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應聘插曲
?今日說好了上午和周大嬸一起去何員外的桑園,下午去陶大夫家學習辨認草藥,農村人惜天光,做事都趕早,許清沅入鄉隨俗,早早起來做了早飯。她燒開水將馬思漢焯得七八成熟,恰恰是嚼起來有一點濕滑但是又帶着爽脆的口感,拍碎一瓣大蒜、撒點鹽拌勻,然後單獨給小二做了一碗麵糊糊。
“小二乖,多吃一點,吃了就好了。”許清沅往糊糊里加了些婆婆丁,婆婆丁就是蒲公英,本身就對治療感冒風寒有益,而且還可以充饑提味。小二胃口不佳,但是他知道姐姐為自己擔心勞累,聽話地努力多吃了幾口。
“大丫,你怎麼還不做早飯啊?”許大福先前在堂屋裏嚷嚷了兩聲,許清沅沒有理他,他又跑到姐弟倆的卧房門口來張望,許清沅回頭瞪了一眼,許大福覺得威嚴受到了冒犯,想照以前那樣捶養女兩下,然而想起上回沒打得過她,只得吸着鼻子將手袖在打滿不補丁的袖子裏,訕笑道:“爹怕你餓,才催你的。”
許清沅頭也不回,涼涼地道:“我已經吃過了,沒給你煮。”
“姐姐今天要出門,可是你怎麼辦呢?”許清沅給小二餵了飯,有點犯難,想着她前世小時候是農村放養大的,牽着小二的小手手道:“你剛剛退了燒,不能出門吹風,乖乖在家待着等姐姐好不好?”
“小二發燒啦?”許大福竟然還在門邊站着,他邊說邊走到小二床前,探出手探小二的額頭,然後又對許清沅道:“你出門去吧,我來照顧小二。”
許清沅懷疑地問道:“你今天不出去喝酒賭錢?”
許大福臉色不自然,下意識地摸了一下錢袋子,道:“不去了,照顧小二要緊。”
許大福的力氣不夠種莊家,也沒有泥瓦匠石匠的技術,唯一會的手藝就是吹嗩吶,農村紅白喜事都要請鑼鼓嗩吶,許大福也就在這種時候跟着樂隊出去掙幾個錢,然後拿了錢就去鎮上買酒或者賭錢。
許清沅看許大福神色就明白了,他的錢被張寡婦摸去了,身上沒錢自然就沒法出去鬼混,她見許大福關心小二的神色不似作偽,心道有他照看一眼總比一個五歲的孩子自個兒在家好吧,便點頭道:“中午喂小二吃飯之後再煎藥給他吃,時間就剛剛好。”
許清沅對許大福其實有點無奈,一方面很討厭這個人,但一方面如果沒有他,她和小二都會成為孤兒,在這個時代只會比現在過得更難,因此暫時只能盡量眼不見心不煩。眼下許大福既然願意照顧小二,她便還是煮了一碗野菜糊糊給許大福,才和周大嬸出了門。
原主幾乎沒有出過許家灣,許清沅一路跟着周大嬸往村外頭,不時地東看看西看看,經過一座單孔石拱橋時,橋下清水河裏的水潺潺不息,她心裏一動:“周大嬸,清水河裏的魚蝦多嗎?”
周大嬸笑她孩子氣,答道:“有是有的,只是平時地里的活兒都干不完,誰也沒空費閑工夫,只有小娃娃們偶爾鬧着抓一兩條小魚。”
河面不寬、流速不快,水色既不是清澈見底,也不是後世被工業污染之後的烏黑色,而是微生物、藻類、水草等自然生態系統組合出來的淡綠色,以許清沅從前學的知識,河裏面應該有很多小魚小蝦,她默默在心裏記上一筆,回去好好想想能用來做點啥。
許家灣到景山鎮走兩三刻就能到,但是何員外只是家宅在景山鎮,他家的桑園卻要過了景山鎮再往前頭走兩三刻,兩人一路只在半路找人家討了口水喝,就一氣兒走到了桑園。桑園在一個莊子裏頭,只見不遠處大片水田倒映着藍天白雲,田坎被修整得光溜溜的,田裏的農民吆喝着老水牛合作默契地耕田,田邊一直延伸到山頂都是鬱鬱蔥蔥的桑樹,在三月的清風裏像一團團嫩綠的雲霞。
真地主,真土豪啊。
周大嬸知道許大丫對外面幾乎一無所知,講解道:“何員外是養蠶大戶,在咱們縣裏都排得上號,據說他家有桑地百餘畝,桑樹上萬棵呢,每年到這個時候,都要給各處的桑園招聘短工摘桑葉喂蠶。”她昨日來過,輕車熟路地將許清沅帶到面試短工的房子門口。
仲春是農忙時節,來應徵的都是不擅長乾重活兒的婦女,院子裏放一張方桌,一個管事坐在把條凳上詢問前來應徵的人的情況,許清沅特意理了理頭髮和衣裳,才跟着周大嬸往裏走。她一腳還沒踏進門檻,就被人從後面推了一下,往前一撲差點正面着地,還好周大嬸手快扶住了她。
許清沅還沒開口,那人倒先怪罪起來:“怎麼走路的,不看路啊?擠到我了。”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姑娘,胸脯飽滿、腰身苗條發育得極好,穿一件紫色半臂配淺藍中衣,下.身一條月白色百褶裙,穿着打扮並長相皆不像莊戶人家。
那姑娘嫌棄地看許清沅一眼,抽出張白色帕子使勁兒將方才二人相觸的地方擦了擦,“農村人就是這樣,髒兮兮的。”
許清沅是來找工作的,並不打算惹事端,而且這個姑娘開口就是“農村人怎樣怎樣”的地圖炮,這一屋子的人都被她得罪光了,這種中二智障神經病,多的是人來收拾。
果然,那位管事明顯不悅地看了一眼,道:“來娣姑娘去忙自個兒的事兒吧,我這裏不勞煩您。”
“我不忙,不忙。”來娣姑娘並沒有接收到管事的眼神兒並他的委婉話意,她捏着帕子擺着腰身走到眾人前頭,站在管事旁邊,用留着長指甲的手指指着眾人,訓斥道:“你們都斯文點,亂鬨哄成什麼體統,一個一個排隊去。”
管事明顯更不悅了,將嘴巴抿得死緊,卻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開口反駁,來應徵的農人們見狀便自動排出一條隊伍來。來娣對隊伍滿意了,看到門口的許清沅,對管事道:“那個叫花子就算了吧。”
這時候外頭進來個五六十歲的老把式,來娣連忙腆起笑臉,“庄頭,您老忙完啦。”
庄頭不搭理她,向管事問完招人的情況,才向來娣道:“你怎麼在這兒?”來娣還未開口,管事搶着回道:“來娣姑娘說她閑得很。”
庄頭看來娣一眼,直接吩咐道:“閑得很么?去把主子們的那個院子洒掃出來。”
來娣一聽要去做洒掃這樣的粗活,當即就垮了臉色,片刻又露出笑臉,急急問道:“主子們要來住嗎?是不是少爺?”
庄頭原本看起來算慈祥老者的長相,這一下卻肅了臉色重重“哼”一聲,厲眼盯着來娣道:“守好你的本分,莫忘了你是怎麼來這裏的!”
許清沅原本看她頤指氣使的樣子,以為是個主子小姐什麼的,幾句對話聽下來倒像是個犯錯被貶的丫頭,細細品咂,似乎和那位傳說中的少爺還有點不清不楚……這種電視裏的情節,她有點目瞪口呆。
來娣被戳了痛腳,臉色一陣紅紅白白,低頭咬唇小跑出去,因為沒看路沒看人,這一下又撞到了人,抬頭一看還是先前撞的那一個,覺得這人分明是故意和自個兒作對,而自己方才又露了狼狽相,不免生出了兩分記恨。
許清沅跟看戲似的看了一場熱鬧,規規矩矩地排到隊伍後頭,輪到她時,管事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搖頭道:“不行,太瘦弱了。”
周大嬸連忙賠上笑臉,好言語道:“這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瘦是瘦了一點,人卻是很勤快的,反正採桑是按桑葉重量計工錢,況且她人瘦就吃得少……我知道您一向是個心善的人,您就當是做好事,給這個沒娘的孩子一口飯吃。”
周大嬸來這裏采了幾年的桑葉了,她丈夫是捕快,她自個兒的人品也不錯,管事的在這一番既賣慘又拍馬,而且還在理的說辭下稍微猶豫了一下,就點了頭。
在桑園遇到了另外兩個許家灣的婦人,許清沅和周大嬸便和她們一起回去。其中一個婦人好奇地問剛才的來娣是誰,另一個便前後左右看了無人,有些不屑地道:“做人吶不管貧賤富貴,心都得放正,要不然吶就是作死,你看那個來娣姑娘雖然耍着威風,但她其實從何員外家的宅子裏,被何夫人攆到莊子上的,細皮嫩肉的來做農活兒,可不是自討苦吃。”
許清沅有些汗,不管哪個時代的女人都這麼八卦啊,而且八卦能力還挺強……
之前和陶大夫約好了今日下午去陶大夫家,本來從景山鎮直接趕過去要近一些,但是許清沅不放心許小二,因此還是先回了許家灣。
院子裏靜悄悄,許清沅心想應該是他吃完飯喝了葯,然後午睡了,許大福倒是比她想像的要靠譜一點兒。
然而,進了屋子一看,怒火頓時就熊熊燃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