着比了個贊，把第二碗遞給蘇融，“蘇融，你也來一碗吧，一直工作到現在也辛苦了。”
“謝謝宋小姐。”蘇融感激涕零，終於有人懂得心疼他了，但手指剛碰觸到碗壁，腦門上就感覺刮過一陣冷風，抬眸正好穆厲川那雙鷹凖正盯着自己，好像在說敢吃你就死定了。
見蘇融猶豫，宋漫也有意識地回眸看了一眼穆厲川，然而他早就變了臉色正一臉享受地喝着手中的紅豆湯。
“沒事，你喝吧。”宋漫會意，將碗塞進他手中，鼓勵地朝他擠了擠眼睛。
“趕緊喝，喝完就下班吧！”
蘇融剛喝了一口就如鯁在喉，為什麼感覺喝完他就要下崗了？為了給足宋漫面子，他風捲殘雲地連帶湯渣都掃得一乾二淨，“那穆總我先下班了。”
得到穆厲川應允后，蘇融撒腿就跑，再不跑的話感覺會被穆厲川的眼刀殺死。
宋漫看向穆厲川，頗為無奈，“你別這麼小氣，蘇融是你的助理，陪你忙到這麼晚喝一碗湯沒什麼的。”
“這是你做的湯，豈能隨隨便便給別人喝，而且還是男人！”
穆厲川義正言辭，宋漫聽得哭笑不得，看來穆先森愛吃飛醋這毛病一時之間改不了，便隨他去了。
“你趕緊吃飯吧。”
宋漫把外賣盒拿到一邊的茶几上，打開看了一眼菜色還是挺令人食慾大增的，但穆厲川拎着保溫桶過來卻是連看都沒看一眼，“扔掉，我喝紅豆湯就行了。”
反正不是宋漫做的，他就是提不起食慾！
“紅豆湯怎麼能吃飽，趕緊吃飯。”宋漫把外賣推到穆厲川面前，聲線中帶上了一絲強勢。
穆厲川沒接受也沒拒絕，兀自將保溫桶里的紅豆湯都倒入碗中，舀了一勺送到宋漫面前，“來，吃一口。”
“我吃過了。”其實她只在煮好的時候嘗了一口，但是她偏愛甜食，現在這個甜度並不是特別符合她的胃口。
“過來。”穆厲川自然地把勺中的那一口湯塞入自己口中，放下湯碗，朝宋漫勾了勾手指。
宋漫毫無防備地剛剛湊近，下巴就被他捏起，雙唇便被他含住，濃稠的紅豆湯淌過她的丁香筆直地灌入喉嚨。
鬆開她前，穆厲川戀戀不捨地舔了舔她的唇瓣，“以後記得煮兩份，一份多糖，一份少糖。”
宋漫不經意地舔了舔唇，原來自己的心思都被他看在眼裏，但方才那划入口中的紅豆湯，竟有一絲意外的清甜，是她味覺失靈了嗎？
“你趕緊吃飯。”宋漫躲開他灼熱的目光，低着頭又將外賣盒推近了些。
“我找到更好吃的了。”
宋漫一怔，還未反應過來，身體一個騰空已經被他抱起來，一個天旋地轉，她已經落在柔軟的床褥上。
一夜縱情……
這是第一次在他的辦公室過夜，莫名有一種刺激的感覺，但心頭洋溢的幸福感只增不減。
宋漫洗漱完畢出來才發現床頭有一隻名品袋，裏面是一套衣服，從裏到外一件不缺。
着裝完畢，她剛把房門開了一條縫隙，就聽到外面有人女人在說話。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能隱約看到是姜倩。
“穆總，有件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姜倩做了早報后，面帶猶豫的開口。
穆厲川抬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姜倩，這不像你的做事風格，有什麼話就直說。”
“昨天我去醫院檢查，無意間碰到了宋小姐，她應該是去檢查是否懷孕的。”
穆厲川本事在寫什麼東西，聽到“懷孕”二字時突然停住了，抬眸看向姜倩，眼底沉得似一潭深水。
“穆總，您不知道？”姜倩小心翼翼地探問。
“繼續說。”
冷厲的聲音不禁讓姜倩心上大駭，但既然開了口，她還是得把事情完整地說完，“我聽到醫生說她沒懷孕，我我我還……”
“說。”
“我還聽到宋小姐問醫生，她半年前做過一次流產是否會影響受孕。”
穆厲川緘默。眼色很沉，面色亦沉。
躲在一側的宋漫全身僵硬，到底還是被他知道了……
“出去。”
在關門聲落下后辦公室內死一般的寂靜，良久，穆厲川才緩緩起身走到休息室門口，見房門未關，眸色更深。
開門進去，入目便見宋漫一臉歘白地坐在床邊上，穆厲川心中更加肯定她都聽到了。
許是聽到了動靜，空洞的眼眸才有些鬆動，抬眸定定地對上他的眼睛。
穆厲川也無法分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在沙發上坐下，靜默須臾才開口，“我需要一個解釋。”
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這讓宋漫的心更加戰戰兢兢，調整了好一會兒，才顫顫地啟唇，“還記得半年多前在車裏那次，你沒做措施。事後我也及時吃了避孕藥，但還是沒能阻止這個孩子的到來。當時我們那種關係，我真的不知道哪一天你會突然不要我了，我不想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所以我瞞着你把這個孩子打掉了。”
“你覺得那時候我們是哪種關係？”穆厲川冷哼道。
宋漫覺得恐懼快要讓自己窒息了，但還是鼓起勇氣坦白，“情人，或許還不算，我不過是個暖床的。”
“宋漫，你一定要把自己想的那麼低賤？你在我身邊一年半了，何時看我玩過女人？你難道就不曾想過問問我的意見嗎？”穆厲川慍怒地低吼。
“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我何嘗不後悔呢？當初你拿救命之恩逼我和你上床，你讓我能怎麼想你，雖然你對我很好，但我沒有安全感，很怕哪天你就把我丟在路邊不管了。”宋漫淚目，現在想想兩人最初的那個狀態都還有些無法釋懷。
望着她清淚簌簌，穆厲川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眉心。試圖壓下心中的怒氣。
他垂下眼帘，沉聲發問，“要是這次懷孕了，你還打算瞞着我打掉孩子嗎？”
宋漫應聲怔住，本以為他會暴怒，沒想到他是這樣冷靜。
面對他的提問，宋漫沉默了，會告訴他嗎？會嗎？現在他們的關係已經走到能有個孩子的地步了嗎？
安靜的房間裏沉沉地響起一聲嘆息。
穆厲川霍地起身，大步跨到她面前，牽起她的手，“走。”
“去哪？”宋漫獃滯地看着他。
穆厲川轉身，看她淚眼朦朧楚楚可憐的模樣，怎麼也氣不起來，拉着她走到洗手間，給她擠了一把毛巾幫她擦臉，“哭得像個小花貓似的，真丑，待會兒還怎麼拍照？”
“拍什麼照？”宋漫更加一頭霧水。
“領證不用拍照嗎？”穆厲川颳了一下她的小鼻頭，眼裏盛滿了寵溺。
“領證？”
穆厲川真的覺得這個女人有時候呆起來無藥可救，“不是你說不想讓孩子無名無分，不想讓孩子出生沒爸爸，覺得我只是把你當成個暖床的，所以為了排除你這些可笑的想法，我只有帶你去民政局公證一下，讓你的餘生都冠上我姓名。”
宋漫的大腦空白了好久，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眼中氤氳着一層薄薄的水霧，哭笑着打趣，“所以剛剛穆先生是在跟我求婚嗎？”
“那你嫁不嫁？”穆厲川順勢逼問。
宋漫吸了吸鼻子，佯裝不情願地撅起嘴，“都沒有戒指，也沒單膝下跪，怎麼讓我同意？”
“那就算了。”穆厲川攤手，作勢就要走出洗手間。
“穆厲川！”宋漫咆哮，“要是錯過這次就沒下次了！”
“既然有人這麼著急嫁給我，那還不快跟上來！”
見穆厲川倨傲地單手叉腰，宋漫趕緊跑上去挽上他的臂彎，剛走了兩步又停下，“我還沒化妝呢。”
“結婚證又不給別人看，我就喜歡看你素顏。”
宋漫咬唇，竟無言反駁。
……
從民政局出來，宋漫一直盯着手中的紅本本，感覺這一切都像在做夢一樣。
“穆厲川，你掐一下我的臉，我看看是不是在做夢？”宋漫扯着穆厲川的衣袖說道。
劍眉輕挑，怎麼都覺得她連名帶姓地叫他有點變扭，依言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肉臉，“都領證了，該換個稱呼了，你說對嗎，老婆？”
老婆……
這個稱呼陌生而親密。
宋漫覺得腎上腺素正在飆升，體內的血液不斷升溫至沸騰，臉上浮起兩朵紅雲，垂着腦袋瓮聲瓮氣地開口，“老，老公。”
穆厲川的嘴角不由向上翹起一個愉悅的弧度，一把攬過她的脖子，腳步輕快地往外走去，“老婆真乖，今天就獎勵你陪老公一天。”
想到能和他待上一天，宋漫心裏還是挺開心的，但實際操作下來，她就有些後悔了。
穆厲川完全就是個實實在在的工作狂，所謂陪他一天就是陪他工作一天，宋漫百無聊賴，又不敢打擾他工作，只好安安靜靜地窩在沙發里玩手機。
倒是蘇融覺得今天氣氛有些不一樣，自家老闆竟然在批文件時嘴角都是上揚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下班時分，穆厲川從成堆的文件中移開目光，注意到宋漫此刻正香甜地睡在沙發上，手裏還抱着那本紅本本。
“小懶豬，起床了。”穆厲川上前輕輕捏住她的鼻子，輕聲喚道。
呼吸一滯，宋漫擰着眉頭醒過來，就看見穆厲川那張帥到人神共憤的俊臉放大在自己眼前，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一片燒紅的雲彩，頓時清醒了不少。
“我怎麼睡著了？”宋漫嘀咕着，在穆厲川輕拉下起身坐起，伸了個懶腰，“你忙完了？”
穆厲川“嗯”了一聲，望着她睡得通紅的小臉，忍不住嘬了一口就催到，“趕緊去洗把臉，然後去拜望一下岳父岳母。”
宋漫一怔，他的意思是要回宋家？想起宋元對他們倆的事尤為反對，這心上就籠上了一層陰雲，“你真的要去？”
“難道不該去？”見她一臉愁緒，穆厲川握了握她的手心，“放寬心，沒事的。”
宋漫骨子裏還是個重傳統的人，古人有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她這次連聲招呼都和家裏打就和穆厲川領證了，說起來真是不孝。
猶豫再三。這件事終究還是會被他們知道的，不過早晚問題。
“那你等我一下。”話落，宋漫就跑去了洗手間。
穆厲川望着她的背影，眼中的墨色逐漸加深。
到宋家之前，宋漫想來想去還是先給徐雅芝報備了一聲，在這個家裏也只有這個媽媽是真心疼她的吧，徐雅芝不置可否，只說回家來再說。
“你爸媽喜歡什麼？”車裏，穆厲川冷不丁地開口，偏頭注意到她困惑的小臉，又補充解釋，“第一次上門見家長，我總該帶些禮物。”
宋漫恍然，深深一想，才回答，“那去買點酒，不行，我爸心臟不太好，不如去古玩市場看看？”
“你爸還愛古玩？”穆厲川嘴角的譏諷轉瞬即逝。宋漫偏頭時並未發現，“他比較喜歡收藏字畫。”
“那我知道去哪了。”說著，穆厲川就踩下油門，很快車子停在了一家外觀陳舊古老的小店門口。
“這是哪？”這家店連個招牌都沒有，看進去還黑漆漆的，宋漫有些害怕地攥住了穆厲川的袖口。
穆厲川低眸看了一眼，反手握住她的手，帶着她往裏走去，“秦正外公的店，老人家平日裏也喜歡收藏字畫。”
宋漫“哦”了一聲，上下打量着這家店鋪。
突然“啪”的一聲，整個店裏亮了起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步履蹣跚地走出來，見到穆厲川，笑得臉上的皺紋都聚在了一起，“大川來啦！喲，這位小姑娘是？”
“我老婆。”穆厲川很是自然地介紹道。
“外公好。”宋漫禮貌地致以問候。
老人爽朗地笑道，“沒想到一眨眼大川都有老婆了，我得趕緊催催我家那小子了！”
穆厲川同老人寒暄幾句后就道明來意，老人聽聞后就把二人帶到二樓的一個小房間中，“你們隨便挑。”
宋漫被滿眼的字畫弄得眼花繚亂，沒想到這樣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小店鋪里竟蘊含著大寶藏，其中有好多都是當代名家的絕筆。
最終，宋漫幫着挑了一副風格淡雅的山水畫。
“外公，這幅畫多少錢？”來到一樓，穆厲川問。
老人卻擺擺手，“咱們之間談錢做什麼，要不是你，就沒有我和阿正的今天，所以說到底這裏的一切都是你的。”
“外公，你別這麼說。”穆厲川頗是謙遜。
老人了解穆厲川的脾性，遂換了一種方式，“你要是覺得不妥，那權當這是我送給你媳婦的見面禮好了，這禮物還談價錢那是更不妥了吧。”
穆厲川都不白白接受，她就更不能了，而且還是來自一個耄耋老人，宋漫正要出聲婉拒，就被老人攔住，“小姑娘，我一眼就覺得與你投緣，所以才把這幅畫送給你。”
“那就謝謝外公了。”
宋漫失語之際，穆厲川已經幫宋漫致以感謝，宋漫隨後也訥訥地道謝。
兩人回到車上，宋漫心裏還是過意不去，這幅畫要是放在市面上拍賣的話至少能拍到上百萬，這麼貴重怎麼能白收呢？
穆厲川像是看清了宋漫的心思，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寬慰道，“別糾結了，我會找別的方式還這份人情的。”
宋漫點頭，想到老人之前的那番話，好奇地打趣，“為什麼外公會說，沒有你，就沒有他們的今天呢？難道你以前做過什麼豐功偉績？”
“當初剛認識秦正時，他們家有些困難，所以在經濟上資助過他們一段時間。”穆厲川直言不諱。
宋漫微訝，想起那次與秦正見面，舉手投足皆是上品，本以為他是哪家高門子弟，竟沒想到他是出生寒門。
從一個人下人做到人上人，這其中必定不易，有着不為人知的心酸吧。
約莫過了半小時，車子穩穩地停在宋家大門口。
望着這座從小到大生活的房子，宋漫卻心生一絲悲涼來，那些不堪的事情過後，裏面的人好似都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走吧。”穆厲川牽起她的手，信步上前按下門鈴。
傭人剛把門打開，裏屋就傳來宋元暴戾的吼聲，“我是絕對不會承認這個女婿的！”
心上一梗，宋漫側眸看向穆厲川，他面不改色，目光深沉，絲毫看不出他的心情，但還是捏了捏他的手心，“要不，咱們還是走吧。”
穆厲川偏頭，溫雅地笑道，“來都來了。”
說罷，他就像什麼都沒聽見似的帶着宋漫往客廳走去，宋元見到來人，滿臉的怒氣頓時凝固起來。
“岳父，聽小漫說，您喜歡收藏字畫，這是我和小漫一起挑選的，您鑒賞看看？”說完，穆厲川就把懷裏抱着的禮盒放到宋元面前的茶几上。
然，宋元卻是絲毫沒瞧上一眼，冷聲下逐客令，“滾，這裏不歡迎你，帶着你的東西滾！”
穆厲川置若罔聞，筆直地站在原地，眉眼中儘是平時難以顯露的溫雅。
宋漫知道他今天已經將姿態放得很低了，頓時很心疼，擰着眉頭朝宋元喊了一聲“爸”示意他收斂一些。
只是這一聲一下就引爆了宋元體內的炸彈，只見他霍地從沙發上跳起來，怒氣沖沖地指着宋漫，“你別叫我爸，我沒你這個女兒！你怎麼這麼賤，他穆家把咱們宋家害成什麼樣了把你害成什麼樣了，你還要和這個姓穆的在一起！”
宋漫眼眶赤紅，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的父親會用“賤”這個字眼來形容她，心寒地哼了一聲，“我為什麼能和穆家扯上關係，不還是拜你所賜嗎？難道你忘了嗎？有其父必有其子，所以你說我賤，那你又好到哪裏去！”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你真要為這麼一個男人跟家裏翻臉？”宋元怒嚷。
“不是早就翻了嗎？”
宋元氣結，“宋漫我告訴你，馬上給我離婚，否則你就別想再踏進這個家門半步！”
“我們走！”宋漫拉起穆厲川的手作勢就要往外走，被穆厲川制止。
“岳父，我敬你一聲才如此稱呼你，但我絕對不允許我的老婆受丁點欺負，就算是她的父親也不行。我到要問你一句，你如此反對我和小漫，真的只是因為你痛恨穆家，而我也是穆家的人？”
穆厲川眉眼沉沉，不由讓宋元後頸一寒，眉頭緊蹙，反聲詰問，“那你接近我女兒到底有什麼目的？”
“我接近她的確有目的，我愛她，我想娶她。”低醇的嗓音擲地有聲。
“說得好聽。”宋元不屑地白了一眼。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隨你，但絕對無法改變這個事實。”穆厲川斬釘截鐵道，倏地嗤笑，“看來今晚這頓飯是吃不成了，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話落，他就攜着宋漫離開。
“小漫。”徐雅芝起身不舍地喚道，緊隨其後的便是宋元的警告，“宋漫。你踏出這一步就不再是我的女兒。”
宋漫駐留，本想回頭再看一眼的，但後者那道聲音響起時，她覺得再沒這個必要了，低聲朝穆厲川說了一句，“走吧。”
回到御園，宋漫就抱着抱枕，無力地躺在沙發上。
一次又一次，她覺得自己心臟快要被宋元傷得千瘡萬孔了。
穆厲川上前，坐到她頭頂一側，輕輕抬起她的腦袋讓她靠在自己腿上，手裏把玩着她的長發，“還在生氣？”
宋漫怔怔地看着他，搞不懂他今天為何能如此雲淡風輕，“你不生氣？”
“他畢竟是你爸。”穆厲川輕聲呢喃，好似是在自言自語而不是回答她的問題。
聞言，心口一滯，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輕輕拍了拍。“對不起啊，讓你今天受委屈了。”
想想穆厲川是多麼驕傲的人啊，今天卻為了她而低聲下氣了。
“是我執意拉你去的，讓你受委屈了。”穆厲川反手握住她的手，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老婆，你現在連家都回不去了，你會怪我嗎？”
宋漫坐起身來，坐到他的腿上，抬手捧起他的臉，堅定不移道，“這裏才是我的家。”
墨眸微動，抬手扣住她的後腦就吻住了她。
“老婆，該洞房花燭了。”
宋漫羞澀地笑了一聲，身體已經做出熱烈的回應。
長夜漫漫，一室的旖旎惹得窗外的月亮都躲進了雲層里。
連着三天，徐雅芝都打來電話勸宋漫回家，宋漫都耐着性子回應，表示只要宋元接受穆厲川，她就會回去。
但這個前提條件的達成度，堪比太陽打西邊出來。
這天，剛剛出差回國的宋思遠得知此事後立馬聯繫了宋漫，說要見一面。宋漫的確要和他見一面，就之前日記本的事好好和他算一算賬。
宋思遠好像故意要和過去牽扯上千絲萬縷，故意把地點定在了小時候宋漫常和他去的城南小餐館。
宋漫到的時候，宋思遠已經點好了一桌子的菜，不乏有小時候必點的小雞燉蘑菇和糖醋排骨。
“小漫，都是你愛吃的。”
見他那副諂媚的模樣，宋漫心裏就十分厭惡，冷着臉責問，“就兩個人你點那麼多才幹什麼，浪費！”
宋思遠心上一凜，乾乾地笑了兩聲，“吃不掉待會兒可以打包的。”
“宋思遠。”
“小漫。”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宋漫見宋思遠再次要開口時搶白了一步，“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也不想聽你要說的那些，所以我先說。”
清俊的臉上驀地僵住。
“宋思遠。你應該知道我討厭的就是別人偷窺我的私隱，在你看到我過去寫的那些日記時，心裏是不是很爽？”
“不是的。”宋思遠急於解釋，卻被宋漫打斷。
“你閉嘴，讓我說完。我承認，我是喜歡過你，甚至期待着嫁給你，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我的心意棄之如履，我為什麼還要死守着呢？現在回想過去的自己，還真是愚蠢得令人生厭！”
“小漫，我知道不是這樣的，絕不是這樣的，你心裏還是有我的。”宋思遠抓着宋漫的手，一再強調。
宋漫甩開，哼笑一聲，“是誰給你的自信，我為什麼要犯賤去喜歡一個把我推入火坑的人！宋思遠，你以為你把日記本給穆厲川看，就能破壞我們之間的感情？你這種做法會不會太幼稚了點？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要是沒有你這個小插曲，我們估計不會這麼快結婚。”
宋思遠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緩了好一陣才輕笑出聲，目光落在她的無名指上，“說是結婚了，可他連戒指都沒買不起嗎？你就這麼心甘情願地嫁給他？”
“我就是這麼心甘情願！”宋漫鄙視地斜睥了他一眼，“宋思遠，我發現你不僅愚蠢，還庸俗，誰說結婚就一定要有戒指的？”
句句不留情面，宋思遠被堵得語塞。
突然，他的手機響了，是徐雅芝打來了。
剛接通，那端就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思遠，你爸他……自殺了。”
“你怎麼了？”宋漫見他接個電話好像把魂都接走了。
“爸，他自殺了。”
宋漫剛剛夾起的一塊糖醋排骨“啪嗒”掉在桌子上，爾後呵呵笑道，“宋思遠，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是真的。”話落，宋思遠已經起身，“你要是還認他是你爸，就趕緊跟我走。”
宋漫定在位子上約莫有一分鐘，才失魂落魄地追出去。
到了醫院，兩人直奔搶救室，就見徐雅芝正坐在長椅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媽，怎麼回事？”宋思遠蹲在她面前，急切地詢問。
徐雅芝抬眸看到宋漫，淚目中閃過一絲驚訝和欣慰，“小漫，你也來了。”
心上陡然一滯，他們果真是不認她這個女兒了嗎？要不是她不是剛好和宋思遠在一起，他們是不是就不打算通知她了？
“自從小漫那次回來后，阿元氣得心臟一直就不大好，今天我去書房叫他吃飯，就看到他趴在書桌上，他把整整一瓶安眠藥都吃了。他還留了遺書，在這裏。”
徐雅芝哽咽地說完，從口袋裏掏出一份遺書，宋思遠看過後就交到宋漫手中。
[我宋元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害了自己的女兒。小漫，你恨我是應該的，爸不怪你，但我不想你從一個火坑出來后又跳入另一個火坑，穆厲川真的不值得你託付終身……]
“小漫啊，你爸自從那次心臟病後，就一直告訴我，他看清一切了，人這輩子最重要的就是一家人和和氣氣團團圓圓，他過去對不起，但他希望你未來能幸福。”徐雅芝在宋思遠的攙扶下起身站在宋漫面前，拉起她的手，一字一句都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上。
宋漫顫着雙手，眼眶一片氤氳，喉嚨口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似的，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的父親明明做了那麼令她傷心的事情。為什麼一句簡簡單單的對不起就能令她築造許久的心牆瞬間崩潰瓦解！
她不懂，她不懂！
她應該要永不原諒他的呀！
突然，手術燈滅了，宋漫第一個衝到門口，見醫生出來就抓住他的胳膊，“醫生，我爸怎麼樣了？”
醫生摘下口罩，面色平和，“我們剛幫病人洗了胃，他已經脫離危險了，已經轉入普通病房。但病人有心臟病，還需進一步觀察，別讓他再受什麼刺激。”
……
等了整整一個下午，宋元才蘇醒過來，見到宋漫的那一剎那，慘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吃力地喚她，“小漫。”
宋漫背脊一顫，僵硬地走到病床前，卻還是保持了半臂的距離。
宋元動了動手指，又緩緩啟唇，“我有話和小漫說，你們先出去。”
“醫生說你要醒來要多休息，有什麼話咱們晚點說好嗎？”徐雅芝還是不放心這父女倆單獨相處。
宋元偏頭，目光堅定，“出去。”
病人為大，宋思遠生怕他此刻動怒，扶着徐雅芝先出去了。
“坐。”
當病房門關上的那一刻，宋元微微抬了抬手，再次開口。
宋漫應聲把椅子拉近了些坐下，臉上是十分不自然的淡漠，“有什麼話等你休息好了說不行嗎？”
“我怕自己沒時間。”
一字一頓，皆落在宋漫的心坎上，不由鼻酸。
什麼叫沒時間？他前幾天還和她大吵了一件，中氣十足的，怎麼會沒時間？
“你要說什麼？”宋漫壓抑着發出生硬的聲音。
“離開穆厲川，好不好？”
“爸……”宋漫微微顰眉，十分不解，“到底是為什麼？”
“因為……”宋思遠有些喘不過氣來，頓了好一會兒才說下去，“我害死了他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