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唐門 5
唐九一頓,蓁首峨眉,莞爾一笑。
那一低頭的溫柔,不勝嬌羞。
廊下小公子已經看呆了去。
唐九掩唇:“小女子阿九。”
小公子頷首,雙頰薄薄艷若桃李:“我……我姓袁,是此船主人。”
“原來是袁公子,我與妹妹微雲是買來伺候公子的奴婢。”唐九行了一禮,身姿柔美。
袁公子囁嚅:“你們新來此處,必然有些不習慣,你們今夜且休息,明日再來……見我。”袁公子停了一瞬,回首望了唐九一眼,依依不捨地離開。
袁公子從頭到尾都忽略了微雲。
等他走遠,唐九耳朵輕輕一顫,柔聲道:“微雲,還不過來為我拭頭。”他烏黑的長發還濕漉漉地滴着水珠。
微雲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微雲取了一張棉布裹住唐九的濕發,吸去了水,又搓了搓頭髮,暗道:我好歹是個真正的女子,竟不如他千嬌百媚,真是大大的恥辱!
唐九忽然拿住了微雲的手腕,似笑非笑:“你心中在罵我?”笑容更盛,卻愈發的陰冷狠厲:“你是想罵我自甘下賤?”
“怎麼會,我只是羨慕公子有這番本事,神態、舉止和聲音學得與女子一模一樣。”微雲心中悚然,語氣卻表現得平淡無瀾。
唐九放開了捏住她的手腕,慵懶地坐在杌子上:“你若從小生長於花柳巷中,妝成女孩模樣長大,時日一久,自然能得其中精髓。況且那時我又沒瞎,各色女子看得多了,能夠以假亂真,不足為奇。”
微雲暗自思量:這唐九是妓生子,她已知曉。不過這番話還透露出了另外一番訊息,那就是唐九眼睛並不是天生就看不見,而是後來盲的,她尚且不知是何原因。
唐九這廝心狠手辣,當初在懸崖留她性命,恐怕是因為他腳有傷,只有靠她才能出谷。如今留着她,是要她做他的一雙眼睛。若是有一天唐九不需要她了,恐怕就是她命喪之日。
當夜,唐九睡床,微雲抱了一床棉被在房內舢板上鋪了一層,合衣而睡。她愁眉不展,輕輕翻身,凝視唐九。
月色皎皎,入窗而來,唐九闔眼而睡,神色恬淡。
他輕笑道:“縱然是個瞎子,也能感受到你灼灼目光。”
微雲心頭一緊,閉上雙眼,呼吸平緩,一副酣然入睡的模樣。
次日一早,等微雲醒來時,船已經離了秋風渡。
躉船入水,兩岸青山嫵媚,猿聲啼叫,雲捲雲舒。
早前買了二人的老者領他們去拜見袁公子,他絮絮叨叨:“你們撞了大運,得小公子喜歡,以後在公子面前,要記得恭謹謙遜,多做事才是立身根本,知道嗎?”
微雲與唐九低頭道:“是。”
撥開了門,微雲扶着唐九入屋。袁小公子換了一株玉冠,束上了一頂嵌纓小冠,額頭未束珍珠勒子。
屋子裏染了一爐蜜香,香甜如蜜,半浮半沉。他的身前擺着一張紅檀木茶案,放着一把朱泥梨壺和四個紫砂花神杯。
袁小公子席地而坐,微微仰頭,眼神晶亮。
老者帶着唐九和微雲向他見禮,而後出了門,在門口等候。
袁小公子喜悅露於眉梢:“阿九姑娘,你來了,還有……”他有些局促,沉思了半瞬:“微雲姑娘?”
微雲心中略微心塞。
“阿九與……微雲姑娘請坐。”袁小公子展袖,指了指茶案對面的桃枝竹席。
微雲扶着唐九坐下,袁小公子露出詫異的神色。
袁小公子道:“聽說阿九姑娘通音律,不知你會何種樂器?”
唐九溫柔道:“略懂洞簫。”
微雲心中呵呵:吹簫。
“哦。”袁小公子稍稍直起身,興緻盎然:“阿九姑娘可有喜歡的曲譜?”
“碧澗流泉。”唐九溫婉一笑。
袁小公子拍手和笑:“好,此曲平靜安然,意蘊悠遠。”他目色如星,有些羞意:“我最愛音律,能不能請阿九姑娘為我吹奏一曲?”
他遲疑了一下:“我並無他意,只是痴愛音律,若是你不願意,權且當我沒有提過這一話茬。”
唐九溢滿了溫柔,矜持點頭:“公子若不嫌棄,我便獻拙了。”
袁小公子欣喜,起身從船壁上取下一管紫竹洞簫,遞給唐九,微雲欲要伸手去接,被唐九袖袍下的手攔住。
唐九從袖袍中露出雙手,在空中徒然一揮,卻抓不到洞簫,他聲音帶了些凄婉:“袁小公子,實在對不住,我看不見。”
“我與姐姐走投無路,幸得貴府收留,為了得一線生機,我與她欺瞞了府上,並未告訴你們我只是個……瞎子。”他唇角有絲苦澀,眼神中有刻骨的哀傷。
唐九咬了下唇,露出一點血痕,眼神決絕:“我……我願意離去,只求你收留我姐姐,給她一口飯食。”
袁小公子一怔,憐惜道:“阿九姑娘不必如此,你與你姐姐一同留下,我定然不會虧待你們。”他將紫竹洞簫放入唐九手中,握住他的手,語氣堅定:“阿九,我必不會虧待你。”
唐九垂首,推了推袁小公子的手,默然不語,袁小公子臉頰緋紅,飛速地拿開了自己的手。
微雲在一旁看呆了!
唐九咳了咳,把洞簫放入唇邊。
簫聲內斂溫潤,泉水泠泠,雅緻高遠,使人置身山林之間,可聽潺潺流水,可得曠野山林閑情野趣,空山幽靜,餘音不絕。
袁小公子嘆息:“阿九姑娘何須自謙,簫聲曠達悠遠,可見姑娘是個志趣高潔之人。”他撫桌而笑:“若是能與姑娘做個知音,才是我一生之幸。”
唐九擦拭了洞簫,含羞不語。
微雲暗道:也不知這人是如何聽出唐九志趣高潔的?可惜袁小公子年紀輕輕,耳朵和眼神這麼不好用。這兩人也是個絕配,一個喜歡聽簫,一個喜歡吹簫,呵呵!
等候門外的老者喚微雲出來,微雲跟在他身後,老者一臉嫌棄地瞥了她一眼,邊走邊道:“小公子與你妹妹談興甚濃,你就沒有半點眼力勁嗎?杵在那裏,像一根木頭椽子。”
老者恨鐵不成鋼:“算了,看上去就傻,你隨我去廚房,幫忙做些粗活算了。”
微雲哭笑不得,無可奈何地去廚房幫忙洗菜、擇菜,午飯過後,又要洒掃。直到月上柳梢,她才回了房去,正好在門口遇到了袁小公子送唐九回來。
袁小公子蹙眉掃了房內一眼,不忍心道:“阿九姑娘,這房間太過狹小,不若我着人為你另分一間屋子?”
微雲心中雀躍:終於不用睡地板了。
唐九道:“公子不必勞煩,我與姐姐情誼深厚,離了睡反而不踏實。”
“是我唐突了。”袁小公子與唐九言笑晏晏,離去時,他目光繾綣,依依不捨。
唐九進了屋子,坐到了床榻上,目光晦澀不明,他道:“微雲,去打一盆水來。”
微雲端了一盆溫水,拿了一條柔軟的棉布。
唐九高高在上,似笑非笑,陰鬱道:“為我擦乾淨手。”
他的手明明不染一塵,潔白瑩潤,微雲還是將棉布浸濕了溫水,為他輕輕擦洗一遍。他捏住棉布,狠狠地在自己手上揉搓,又揉了揉自己的唇。
半晌,他將棉布扔到地上,眼中暗色讓微雲心驚肉跳。
船行得並不快,只因袁小公子喜歡在不同的渡口停留一番,下船去城中逛逛。
這一逛,卻被袁小公子買回來了一位從波斯來的絕色美姬。若是單論容貌,波斯美姬遜色唐九三分,但是這女子體態豐腴,腰肢不盈一握,豐乳ru肥臀tun,實在是個極品。
據波斯女子自述,她本是舞姬出身,隨着波斯商人輾轉來到中原,後來商人將她賣給了一位官員。
她隨官員回了南方,不料買她的官員忽地發病而死,所以那家的大娘子就把她發賣了。
袁小公子憐她身世,又惜她顛沛流離,出於善意,把她買了下來,波斯女子叫沙曼羅。
沙曼羅漢話說得流利,不過還是帶了幾分異域腔調。她性子活潑伶俐,天真熱情,很快就與袁小公子相熟。
有沙曼羅在,整個屋子都回蕩着她奇異的語調和銀鈴似的笑聲。
等到夜幕,微雲扶着唐九回屋,沙曼羅跟在她們身後。
沙曼羅忽然嬌笑:“我真是為阿九姑娘惋惜,這般容貌,卻偏偏是個瞎子。”語氣嫵媚又殘忍,尤其是在說到‘瞎子’二字時,格外加重了語氣。
她伸着修長的脖頸,頭上戴的薄紗散到胸前,與唐九近了些:“阿九姑娘,袁小公子以後都是沙曼羅的啦,若是你敢有非分之想,沙曼羅會讓你不好過。”
唐九笑意縹緲,站在船廊下,目光幽幽:“怎麼不好過?”
沙曼羅皓齒咬了咬唇,身上有一股傲氣:“我沙曼羅從來沒有得不到的男人,你要是和我爭,以後只會以淚洗面,凄凄慘慘。”
燭火倒影在唐九眼中,忽明忽暗,他微笑:“那我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