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清明
?眼見唐氏拉着女兒劉花開溜了,為免許大祿帶小二去看大夫,許清沅連忙似模似樣地掐小二人中,小二便“悠悠醒轉”過來。
“小孩子撞了腦子可大可小的,依我看還是去找大夫看一下,”許大祿鬆了一口氣,看一眼大哥家破敗的房屋,對許清沅說道:“這葯錢二叔來出,你爹畢竟就這一棵根苗。”
許清沅沒想到許大祿能有這份真心實意,正不知如何拒絕顯得比較合理,便聽到張芬勸道:“孩子他爹,陶大夫也有些年紀了,這天都黑盡了,不好叫人家連夜來去的。”
“我可以背小二過去……”
張芬打斷丈夫的話,又道:“我聽人說小孩子若是摔到了哪裏,是最不宜顛簸搖晃的,依我看,先讓小二好好歇息一晚上,明日再看情況,不舒服的話咱們就去請大夫,無事當然更好。”說完意味深長地看許清沅一眼,“大丫,你說是吧?”
許清沅明白張芬這會兒多半是看穿了,雖然張芬一直對姐弟倆不太友好,但是這個台階卻遞得正好,便順着她的意思對許大祿道:“二嬸說的在理,等小二休息一晚上再看,明兒如果哪裏有不舒服,我再過去告訴二叔。”
張芬看丈夫被說服了,重新把鋤頭扛到肩上,和許大祿兩個牽着水牛回去了。
劉亮還在院子裏站着,唐氏母女倆走後他一直沒說話,等人都走光了,他才開口道:“大丫,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小二。”
他低着頭咬着唇,一副內疚至極的樣子,這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子,許清沅站起來,拍一拍劉亮的肩膀,道:“表哥說什麼呢,你每日要幹活,還要幫我帶着小二,我感激都來不及,今天的事要怪也是怪劉花不懂事,和表哥沒關係。”
劉亮的表情一下子鬆了些,繼而又鄭重道:“以後我一定不會撇下小二一個人了。”
這個孩子有擔當,臨場反應快,大舅大舅娘則踏實勤快,許清沅覺得如果以後真要做點什麼,這一家子是好隊友的不二選擇,她突然問道:“表哥想念書嗎?”
劉亮的有些勉強地笑道:“我們外姓人進許家灣的族學要交錢,而且家裏農活兒多,哪有那個閑工夫。”
那就是想學,許清沅心裏想着起碼要把基本的算數教會,嘴上卻道:“何家桑園有人教識字,我學了再回來教給你。”
劉亮頓時眼神一亮,再三和許清沅確認,然後約好了明日依舊把小二送過去他帶,才神色輕鬆地回了劉家。
許清沅給小二做了晚飯,便開始收拾攤在陰涼通風處的桑葚。
這時候深藍的夜幕上已經有了零星的星子,一輪明亮的月輪在遠處的山坡上慢慢往上爬,微微的風經過小院外頭生長多年的竹林,裹着清香撲面而來。
許清沅先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將雙手洗凈了,把晾乾表皮水分的桑葚一個一個捏破,也不過分捏碎,擠出汁液來就行,然後將汁水分成三份裝到三個陶罐里。
她丟了幾顆還沒捏碎的到嘴裏,感受了一下桑葚的甜度,然後憑感覺給各個罐子放了不同比例的霜糖,並且做好標記,以便到時候選出最合適的比例。小二覺得跟平日裏玩過家家似的,好奇地問:“姐姐,這是什麼呀?”
“這個以後可以給小二換更多的糖吃。”許清沅舀一點霜糖給小二,伸出小手指曲成鉤子:“小二答應過姐姐的,不能和別人說。”小二將那點糖在嘴裏過了又過才捨得吞下去,然後和許清沅拉勾點頭,“小二不說。”
許清沅將糖和酒麴都放進桑甚汁里以後,用幾個軟木塞子輕輕塞住陶罐,因為前期裏面會有氣體產生,所以不能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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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桑園裏採桑的活是極簡單輕鬆的,許清沅每日和許家灣的幾個嬸子一起來回,日子單調而規律,開始還一直隨時防着來娣使壞,後來看庄頭的婆娘一回回地請大夫,甚至請道士,戒備便放鬆下來。
在桑園風平浪靜地餵了十多天的蠶以後,蠶寶寶們到了四眠期,就是要睡兩天,之後再進入下一個階段,重新開始吃桑葉。短工們雖然很勤快,但是畢竟不是專門養蠶的老手,而且這兩天恰逢清明,管事便只留下何家請的專門養蠶的老師傅,給短工們放了假,還結了一半這些時日的工錢。
放假的第一天,許清沅打開了三個裝桑甚汁的陶罐,打開軟木塞子以後,一股酒香和桑葚果味夾雜的香味撲面而來,拿乾淨的筷子一戳,發現酒糟和酒液已經分了層,這便可以開始二發了。
許清沅去周大嬸家裏借了做豆腐時用作過濾豆渣的紗布,將陶罐里的漿液不分乾濕一併倒進去,然後使勁兒擠,將分離了酒糟的酒液重新倒回陶罐里,這一次就要完全密封,不能和空氣接觸了。許清沅塞了半天軟木塞子,感覺還是會漏氣,和小二並排蹲下,拿手撐着下巴自言自語道:“怎麼才能不漏氣呢?”
小二方才喝了點半酒半果的汁水,小臉紅撲撲的,兩隻胖手搭在膝蓋上,道:“用泥巴,用泥巴。”
許清沅眼神一亮,可不是嘛,以前看的電視裏總是用泥巴糊酒罈口子的啊,當即和小二兩個去田裏挖了濕軟但又能塑形的泥巴,將幾個壇口一一封好。
清明節雖然是以祭祀為主的節,但是百姓們也想出了許多的節氣吃食,許清沅從前長於吃貨家庭,會做的自然不少,不過現在考慮實際經濟狀況,她決定只做草粑粑,然後給周大嬸和楊老三送一些,聊表寫意。
青綠色的糯米糰子,裏面混合了清明草和野苦蕌的香氣,做好之後揭開鍋蓋,小二聞着香氣就流了口水,許清沅看得好笑,拿筷子叉一個給他,“小心燙……”
話還沒說完,小二就塞進了嘴裏,既燙的吞不下去,又捨不得吐出來,張着嘴吸氣的樣子像一隻青蛙。
許清沅笑過之後,拿陶碗裝了幾個,讓小二端去給周大嬸家。連見多識廣的杜捕快嘗過之後都贊好吃,飯後兒子去做功課、女兒去洗碗了,周大嬸便道:“當家的,大丫這孩子咱們看着長大的,手上做事勤快,越大吧腦子也越見靈光,她年齡和咱們兒子正好配的上,你說……”
周大嬸還沒說完,杜捕快就瞪了一眼,打斷道:“大丫這孩子再好,那也經不住她有許大福這個爹啊,你再喜歡大丫,也不能坑咱們親兒子。”周大嬸一想也是,只好嘆口氣閉了嘴。
許清沅不知鄰居家關於她的討論,和小二兩個歡歡喜喜吃了頓飽飯,用幾片大的桐樹葉包了幾個草粑粑,然後出門去了景山鎮,看能不能找着賣酒的門路。
景山鎮上歷來就很熱鬧,今日尤甚,許清沅緊緊牽着小二的手,以防他被拐子拐了。主道上可謂人擠人車挨車,兩旁商鋪林立,酒樓、衣飾、藥店、茶館……許清沅真箇像鄉下人進城一般看花了眼,一時竟然不知從何下手,她靈機一動,不如先把草粑粑送給楊老三,然後向這個地頭蛇打聽打聽。
“哎,老伯,福遠鏢局怎麼走?”許清沅彎腰向路邊賣餅子的人問路,那人還沒說話,她左邊肩膀被人一拍,轉過頭去,聲音卻在右邊響起:“你找我啊?”
楊老三人站在她右邊身後,卻伸手拍她左邊肩膀逗她,這是前世小朋友們玩剩下的小把戲,許清沅翻個白眼,沒好氣地轉過來,“誰找你……”
卻看到少年雖然歪着嘴角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斜長的眼裏卻盛滿了笑意,許清沅不知怎麼忽然心軟下來,也笑着道:“嗯,找你,做了點吃的給你。”
楊老三的的眼睛笑得更彎,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摸出兩枚銅錢買了個肉餅,蹲下.身子遞給小二:“給。”
小二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嘴角的口水,往許清沅身邊站了站,搖搖頭說:“我不要。”肉餅很香,小二這個年紀,嘴饞也情有可原,許清沅拍一拍小二的頭,指着楊老三道:“跟哥哥說謝謝,不過要少吃一點,要不然會不消化。”
小二這才忸怩着接了,楊老三咧嘴一笑,將小二的頭髮揉得一團糟,然後才站起來接過許清沅手裏的草粑粑。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許清沅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卻看到他手腕處有一道寸長的傷口往外滲着血,她訝然:“你不是會功夫么,怎麼弄出這麼長個傷口?”
楊老三已經撕.開一張桐樹葉,拿着裏面的草粑粑正要下口,聞言不以為意,順手用桐樹葉擦了上頭冒出的血,繼續一口咬下去,嘴裏含糊不清地道:“好吃,好吃!”
下一刻,感覺胳膊被人拉住了,低頭一看,小姑娘面上有些許怒色,皺着眉頭:“去處理傷口。”
楊老三嚼着那一口美味的食物忘了吞咽,不知怎的突然有點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