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談價
?許清沅面上神色不變,裝作不經意地打量周圍的小食攤,炊餅、豆糕、肥腸粉、鍋盔……論動機都有可能。這會兒過了飯點生意淡了下來,所以張扒皮這個和各家都相關的角兒一出現,小販們大多都看了過來。她雖作的男子打扮,看上去卻只是個小小少年,一圈盯下來雖然有人眼神閃爍,卻並無人露出明顯的心虛。
“我們辛辛苦苦掙的錢,憑什麼……”劉亮心中憤然,嘴裏就不由帶了出來,張扒皮一聽就垮了臉,那狗腿子便立馬擼袖子一副要開打的模樣,唬得葉蘭一把捂住了兒子的嘴。
“別呀!張先生,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您這種斯文人,動手影響形象。”許清沅堆起笑拍馬屁,張扒皮聞言“哼”了一聲,用眼神止住了狗腿子的動作。
“我家原也是家貧才來起早摸黑做點小本生意,賺回本錢尚且艱難,哪裏能每日給您繳六十文?我家自然不敢不遵您的規矩,但是我家一日的利潤也才三十來文,給您交了六十文那這生意不就做不下去了嗎?”許清沅一語畢,眼看張扒皮又要跳腳,她又道:“不如您說個合適的數目,我家這攤子能長長久久擺下去,也能細水長流地孝敬您不是。”
她生的機靈秀氣,說話也好聽,讓人難以動氣,張扒皮搖着擺出個高深莫測的表情:“休要東誑西騙,我這六十文不是憑空捏造,是與你這攤子量體裁衣的。”
這兩個成語用得似乎並不准確似乎又是那麼回事,許清沅愣了一愣,還是說正事:“您看,今日我家的菜已經賣完,這算得生意很好的時候了,我把裝錢的簍子拿給您看看。”葉蘭和劉亮大驚,許清沅悄悄對他們使了個安心的神色,說著果真從背簍里取出裝錢的提籃遞過去。
狗腿子很快數完了錢,向張扒皮彙報:“一共五十二文錢。”刨去成本利潤必然不多,狗腿子臉上一副兇相,“老大,錢給定給他們藏起來了,這樣的人不能好好說話,一頓打下去才會老實。”說著“呸呸”往手上吐口唾沫搓勻,然後撈起條凳子在手裏,只等一聲令下就開砸。
許清沅知道張扒皮不會相信,與其讓他們沒輕重弄壞了物什,還不如自家動手。“您方才過來的時候我們還沒有收攤,就是有心藏點啥也來不及,您要是不信可以問問其他人。”許清沅這話帶了點試探,張扒皮往某個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轉過頭來點頭表示認可了許清沅的話。可惜她沒有看清到底是誰給的回應,只大致劃了個範圍。
葉蘭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緊緊握住劉亮的胳膊,只是看外甥女臉上並無慌張,才強忍着沒有開口。
幾張條凳散開放着,許清沅將籮筐里道碗和瓢盆取出來一一攤開,再把籮筐和背簍倒扣到地上;泥爐子裏炭火通紅,鍋里的湯猶自沸騰,狗腿子不甘心地親自拿勺子進去撈了幾下,一個子也沒有。
這下連葉蘭和劉亮都沒有想到,更別說張扒皮和狗腿子,幾個人都或吃驚或猶疑地看向許清沅。許清沅面不改色,可以提了嗓子大聲道:“張先生,是誰跟您說我家這攤子收益可觀的?我們家是新來的,依我看,說不得是那人想欺生,竟然誆騙您來動這個手。”
狗腿子顯然是個喜歡暴力解決問題的,當下又粗聲粗氣建言道:“老大,竟然有人敢騙咱們,說出去都有辱您的威風!等咱們弄清了是誰,先砸了他的屋子,在打斷一條胳膊一條腿得了!”
張扒皮好歹是個頭子,不像狗腿子這般暴躁無腦,但眼前這小子委實真誠,且事實擺在眼前,誰真誰假一目了然,他默然片刻,臉上逐漸難看起來。
兩人說話的聲音都大,周圍的攤販們聽得一清二楚,許清沅悄悄往心裏懷疑的那幾人看去,細細辨別他們的神色,只見其中賣涼麵小粥的中年漢子臉色慘白,幾次想把落到粥里的勺子撈起來都沒成功。她心裏哂笑,心術不正也就罷了,還是個膽小的。
這廂張扒皮想來是心頭定了主意,又端起了“斯文人”的架子,一臉和煦:“周圍的攤子都是每日起碼二十文,瞧着你斯文有禮、懂事上道的份上,便給你減兩文,你家以後每日只需交十八文即可。”
雖說十八文已足夠讓人肉痛,但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三人乖乖從裝錢的簍子裏數出十八文錢,好言好語送走了這位瘟神。
幾人默默收拾了東西歸家,葉蘭這一日受的驚嚇頗多,一路上都蔫答答無話,直到進了許家灣村口,方鬆了一口氣,拍着胸口小聲問道:“大丫,那會兒你把錢藏到哪裏去了?嚇死我了,生怕被發現了。”
許清沅笑而不語,手裏折一根蒿草點着葉蘭框裏的爐子。
葉蘭看看外甥女又看看兒子,仍是疑惑道:“鍋里不是沒有嗎?”
劉亮哈哈一笑:“表妹好聰明。”說著將泥爐子擰出來,用鍋鏟往爐子內膛里早已冷掉的灰燼一挖,只見裏面霜白的灰里果然包着不少銅錢。許清沅被誇了有些不好意思,道:“當時眼看收攤已經來不及了,又不好把其他人扯進來,所以乾脆趁收鍋的時候倒了一些錢到爐子裏,其實我心裏也沒底,只是咱們的錢掙得太辛苦了,白白送出去實在不甘。”
到了晚間,劉成富從田間回來聽說了娘仨被張扒皮盤剝威脅的事大吃一驚,他本來就不怎麼贊成女人孩子出門掙錢,這下更是乾脆勸說幾人放棄這檔小生意,只是最終沒能拗得過,為了安心些,第二日一早也相陪去了鎮上。
許清沅若無其事地看那粥攤的小販,見他雖然沒有斷腿斷手那麼慘,但一個腮幫子腫得鼓起來,說話時清晰可見門牙缺了一顆,想是挨了一頓好打。許清沅看過去,恰好撞上那人正打量自家攤位,雖然很快撇過了頭,但許清沅看清他臉上分明有一絲憤恨和得色。
時辰尚早,小販們擺好了攤子便坐下來擺龍門吹牛,劉家幾人也有一聲沒一聲地聊着,過得一陣,賣炒粉的胖夫人顛顛地跑過來,壓低聲音道:“你們小心點啊,我剛去買瓜子的時候看到邱二朝這邊過來了。”
邱二便是昨日張扒皮身邊那狗腿子,小販們驚訝道:“這瘟神怎麼大清早的就來了?難不成想早晚都扒咱們一層皮?”
許清沅皺眉,張扒皮的保護費是一日一收,但也得下午各家都賣了錢才有,聯想到粥店小販方才的臉色,她隱約覺得狗腿子是朝自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