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陷阱六
“霏霏!”
見林思念徒手抓住了啞巴手中的斷刀,謝少離情急之下推了啞巴一把,
啞巴踉蹌着後退一步,愣愣地望着林思念掌心的鮮血,喉結動了動,有些無措地衝上來,想要查看林思念掌心的傷勢,卻又被謝少離冷冷地推開。
啞巴更加惶然,一個勁地用手勢道歉。他絕望之下想要自尋短見,卻不料會傷到林思念,鮮血從她手中湧出來的一剎那,啞巴嘗到了比死亡更為恐懼的滋味。
林思念疼得嘶了一聲,鬆手將染血的刀刃扔在地上,任由謝少離撕下衣料給她匆匆止血。她皺了皺眉,平靜地望着惶然無措的啞巴,輕聲道:“十七,這是我最後一次救你了。”
她眼中的失望不言而喻,啞巴胸口如壓着一座泰山,令他無法喘息。
他不敢抬頭,不敢看林思念那失望的眼神。
“不能回應你的感情,是我的錯,對不起。”
林思念緩緩抬起自己沒有受傷的那隻手,屈指在啞巴的腦門上彈了彈,嗤笑道:“不要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幼稚鬼。也別覺得我啰嗦,這是也是我最後一次對你說教了……”
啞巴迫切抬手,林思念卻打斷了他想要說的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謝謝你的愛,十七。可若你的愛讓我覺得不快樂,那便是負擔,我拒絕回應。”
啞巴似懂非懂,怔怔地放下手,可眼中的淚水卻出賣了他的脆弱。
“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林思念道:“永遠不拋棄你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你自己。去冷靜一下再做決定好嗎,十七?”
說完,林思念撫了撫啞巴的頭髮,轉身緩步朝臨風樓走去。
謝少離本欲跟上去,走了幾步,他還是選擇停了下來,回頭看了孤零零的啞巴一眼,輕聲道:“霏霏是個重感情的人,你不要傷她的心。”
啞巴擦了擦眼睛,狠狠瞪了謝少離一眼,似乎在說: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謝少離無視他的挑釁,淡色的眼睛直視啞巴:“你可以繼續挑戰我,一年,十年,二十年,我都會奉陪。所以,你不如想想如何讓自己變得強大,而不是像個懦夫似的死在她面前。”
謝少離一陣見血,啞巴無言辯駁,只能用一雙看似兇狠的眼瞪着謝少離。
直到謝少離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啞巴才泄氣似的垮下肩,盤腿坐在地上,看着地磚上那星星點點的血跡發獃。
丫頭和江雨桐拿了個撥浪鼓,守在搖籃邊逗小謝辰玩兒,見林思念進了門,丫頭眼睛一亮,隨即又驚呼道:“夫人,你的手!”
林思念擺了擺手:“無礙,你先出去吧,莫要驚醒了辰兒。”
丫頭不放心,尋了止血生肌的藥膏和繃帶擺在桌案上,猶疑着問道:“夫人,我給您上點葯吧。”
正巧謝少離進了門,江雨桐嘴角一彎,朝謝少離抬了抬下巴:“不必了,有他在,哪還需要我們。”
謝少離平日不苟言笑,丫頭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主人心存敬畏,只好撇撇嘴,貼着牆根退了出去。
江雨桐笑着颳了一下林思念的鼻子,也負着手蹦躂出了門。
屋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謝少離順手拿起案几上丫頭準備的藥膏和繃帶,撩袍半跪在林思念榻前,將原先草草紮好的布條拆開,給她細緻地清理傷口上藥。
林思念鬆懈地倚在榻上,身邊搖籃里睡着可愛的稚子,面前伴着摯愛的夫君,這畫面怎麼看都覺得溫馨。
感覺到她炙熱的目光,謝少離抬眼輕聲道:“可能有點疼,忍着點。”說罷,他用玉片挑了藥膏抹在她掌心的傷口處。
啞巴估計只想嚇嚇她,吸引一下她的注意力,故而沒有下狠手,傷口細細的一條,沒有看起來那般嚴重。
藥膏敷在傷處,有點刺痛,但林思念看着謝少離,滿心滿腹都是甜蜜的感覺。甜着甜着,又泛出點心酸來。
她覺得自己對不起謝少離,也對不起十七。
“謝謝你,少離哥哥。”林思念忽然微微一笑,如此說道。
她其實並沒有走太遠,謝少離對十七說的那幾句話,她都聽到了。林思念知道,謝少離是怕十七真的自盡了,自己多少會內疚難過,這才許下隨時接受十七挑戰的諾言,給了他繼續活下去的動力……
這個男人看上去冷傲清高,彆扭得要命,實際上卻有着比她更柔軟纖細的心。
謝少離給她纏好繃帶,輕輕系了個結:“你都聽到了。”
林思念點點頭。
謝少離起身,與林思念並肩而坐,將她沒受傷的那隻手緊緊握在掌心,說:“刀劍無眼,以後不要這麼不管不顧地往前撲了。”
林思念嗯了一聲,抿唇笑了笑,將腦袋順勢靠在謝少離的肩上。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般靜謐溫馨的時候了,現在還添了個可愛的兒子,人生圓滿也不過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謝少離抬臂擁着她,低聲道:“有人想來見見你,你願意嗎?”
林思念下意識問了句:“誰?”
難不成是林肅?除了那個不爭氣的兄長外,她已經想不出還有誰會想來見她。
然而謝少離也學壞了,居然賣了個關子,淡笑道:“到時候你便知道了。”
沒過兩天,林思念果然見到謝少離嘴中的那個人。
只是見到的那一瞬,差點沒將她嚇死。
滅花宮偌大的廳堂內,一個高大健碩的身姿逆光站立,而他的身邊則站了一個身姿窈窕清麗的女人……一男一女雖不再年輕,但哪怕只是一個背影,也是林思念永生難忘的。
她震驚地看了身邊的謝少離一眼,又將視線投到廳中的夫妻倆身上,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啞聲道:“王爺,王妃……?”
謝允和楊氏齊齊轉過身來,楊氏還是老樣子,神色冷清,只淡淡嗯了一聲表示回應。謝允卻是大步走來,仔細觀察了林思念片刻,點頭道:“嗯,胖了點。”
林思念一顆心七上八下,茫然道:“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說王爺中了奸計戰死,王妃刎頸殉情了么?若他們沒死,那去年年底躺在棺材裏的又是誰?
看出了她的疑問,謝少離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將她引到案几旁坐好:“先坐下,我慢慢同你解釋。”
原來,去年襄陽一戰,太子趙碩買通了謝允身邊一個親衛,想要偷出謝允兵力的佈防圖,借完顏術的手除掉謝家父子。不料那親衛良心未泯,幾番輾轉之後還是選擇了懸崖勒馬,向謝允坦白了趙碩的陰謀,謝允思量之下,非但沒有處死那叛徒,反而將計就計,佯裝中計詐死。
趙碩以為陰謀得逞,便放鬆了對謝少離的防備,轉而大力舉薦趙瑛,有意將他培養成自己的心腹,從而徹底取代謝家地位。
趙碩身邊能人無數,可惜他自己卻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劉阿斗,多疑又固執,終於將謝家逼上了反路。在趙碩全身心信賴趙瑛,做着登帝美夢的時候,殊不知謝允隱姓埋名,暗中卻疏通了臨安諸多勢力,徹底架空了太子一黨。
若不是出了紫血靈芝被盜一案,趙瑛成了嫌疑犯被關進大理寺受審,謝家扳倒太子的計劃早就成功了。
聽完謝少離的解釋,林思念生出一股被蒙蔽的怒火,她那段時間日日寢食難安,一顆心全牽挂着謝少離,可他現在卻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
如何能不氣!
礙於謝允夫婦在場,林思念也不好撒氣,只能涼涼瞥了謝少離一眼,說:“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害得我還真以為……”
真以為他也同自己一樣,成了無父無母的孤苦之人。
林思念心情有種說不出的複雜。謝允自顧自聊了兩句,話題便轉向了謝家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孫子上。
林思念讓丫頭將小謝辰抱過來,趁着謝允夫婦抱着孩子又親又愛的時候,她拉着謝少離跑回了臨風樓。
她的腳步飛快,謝少離跟在她身後,小心地喚了聲:“霏霏。”
林思念停住步伐,轉身瞪着他:“我生氣了。”
謝少離:“……”
林思念:“你們都瞞着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最受不了的便是親人離世的消息了!”
謝少離一向平靜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他有些局促地去拉林思念的手,解釋道:“那夜在王府時你來得匆忙,加之有太子在場,我沒來得及同你解釋……後來,我也尋過你,但一直沒找到。”
林思念站在廊下看他,秋風襲來,紅葉翻飛,她不動聲色地抹了抹眼角,垂下頭悶聲道:“那你來滅花宮這麼久了,也不見你同我說這個。”
“……”這下謝少離真答不上來了。
他一見到林思念,滿眼滿心都是擔心她會跟那小啞巴跑了,那還記得跟她解釋這個。
見謝少離不說話,連撒個謊也不會,林思念輕哼了一聲,抬起濕潤的眼瞪他。
謝少離將她擁進懷裏,低頭親了親她的唇,在她耳邊啞聲道:“我一見你,什麼都忘了。別生氣,是我的錯。”
林思念的氣早消了一大半,她與謝少離相聚不易,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艱難,她怎麼敢浪費時間同他慪氣?
她又哼了聲,回手抱住謝少離,咬着牙壞聲道:“想要我不生氣也行。”
她踮起腳尖,在謝少離耳邊耳語幾句,謝少離的耳尖騰地就紅了,半晌才無奈道:“霏霏……”
林思念挑眉:“怎麼,不行嗎?”
謝少離面頰浮上一抹薄紅,他喉結動了動,剛要說什麼,便見一旁的花圃上迎面走來一人,正是白衣素麵的江雨桐。
江雨桐一邊假惺惺地用手捂住眼,一邊從指縫中窺探相擁纏綿的二人,笑嘻嘻道:“你們繼續,我什麼也沒看見。”
若是放在兩年以前,林思念一定會羞紅了臉推開謝少離,但是現在的林宮主臉皮今非昔比了,非但不撒手,反而抱得更緊了些,還仰頭在謝少離嘴角親了親,笑眯眯地望着江雨桐道:“江姐姐儘管看,管夠。”
江雨桐一噎,放下手嘆了一聲:“我的小霏霏,你變壞了。”
說罷,她負手掠了過來,嘴邊的笑意淡了淡:“我來是有正事同你說,關於紫血靈芝被盜一案。”
林思念怔了怔,與謝少離對視一眼,訝然道:“你都知道了。”
江雨桐一襲白衣映襯着滅花宮火紅的楓林,輕笑道,“趙瑛那傻蛋,有什麼事能瞞的過我。”
見她這麼說了,謝少離也沒了顧忌,開口問道:“你有懷疑的人選?”
“方才咳了兩聲,像是打通經脈似的豁然開朗,腦中突然就閃過一個人的名字。”江雨桐將目光投向林思念,意有所指道:“越是被我們信任的人,則越有可能。”
“哦?”林思念露出考究的神色,伸出掌心道:“江姐姐懷疑的是誰,不妨寫在我的手心,看看你猜的這個人與我現在正在追查的那個人,是否一致。”
江雨桐點點頭,伸出食指在林思念掌心寫下一個人的名字。
林思念目光一沉,緩緩合攏五指,與江雨桐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