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軍營一面臨山,地勢還算平坦,眺目望去,能看見山頭綿延不絕的城牆,出了這道城牆,據說就是越西國和越東國的地界,霧寧和春香不敢走遠了,早在霧寧休息的時候春香獨自轉過了,荒郊野外,寸草不生,比起京城的奼紫嫣紅,綠樹成蔭,的確算得上艱苦了。
劉賢跟在一丈外,生怕有人膽兒肥,衝上來冒犯了霧寧,這會兒挨了罰的士兵們正堵着火頭軍一幫人要飯吃,沒心思打探霧寧,這讓他鬆了口大氣。
霧寧沿着營帳走了圈,泥土長久被人踩踏,磨得光亮,她稍有疑惑,春香在身側解釋,“奴婢打聽到,眾將士每日清晨皆會沿着營帳跑步,走得人多了,路自然光亮許多。”
霧寧笑了笑,聯想出門時聽到的聲音,她問道,“白天聽到一群人的喊聲,可是他們跑步時發出來的?”
春香點了點頭,整軍將士,上下有口號,激揚鬥志,這種聲音,往後還會聽到。
霧寧心下瞭然,想起另一件事,不由得岔開了話題,“春香,軍營里只有你我是女子,火頭軍是給將士們做飯的,吃的是朝廷的糧食,我們怎麼辦?”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嫁給謝池墨,無論貴賤都會跟着他,但是,謝池墨他們理所應當的吃朝廷,她卻是不行,無功不受祿,她尋思着買些糧食回來自己做飯。
盯着春香不解的目光,霧寧溫煦道,“春香,你會生火做飯嗎?”
霧寧停下腳步,等春香回答。
春香凝望着一臉認真的霧寧,說實話,不是霧寧提出來,她壓根沒把這件事往心裏去,霧寧乃謝家媳婦,尊貴的世子夫人,到了軍營還差她一口飯吃不成?
然而,霧寧說的實話,軍營不比朝堂,朝廷下發的糧食衣物皆按人頭算的,霧寧和她若跟軍營的將士湊一堆吃飯,傳到有心人耳朵里,只怕會對謝池墨不利,謝家靠着太后,恩寵不斷,所謂樹大招風,暗中算計國公府的人比比皆是,把柄落到那些人手裏......
可是,要她自己生火做飯,她做不來,國公府下人等級分工嚴明,有專門的廚娘,輪不到她頭上,她從小就不會做飯,更別說生火了。
想了想,春香詢問霧寧的意思道,“夫人聽聽這個法子可行?奴婢差人將平日用的糧食買回來送去火頭營,讓他們幫忙做飯,每個月給工錢,如何?”
她們出了糧食又給了工錢,不會落下不好的把柄了吧。
春香直覺這個辦法可行。
卻看霧寧望着不遠處,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像出了神,她眉頭微皺,順着霧寧的目光看去,便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往前走一步道,“劉賢在軍營待了十年,明白軍營的規矩,奴婢問問他的意思。”
旁邊小徑跑來一灰色布衣的少年,正俯首帖耳和劉賢嘀嘀咕咕,不知說了些什麼,劉賢面色大喜,高興得嘴角都歪了,春香覺得可疑,放輕腳步走了過去,她和劉賢等人也算打小就認識了,小時候他們一本正經,誰知來了軍營后,個個性情大變,跟無賴地痞流氓差不多了,臉皮厚若城牆,葷話出口成章,全然沒了翩翩公子的形象。
少年語氣含糊,她隱隱約約聽到圖冊二字,具體內容不明。
劉賢這會兒心裏樂開了花,又一批避火圖要運送出元周國,底下的人孝敬了些,他得看看圖冊去,“你先回吧,我稍後就去。”
近日得了謝池墨叮囑,城門口戒備森嚴,往回像避火圖這種玩意是不用盤查的,眼下時局不同,即使是圖冊也得經過檢查才能放行,這不,風聲出去,底下人為了做生意,孝敬的東西更多了,他搓搓手,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個究竟了。
然而,不等他回過神,只聽一聲冷然的女聲道,“劉賢,你做什麼壞事呢,笑得跟偷腥的狐狸似的?”
經過劉詢一事,春香對他們一伙人都沒什麼好感,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在她看來,劉賢在軍營待久了,心眼長歪了。
劉賢回神快,面色恢復得更快,他先是朝不遠處的霧寧投去一瞥,見霧寧提着裙擺走了過來,心下叫苦不迭,好好的,怎麼就攤上這種事情了呢?
打死他都不敢說實話的,他跟着謝池墨多年,糊弄春香不在話下,當即凝眉道,“春香姑娘怕是有什麼誤會,前幾日世子爺讓我們嚴加盤查出入邊溪城門的車輛,我還有事,先行一步了。”
說著,朝走近了的霧寧拱手作揖,霧寧記着做飯之事,擺手道,“不用多禮,劉賢,我和春香是有一樁事問你,我兩到了軍營,用不用另起爐灶,自己生火做飯?”
霧寧聲音輕柔,對劉賢,她心裏是感激的,若不是劉賢把她引到謝池墨跟前,她還不知在哪兒漂泊呢,她能嫁給謝池墨過上好日子,多虧了劉賢,於是,和劉賢說話時,自然而然帶了幾分友善。
劉賢卻是聽得身形一顫,察覺春香的目光陡然鋒利無比,他苦笑更甚,恨不得求霧寧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頤使氣指的說話才好,謝池墨那個醋罈子,他真的得罪不起啊。
霧寧看他苦着臉,甚是為難的樣子,沉吟道,“你不用覺得為難,我想好了,自己做飯沒什麼的,只要不給相公添麻煩就好。”
“......”劉賢不敢抬頭,回味過霧寧話里的意思,他不知說什麼好,她是堂堂世子夫人,哪能自己做飯吃?傳到謝池墨耳朵里,還以為他們嫌棄她呢,斟酌一番,劉賢道,“軍營伙食粗糙,夫人養尊處優,怕是吃不慣,明日屬下讓人單獨起間小廚房出來,您看如何?”
霧寧連連擺手,不好意思道,“不用不用,我和春香再想想其他法子吧,你們有自己的事情,別耽誤了你們。”
行軍打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命懸一線,霧寧哪敢勞煩他們?她和春香對視一眼,給春香使眼色,示意她往回走,這事兒還得再商量商量。
春香倪了劉賢一眼,跟着霧寧走了,霧寧性子軟,沒有任何架子,這是她的好卻也是她的不好,“夫人,您身份尊貴,何須巴結個奴才,往後您該拿出你的氣勢才是。”
春香跟着秦嵐雲,見慣了秦嵐雲的做派,不只秦嵐雲,京城各家夫人小姐或多或少都有股天生的傲氣,像霧寧這般軟綿好說話的還是第一個。
霧寧好笑,提着裙子的手微微鬆開,拉着春香道,“我有什麼氣勢,他們在刀口上過日子,做的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我們不該給他們添麻煩,這事兒我問問相公的意思再說吧,對了,相公去哪兒了?”
春香指了指前方其中一座營帳,“世子爺和幾位副將在裏邊議事呢。”
天色灰白,不一會兒的功夫,營帳外燃起了篝火,眾人為謝池墨接風洗塵,霧寧並未湊熱鬧,她待在營帳內,數着自己身上的銀兩,見春香進來,和春香道,“春香,你說邊溪城沒有宵禁,不如我們去城內逛逛,如何?”
月明如水,清涼通透,謝池墨還得些時候才回來,她想去城內轉轉,順便買些女兒家的用品。
春香轉向外邊,拿不定主意,月上柳梢,遠處的山隱於昏暗中,隱隱露出個大概的輪廓,天色已晚,霧寧初來乍到,若有個閃失,謝池墨不會放過她,“夫人要買什麼,和奴婢說,奴婢騎馬給您買回來。”
她的馬術日益精湛,不帶霧寧的話,來回頂多半個時辰,若帶着霧寧,二人只能坐馬車,但是到城內就得花半個時辰,太過費時了。
柔和的月光襯得霧寧面容柔和,她沒有堅持,落落大方和霧寧說了她要的東西,她坦然鎮定,聽得春香紅了臉,俯首稱是,轉身就出了門。
月色清明,走出軍營的正門,一條寬敞的路直通邊溪主城,她揮舞着馬鞭,暗暗記着霧寧要的東西,風拂過兩側,吹得樹木吱吱顫動,偶有一兩片枯葉掠過她頭頂,春香不為所動,瞅着城門口的光越來越近,兩三人騎着馬迎面而來,對方聲音粗獷,春香想充耳不聞都難。
只聽一人道,“賢侍衛,為何不當面翻開圖冊瞧瞧,梅老闆賣的圖冊無論從女子容貌還是姿勢皆看得人渾身酥麻,瘙.癢難耐,梅老闆做了多年,圖冊生意幾乎被他壟斷了,雖說梅老闆杳無音信,但圖冊生意仍然攥在梅家人手中,眼下出現個無名小卒想分一杯羹,沒有點真本事不敢出這個頭,送來的圖冊估計更勝一籌,你就不好奇?”
春香蹬了蹬馬鞍,減慢了速度,劉賢?還真是走哪兒哪兒就有他,陰魂不散了不成?
她認真聽着前邊動靜,只聽劉賢回了句,“黑燈瞎火的,回營帳再說。”
謝池墨娶了霧寧,他回到邊溪打探過梅老闆的事情,早先的避火圖都是由梅老闆出面運送的,梅老闆靠賣圖冊為生,賣去的地方又是越西國和越東國,本着掙敵人的銀子讓敵人傾家蕩產的念頭,他們並未怎麼為難梅老闆,何況,梅老闆懂得做人,但凡他運貨出城,或多或少會給兄弟們些好處,要知道,對一群老光棍來說,避火圖可是個好玩意,比金銀珠寶還能提起他們的興趣。
誰知,他查探好幾日,梅老闆好似人間蒸發似的沒了音信,梅老闆是邊溪本地人,家中有老母妻兒,說梅老闆七月里運貨去越西國就一直沒回來,恐怕出事了,一家人到處找他呢。
梅老闆出了事,霧寧又嫁進謝家,關於霧寧的過往,隨着時間流逝慢慢會被人遺忘,尤其在邊溪這種地方,要他說,謝池墨也是個傻的,熬了二十多年才娶了個媳婦,不好好藏在府里,帶來軍營拋頭露面,讓大家垂涎三尺,往後出了事兒,都是謝池墨自找的。
遐思間,周圍的人又催促了遍,他實在太過好奇,這麼幾個月,兄弟們只能來來回回翻之前的圖冊,還得輪流來,圖冊被翻爛了,要知道,梅老闆販賣的圖冊價值千金,即使孝敬他們,也只會給一兩本,這一兩本他們還要拿去孝敬上頭,三五個月才能攢下一本,幾十上百個兄弟借來看,圖冊上的人臉都被人模花看不清容貌了,他們容易嗎?
劉賢沒回答,抬眸看向遠處,看清是春香后,不動聲色的斂了神,禮貌道,“春香姑娘可是有什麼事要進城?吩咐一聲就是,何須親自跑一趟?”
春香是國公夫人派來伺候霧寧的,她這會兒出現在這兒,一定是霧寧讓她辦事,劉賢自然要賣這個好了。
春香盯着他懷裏脹鼓鼓的一團,聽旁邊男子的意思,像是什麼圖冊,她挑了挑眉,“哪敢勞煩賢侍衛。”
霧寧讓她買的是女人家的物品,無論如何都不會交給劉賢他們等人的。
劉賢聽她語氣帶着絲怨氣,心下不解,記憶里,她可沒得罪過這位祖宗,春香娘是國公夫人的陪嫁,他們招惹不起,平日井水不犯河水,即使有那麼丁點衝突,也是忍一時風平浪靜,不明白春香的敵意從何而來,敵不動我不動,他拱拳道,“既是如此,我先回去了。”
兩馬交錯而過,春香靈光一閃,揮起手裏的皮鞭朝他胸口去,劉賢反應過,一個仰頭躲了開,說時遲那時快,趁他躺在馬背上的空隙,春香夾.緊馬鞍往前,隨手探入他胸前,將圖冊撈了出來。
劉賢面色微變,側身抬腿,一個縱身躍到她馬上,春香騎的是謝池墨的馬,馬性子烈,平日就認兩人,謝池墨和春香,春香剛騎馬的時候,劉詢等人還竊竊私語過,罵那匹馬是個見色忘利的,見着男人,抬着馬蹄往死里踢,見是女人,老老實實不動了。
劉賢單腳踩在馬背上,馬感受到不同的氣息,煩躁起來,加快速度朝前跑去。
“把東西還我。”
“不還。”春香是個倔強的,索性將圖冊塞進胸口,她就不信劉賢敢伸手奪。
招數是跟霧寧學的,霧寧告訴她對付男人要往胯襠拳腳相踢的時候,她舉一反三琢磨了許多,她就不信了,她拿他們沒有辦法。
她動作迅速,一氣呵成,看得劉賢皺起了眉頭,“還我。”
“不還。”
春香不怕劉賢對他做什麼,畢竟上邊還有霧寧呢,謝池墨對霧寧的重視程度她看在眼裏,劉賢真對付她,她就回去找霧寧哭,看謝池墨偏袒誰。
念及此,她頗為得意的挺了挺胸,陰陽怪氣道,“賢侍衛,你莫不是在外邊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吧。”語氣無不帶着挑釁。
恬不知恥,劉賢只憋出這麼句話,但他腦子裏還殘着絲冷靜,春香沒有依仗不敢如此放肆,離了京城,國公夫人遠水救不了近火,能成為春香靠山的,就只有霧寧了,霧寧......劉賢想,那的確是個他得罪不起的人。
馬越跑越快,春香勒住韁繩掉頭,意味深長道,“賢侍衛,再跟着,回到軍營,你怕是沒法交代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劉賢憋得滿臉通紅,生平頭一回,他在女人手裏吃了虧,真是奇恥大辱,尤其,看着春香這副模樣,真他媽像極了狐狸尾巴翹上天的劉詢,難怪他想動手打人。
“哼。”劉賢冷哼聲,跳下馬,站在原地不發一言,風捲起地上的落葉,方才的男子騎馬追來,大聲道,“賢侍衛,你沒事吧?”
“沒事,你找劉詢問問,誰得罪世子夫人身邊的春香姑娘了。”那種圖冊落到春香手裏,不說春香往後如何看他們,傳到謝池墨耳朵里,怕是要遭殃了。
男子不知其中發生了何事,只知道圖冊被一姑娘搶了,忐忑道,“賢侍衛不搶回來?”
劉賢抬眸,冷冷掃了他一眼,男子頓時收了聲,拍自己的嘴,討好道,“瞧我說的什麼話,好男不跟女斗,賢侍衛乃正人君子......”
“還不快去?”
“是。”男子騎馬一溜煙跑得沒了人影,跑出去很遠,一顆心還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心想傳言不假,世子爺身邊的一群侍衛,都是陰晴不定不好相處的,今日他算見識到了。
春香應了霧寧會把東西買回去,掉頭回軍營只是怕劉賢來硬的,她躲在暗處,直到發現男子和劉賢前後回了軍營,她才折身去邊溪城,邊溪城夜間熱鬧,因着是三國交界,賣的貨品琳琅滿目,春香沒有多待,備齊霧寧要的東西就回去了,經過城門,士兵見她提着包袱,有意為難,春香拿出謝池墨的令牌,快速走了。
若非包袱里的東西不好意思拿出來,她不會暴露身份,可士兵打開包袱看見儘是女兒家的東西,她臉上掛不住。
回到軍營,見劉詢搖頭擺尾的站在馬廄前,一臉阿諛奉承,春香心生戒備,跳下馬背,將皮鞭扔給鼻青臉腫的劉詢,拍手道,“你想喂馬給你機會,世子夫人等着我回去,我先走了。”
劉詢接了皮鞭,扭動着僵硬的五官道,“別,春香姑娘,早先是我不識好歹冒犯了您,您千萬別往心裏去,要打要罵都隨您,希望您一定不要遷怒別人,都是我的錯,我給您磕頭了。”說著,雙腿一屈欲下跪,走了兩步的春香回眸,望着高掛的圓月,納悶道,“你被人打傻了找大夫,找我有什麼用,毛病......”
說完轉身就走,劉詢苦不堪言,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上前拉着她衣袖,泫然欲泣道,“春香姑娘,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得罪你是我的錯,一碼歸一碼,你就把劉賢的東西還給他吧。”
天知道技不如人是多麼悲慘的事,明明再過兩日,劉賢就要被送去越西國服侍一幫糟老頭子了,待劉賢狼狽邋遢的回來,身心必會受到重創,到時候他藉機挑戰定能大獲全勝,那樣子,他就拜託了倒數第一的厄運,成為至高無上的倒數第二,使喚劉賢當牛做馬,不料到,劉賢在去越西國之前,竟然還要折騰他一回。
難道今年是他本命?
春香大致明白什麼事情了,停下步伐,得意的看着劉詢,嘖嘖道,“劉詢啊劉詢,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