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捉賊
?許清沅一驚,這個時代太神奇了吧,昨天有人初次見面一言不合就要殺她,現在又有人初次見面一言不合就要當她老師?
那人見許清沅面色猶疑,自個兒摸着頭笑了起來,那點笑容照進許清沅的眼裏,像帶着雪后初晴能消融冰雪的暖意一般,他不好意思地道:“許是我讀書讀痴了,學了個半吊子,就好為人師。”
早上吃飯的時候,管事就特別叮囑各個長工短工盡量不要去莊子上主家的別院周圍,更盡量不要大聲喊叫,免得擾了主子的清凈,再一聽這人的口吻,必是何家少爺無疑,長得這副相貌,怪不得來娣心心念念的。
許清沅當然想學認字,一是需要為原來的知識找一個合理的說法,二是這個時代的字體和她前世學的有些差異,她想再補一下,當即和何少爺互通了姓名,約好做工有空的時候就找他學字。她順便在心裏八卦了一下,說起來何家略有點奇怪,既然來娣從宅子上被貶到莊子上和何少爺有關,那何家又怎麼會讓何少爺到莊子上來?
“大丫,你在哪裏?”山坡下面又傳來管事扯着嗓子喊人的聲音,許清沅想起昨天許大福來看她的事心裏一跳,往下頭應了一聲,管事卻沒說什麼事,只喊道:“你快下來!”
許清沅和何少爺告了辭,背着摘好的桑葉回了管事那裏,旁邊一個男人急匆匆迎上來,一把拉住許清沅:“大丫,你爹被抓了,在鎮上,你快去作證!”
那男人是許大福的的二弟許大祿,本身就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這下着急起來更是前言不搭后語似的,許清沅聽得一片茫然,被他扯得栽了一栽。管事嘆這小姑娘命苦,過來接過許清沅的背簍:“放心跟你二叔去吧,我給你稱了記上。”
許大祿身體強壯步子跨得又急又大,許清沅幾乎小跑着才勉強跟上,從何家的桑園到景山鎮平時要走兩刻鐘,這一趟估計縮短了一半不止。一路上,許大祿道明了原委:“你爹在鎮上賭錢,今日出手頗為大方,被村裏的光癩子瞧見了,光癩子說你爹的錢是偷的,你爹說錢是你的,要你去說清楚。”
光癩子也是許家灣的人,一天到晚遊手好閒,和許大福一樣不是喝酒就是賭錢,不過他比許大福強的有兩點,一是他是個幫閑,偶爾賺點歪七歪八的錢;二是許家灣的族長是他的親大伯。許大丫家之所以貧困若斯卻享受不到族裏的補貼,就是因為許大福有一回在賭場裏贏了光癩子許多錢,還藉著酒勁兒說了許多羞辱的話,光癩子桌面上不好賴賬,回去就和族長鬧脫了許大福家的補貼。
許清沅心裏一沉,定然是許大福昨日來看她時,看到了她身上掉出來的錢,然後今天白天趁她不在家就偷去賭錢了。
到了鎮上的賭坊門口,里三層外三層地圍着人,人群里不停有人問發生了什麼事。許大祿靠着一身蠻力擠開一條道兒,許清沅跟在後頭擠進去,只見許大福被人反剪了手押着。光癩子不知哪裏摸出個凳子坐着,得意洋洋地翹着個二郎腿,朝一邊站着的中年捕快道:“杜哥,咱們也不冤枉他,你們把他帶到縣衙里讓縣太爺好好審問一番,不就有個結果了嗎?”
杜捕快正是周大嬸的丈夫,他對衙門裏那些腌臢事再清楚不過,這一任的縣太爺的性子,不管是普通百姓還是鄉紳富豪,進了衙門裏要麼脫一層油水要麼脫一層皮,像許大福這樣的進去,半條命都要去。他雖然看不上這個人,但好歹是多年的鄰居,心裏覺得光癩子太狠,垂眉道:“也許就是個誤會,還是等大丫來了再說吧。”
許大祿連忙道:“來了來了,大丫來了。”說著把許清沅推進去。
光癩子一下子來了精神,站起來朝眾人做了一個揖:“各位鄉親們,許大福呢是我們村的,按理鄉里鄉親的是要互相扶持的,不過也有句話說的好,幫理不幫親是吧。”
“許大福這人除了賭錢喝酒,其他的一樣不會,以前家裏靠婆娘撐着,現在婆娘出去採茶掙錢摔死了,家裏吃了上頓沒下頓。”光癩子說著從自個兒荷包里掏出幾個碎銀角,展示給眾人看:“大家看看啊,就這樣的一個家底子,他今日在賭場裏一下注就是二兩多的銀子!”
人群里頓時響起一陣議論聲:
“這個人我經常看到啊,一般都是幾個銅板的進出。”
“這人可真沒數,家窮成那樣還賭這麼大的……”
“什麼呀,家窮成那樣怎麼可能拿得出錢!”
光癩子見差不多了,接着道:“明眼人都看的出,這銀子來路不正!我光癩子是個頂天立地的人,最不能見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了。”
許大福聲音不夠大,幾次要開口都被光癩子的聲音壓了下去,好不容易找准機會,連忙朝許清沅喊道:“這錢是大丫的,大丫,你快說啊!”
“嘖嘖,大家看看,這個人自己做的事兒,竟然想往一個十歲的小姑娘身上推,可見雖然是個男人,但是一點骨頭都沒長。”光癩子顯然並不將這說辭放在眼裏,對着許大福嗤笑道:“就算這錢是大丫的吧,你倒是說說,大丫一個小孩子能從哪裏弄來這麼多錢?”
許大福被問住了,迅即又嚷嚷:“肯定是她偷的,是她在外面偷的,你們快問她在哪裏偷的啊!”
“呸!許大福你不要污衊大丫,大丫是個好孩子,不是那種手腳不幹凈的人。上回她弟弟在大夫那裏看病賒賬,我要給她錢去銷賬,她都不去,非要自個兒采草藥賣錢來還。”周大嬸也從桑園趕了過來,立在丈夫的身邊,將許清沅一把拉過去攏着,她很想罵許大福不配為人父母,不過到底對別家的家務事不好開口,只能開口替許清沅辯解幾句。
許清沅其實一點也不生氣,只是自責不夠小心,她心裏飛快地轉着,今兒這件事兒她唯一關心的,只有那筆錢,一來那是楊三的錢,她原本打算還的;二來即便她不還,那她寧願把這筆錢丟進糞坑也不會給許大福。
她看着被押着的許大福,腦袋裏蹦出個念頭,小聲問周大嬸:“嬸子,偷這麼多錢會被怎麼處罰?”
周大嬸見許大福如此不堪,許清沅還為他考慮,不禁愛憐地摸摸她的頭,嘆口氣:“按本朝的律法,得打板子,然後服勞役。”
“不好意思讓一讓啊,讓一讓!”人群外面響起一陣借過的聲音,幾個半大的少年擠進來,最前頭的濃眉單眼皮,正是楊老三的小弟鄭二狗,鄭二狗以眼神示意許大福,看向許清沅做口型道:“要幫忙嗎?”
鄭二狗是這一代的小混混,消息自然靈通,許清沅想起昨日老秀才說的那些事情,想來鄭二狗既然開口,便是有些以暴制暴,能擺平這件事的法子。不過她已經做了決定,朝鄭二狗搖搖頭。
然後,她把手伸到自個兒腰上的軟肉掐了一把,娘的,真疼!於是,眼淚馬上蓄滿了眼眶……
光癩子正好轉到許清沅面前來,兇狠面強作慈和臉:“大丫,你說說,你爹這錢是從哪裏偷來的?”
許清沅哭出來,一邊哭一邊膽小怯弱地說:“爹,我不知道,我沒錢,我沒錢……”
眾人見她哭得委屈,都替她覺得可憐,周大嬸更是一把將許清沅拉到身後:“你嚇到大丫了。”
這時人群里擠進來一個賊眉鼠眼的中年人,舉起一個被割破了的錢袋子:“這錢是我的,我今早帶着出門要給家裏老娘買補品的,誰料到了店裏發現錢被偷了,我這一路正來回找着呢!”
杜捕快要開口,光癩子便搶先道:“你說是你的,有什麼證據?”
中年人道:“我的錢正好是二兩五錢,有一顆銀角是太后萬壽節那個年份的,底下是壽字花
紋。”
杜捕快看了光癩子一眼,到底沒說話,光癩子便叫人借了賭場裏的稱出來稱了銀子,提着稱給杜捕快看,給圍觀的人看:“二兩五錢,正好。”又翻揀銀角子的底面,裏面確實有一個是刻着壽字紋的。
這下,便是人證物證確鑿了。
周大嬸捅了捅丈夫的胳膊,示意丈夫幫忙說句話,杜捕快心裏自有衡量,這事兒一看就是光癩子和中年人串通誣陷,但是許大福這錢來路不正是肯定的,他在許家灣是個外姓人,沒必要為許大福這樣的人得罪光癩子進而得罪族長,兒子還在族學裏呢。
當下,杜捕快將許大福和中年人帶回衙門立案,只等擇日審理。許清沅很心疼那筆錢,不過能讓許大福消失幾個月是再好不過了。
圍觀的人群散去,周大嬸跟上去和杜捕快說幾句話,許清沅轉身欲回桑園,轉進一條人少的巷子,旁邊蓋青瓦的斜屋頂上跳下來一個人,一身灰不拉幾的粗布衣裳風塵僕僕,斗笠遮住大半個面孔,用削尖的斑竹棍子直指許清沅喉嚨:“不許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