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丟錢
?小姑娘這半個月氣色好了許多,臉上生出了些粉嫩的軟肉,好似原先是珠玉蒙塵,如今塵去光生,楊老三始發覺這小姑娘的五官生的極好,她還是只到他胸口的高度,但她此刻看他的目光沉沉似水,秀眉一擰,臉上是真真的關切,楊老三就不由地心虛起來,說慣了的話到嘴邊有些氣短:“小傷不礙事……”
許清沅回想前世讀初中時,班上的中二期男孩子們也是如此愛面子、喜歡裝帥扮酷,她瞪楊老三一眼,不容反駁:“去買葯。”走了兩步,卻沒走動,回頭看他。
楊老三盯着自個兒被牽着的手,被握着的右手腕處傳來許清沅溫涼潤澤的肌膚觸感,他慣常掛着不羈表情的那張臉有些可疑的熱,沒有注意到姐弟倆已經往前走了兩步。
“姐姐,他是個傻子么?”
耳朵里傳來孩童小小聲的聲音,楊老三的臉更紅,抬頭看到許小二盯着他面露疑惑,攏着嘴和許清沅說悄悄話,她彎下腰側頭露出笑意,一手牽着小二,一手牽着他,並無甚分別,看向他的眼神亦是坦蕩明亮,“怎麼了?”
楊老三臉上的熱褪去,自個兒“呵呵”一笑,跟上了姐弟倆的腳步,也坦蕩蕩地回道:“小時候我娘喜歡這樣牽着我,我那時候不懂事,總是嫌這樣不夠男子漢,現在想再被她牽一回卻是不能夠了。”
小二在另一邊探出個小腦袋,好奇地問:“你娘呢,也去採茶了嗎?”
許清沅方才是下意識地拉住了楊老三,這會兒意識到了自然就放開了手,她不明了楊老三的具體身世如何,但隱約知道並不美滿,聽到小二的話連忙捂住他的嘴,楊老三卻不以為意,反而笑着對小二道:“嗯,也採茶去了,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這兩句對話讓許清沅無端地生出些心酸,既心疼大的,又心疼小的,想一想似乎自個兒孑然一身穿越過來才是最可憐的,搖頭晃散腦中的多愁善感,加快腳步進了藥店。
許清沅想着楊家是做鏢局的,楊老三又是個不良少年的樣子,尋常受點小傷的概率還挺大,索性買了些日常的外用止血藥和一卷細麻布帶走,今日藥店人多沒有空位可坐,幾人只得買了葯出藥店,另尋地方包紮。
這一條街是正街,大道上背着背簍的、挑着擔子的、大姑娘小媳婦選絹花的,直堵得路上水泄不通,許清沅一手緊緊牽着小二,一手拿着藥品,楊老三則在前面替姐弟倆開道。人群里不知為何突然騷動起來,人流如潮水般涌動,小二被人踩到了腳“哎呀”叫了一聲,許清沅連忙將他抱過來些,卻被人撞了一下向後倒去,恰好楊老三聽到聲音回頭,見狀眼疾手快伸出一隻手去,從后腰攬住了許清沅。
許清沅扶着楊老三的胳膊站穩,也不知是天氣太熱還是動作太急,總覺得心跳得過了些,待她緩過神來整一整衣裳下擺,不由一聲驚呼:“我的錢呢!”
人群里有兩個漢子聽到這聲驚呼,突然加快速度推開前頭擋路的人,沒頭沒腦一般往旁邊巷子裏衝進去,許清沅還沒反應過來,楊老三已經順着那兩個人的方向追了過去。她和小二就沒那麼靈活了,使出吃.奶的勁輾轉騰挪好不容易脫離人海時,已經瞧不見三人的影子。
還好拐過了兩道彎,便看見前頭是個死胡同,偷錢的兩個漢子一個高壯,一個矮瘦,和楊老三對峙着。
“喲,生面孔。”楊老三臉上掛着笑,手裏還擰着許清沅先前送他的一串草粑,撕開一個喂進嘴裏咂摸咂摸,對兩個漢子道:“今兒小爺心情好,不跟你們計較,把東西還了就成。”
瘦子聞言有些猶豫,試探道:“你是哪條道兒上的?”胖子卻不耐煩,朝瘦子一努嘴:“管他是誰,一個黃毛小子,咱哥倆還對付不過他一個嗎?咱們初來這地界兒,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擼了威風,傳出去還怎麼混。”
瘦子大約覺得胖子有理,兩人對視一眼,一個抄起塊人屋檐下的磚頭,一個撿根兒臂粗的木棍,齊齊向楊老三招呼過來,看架勢都是打架的老手。
楊老三卻還在低頭舔桐樹葉上頭沾的那點草粑,渾似絲毫沒有瞧見兩個漢子的動作,許清沅心裏不停罵他不靠譜,眼睛卻四下搜尋,看到旁邊人家的院牆彎頭靠着一柄斑竹枝大掃把,放開小二,一咬牙一狠心一跺腳,兩手抄起大掃把就沖了過去,“我跟你們拼了!”
然而——
兩個漢子高舉磚頭眼看就要一左一右砸到楊老三的頭,楊老三挺拔的身子忽然一矮,也不知怎的往前平着滑了兩步,正好到了兩個漢子身後,這二人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凌空踢出連環腿,二人便以高舉磚頭的姿勢正面撲到了地上。
許清沅由衷贊一聲,喲,這小子打架還挺帥……至於那兩聲臉着地的聲音,她聽了都覺得骨頭疼。
楊老三在電光火石之間解決了兩個歹人,手裏已經又撕開一個桐樹葉小包,想起方才似乎聽到了許清沅喊叫的聲音,回過頭一邊嚼一邊問道:“剛才是什麼……”
許清沅尷尬了,她大概是前世中了電視劇的毒,方才不由自主就氣壯山河地喊了口號,這會兒掃把還衝天舉在手裏,看到楊老三回頭,連忙一把扔掉手裏形似孔雀尾巴的大掃把,但是還是沒逃得過楊老三的嘲笑,“哈!哈!哈!哈!哈!”
“咳!咳!咳!”那廝笑得手抖,笑得岔氣,許清沅憤而轉身,誠意詛咒:嗆死他,嗆死他!
“哎,別走啊……”聽得後頭楊老三忍住笑喊了一聲,不理,便又聽到:“你錢包還要不要了?”
人窮志短,人窮志短啊!許清沅握拳擰眉紅着一張老臉,轉身走過去,站定不語。
那匍匐躺在地上的高個漢子仗着力大,想翻身偷襲楊老三,被楊老三伸出一隻腳壓了肩膀又碾了手,終於老實了,齜牙咧嘴對瘦子說:“龔二,快把方才剪的那一個拿出來,快還給這位爺!”
這些慣偷被稱為“剪子”,手指上套着笑刀片,碰到人家腰上繫着的荷包繩子,兩手指一錯就能得手。
龔二連忙從懷裏掏出個藍色粗布的錢袋,抖着手捧還給楊老三,“您饒了我們倆吧,我倆有眼不識泰山,初來乍到,不識這地界的真神……”
楊老三接過錢袋遞給許清沅,許清沅確認了沒少錢,楊老三便喊許清沅和小二到巷子口等着。許清沅想着楊老三既然是個混混,多半有些規矩要做,因此也不多問。
“不知不覺竟然到了這裏,”過了小片刻,楊老三跟上來,指着一條岔道,說:“這條巷子裏有個婆婆賣胡辣殼抄手,做的可好吃了,走,我請客。”
許清沅想吐槽他吃不飽的胃,卻看到他左手的傷口出了更多的血,只得點點頭,得找個地方把傷口處理了。
蜀地多山多石,一條道總是爬坡上坎、彎彎拐拐,許清沅走得不分東南西北,楊老三對這一帶卻是一副閉着眼也能走的樣子,初時越往裏走越安靜,後頭人聲卻又逐漸鼎沸起來。過得片刻出了巷子口,眼前的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豁然又是一條熱鬧繁華的大道。
許清沅抬頭一看,這個巷子口對着一坡石階,石階上頭是一個高亮軒敞的大門,門匾上書:景山縣學。書院外頭的道旁有許多賣筆墨、字畫、書籍、文玩的商鋪,沒有商鋪的地方搭着各種小吃攤的棚子,甚至還有挑着擔子叫賣的。在現代,學生的錢都被稱為最好賺的錢之一,而這個時代讀書人絕大多數都是經濟寬裕的家庭,消費能力不容小覷。
楊老三拉帶着姐弟倆往熟識的抄手攤子去,是一個搭着塊油布,置着兩張小桌並幾根條凳的小攤,一個灰白頭髮的老婆婆背對着他們,正在往爐子上的鍋里下抄手。許清沅將外頭的小吃攤一一看過來,心裏琢磨着賣點什麼,有心打聽這邊擺攤的徵稅、攤位費等等,放軟了聲音開口:“老人家……”
那老婆婆也不答話,等抄手翻滾煮熟撈起來,打了胡辣殼、小蔥、香油、醬醋等調料,端給食客了,方轉過頭來虛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許清沅,然後又轉過去虛眼上上下下打地量楊老三。爾後從兜里摸出點旱煙葉,用一小片紙卷好插.進竹細煙筒里,點燃了抽一口,煙氣繚繞里對楊老三點點頭:“小子,你這小媳婦生得挺標緻。”
許清沅心裏當楊老三是個半大孩子,但是被個老人家一打照面就這麼說,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轉頭示意楊老三解釋,卻聽楊老三“哈哈”一笑,點頭道:“我也覺得標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