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31 誤入墳地

31.031 誤入墳地

韋安抬手吩咐人將屍體拖下去,面色凝重的望着謝池墨,想起什麼,他蹲下身,扯開其中一具屍體的衣衫,視線緊緊盯着其肩頭,片刻后暗鬆口氣道,“不是外人。”

邊溪局勢複雜,越西國和越東國的商人皆會來此,他擔心其中有什麼陰謀,早年間,越西越東兩國常常交戰,百姓流連失所,為讓百姓記住自己祖先,兩國都有在身上烙印跡的習慣,最近幾年,謝池墨在邊溪城內抓了不少包藏禍心的人,其中不乏有那種人。

韋安想,好在這二人不是,不然的話,他罪名更甚。

謝池墨微側着身子,粗糙的指腹摩挲過避火圖上的人,淡聲道,“把幕後之人找出來,恐有其他事兒。”

他懷疑避火圖墨碇和失蹤的官銀有關,劉彥查探此事還沒消息,不能坐以待斃,想了想,他又道,“封住消息,一律不準運貨的馬車出入。”

韋安俯身,拱手作揖道,“屬下遵命。”

另一邊,霧寧和春香在園子裏逛了圈,秋風瑟瑟,院中景緻常年無人打理,草木枯榮,顯得蕭索和落敗,霧寧提不起精神,她的心思在謝池墨身上,繞過鏤空雕花的院牆,她忍不住問春香道,“春香,城門口發生的事兒你怎麼看?我看相公一臉嚴肅,情況是不是很嚴重?”

春香動作一頓,心想,謝池墨整日繃著臉,嚴肅是常常的事兒,和情況嚴重與否無關,但看霧寧擔憂的望着她,她心思一轉,安撫霧寧道,“夫人別擔心,更兇狠的人世子爺都能應付,這點不在話下。”

謝池墨在京城可謂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誰都要忌憚他三分,初生牛犢尚且如此,更別說如今謝池墨羽翼豐滿的時候了,況且,以謝池墨的身手,對付那些人不在話下。

霧寧犯不着擔心。

“見微知著,劉詢和劉賢武功高強,相公定不會差,還是你想得明白。”霧寧徐徐開口,指着甬道盡頭的竹林道,“我們去那邊坐坐,稍後就回吧。”

落葉成堆,竟顯秋意清冷,霧寧總覺得心裏發毛不自在,她想早點離開。

“好。”

甬道鋪滿了落葉,秋風捲起枝頭的樹葉,蒼涼哀怨的墜落,不知為何,霧寧心頭升起濃濃的酸澀之感,穿過半圓形拱門,舉目望去,霧寧怔住了,身側的春香不明所以,不由自主的跟着霧寧停下腳步,順着霧寧目光望去,她面色煞白,情不自禁的掩嘴驚呼,“怎麼會這樣。”

梅蘭竹菊,歷來為達官貴人裝飾庭院的首選,竹清高細長,文人武人皆愛,故而,竹林園中,多會安置一兩座涼亭,或彈琴或品茶或飲酒,一路走來,不見有下人打理,各處景色蕭條,竹林園的情形不會好到哪兒去,但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此處,會是一座座墳墓,墓穴上雜草枯榮,乍眼瞧去,好似誤入了荒無人煙的萬人墓穴。

禁不住,她打了個寒顫,上前扯了扯霧寧衣擺,小聲道,“夫人,我們去前邊吧。”

霧寧一動不動,她認真望着墓穴前的墓碑,墨漬在日晒雨淋中早已黯淡,有些甚至歪倒於一旁,她張了張嘴,喉嚨熱乎乎的難受,“春香,你說這埋了多少人?”

一座座墳好似凸起的小山丘,錯落有致的散佈於竹林里,一座兩座,數不過來......

風吹起霧寧的衣衫,吹亂了她平順整潔的衣袂,蒼白的臉上,流露出不同以往的傷心,春香壓制住離去的心思,思忖道,“世子爺說是故人的宅子,宅子空無一人,照此來看,只怕是被滅門了......”

她常年跟着秦嵐雲,偶爾會從秦嵐雲嘴裏聽些外邊的事兒,朝堂風雲詭譎,被滿門抄家的隔幾年就有,眼下的情況來看,這家該是被滅門,不過她覺得奇怪,進府時她抬頭瞧過,門匾上寫的是將軍府,戍守邊溪的大將軍,春香皺了皺眉,她從未聽說過邊溪哪位將軍被滅門,謝池墨從哪兒認識的故人?

“滅門啊,那得死多少人,既是相公的故人,為何無人掃墓?”霧寧表情怔怔的,一一掃過墓碑上的名字,心生悵然,這麼多人,怎就沒了呢?

春香低頭沉默,謝池墨的心思她看不懂,沒法回答霧寧的話,只聽霧寧道,“左右無事,我們將墳頭的草除了吧,讓他們在地下過得乾淨舒服些。”

春香點頭,和霧寧道,“夫人,這種事交給奴婢就行了,您在邊上瞧着就好。”

霧寧不肯,“既是相公的故人,我就當為相公出份力了。”

她想起早年偷偷跑出府的夕月,抓回去被人扔下烏龜池,家裏的人全被殺了,包括她兄嫂家不足月的孩子,那些人死了連奔喪的人都沒有,陸琛受過夕月恩惠,偷偷將他們安葬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陸琛說他救不了夕月以及家人的命,只有想法子為她們找一處墓地,讓她們一家人在地下團聚。

滅門之災,最凄慘不過,她蹲下身,常年十指不沾陽春麵的手抓着一撮枯草,用力往上一帶,纖細的草滑過她柔嫩的手指,頓時,掌心通紅。

“春香,你看着會不會覺得難過。”

難過自是有的,但死者已矣,再難過也挽回不了什麼,春香利落的拔起墳上的枯草,柔聲道,“世事無常,不管什麼事,只有活着才有轉圜的餘地,奴婢不難過,每見到的一樁慘事,奴婢都告誡自己不能重蹈他們的覆轍。”

霧寧低着頭,悶悶道,“是呢,活着才有希望。”

陸琛說的,任何黑暗,終究會消失於黎明的曙光中,活着,好好活着,就好。

霧寧沒幹過活,她左右手換着拔草,不一會兒的功夫,雙手通紅,且被草劃破了口子,疼得她速度越來越慢,春香清理乾淨三座墳頭,霧寧仍蹲在最開始的墳前,緩緩拔着。

偶起的風拂過竹林,沙沙作響的聲兒低沉悠長,順着飄揚的草輕撫過霧寧臉頰,風,舒暖而柔和。

日頭緩緩爬至頭頂,冒出頭的墳變得乾淨明亮。

有些草蔓延過膝蓋,霧寧握着一大撮草,慢慢直起身子,往後用力拉扯,只聽院外一道陰冷的聲音道,“你們在這做什麼?”

嚇得霧寧雙手一松,往後摔倒在地。

處理好手裏頭事情,謝池墨準備回軍營了,避火圖送去軍營,他得快點找出內里玄機,到門口聽官兵說霧寧和春香沒出去,他找了一路才找到這裏。

一百多座墳頭早已野草叢生,蒸蒸繁榮的將軍府不復存在,許多年,他不曾踏入此地了,荒蕪中,幾座墳頭乾淨整潔,露出原本的面目,謝池墨沉了沉眉,眼底閃過淡淡暗光,“你在掃墳?”

霧寧爬起身,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從善如流道,“經過這,覺得任由雜草蓋住墳頭不太好,相公不喜歡?”

春香滿頭大汗,後背的衣衫濕了,有些事,剛開始做沒什麼情緒,漸漸幹勁十足,竟有停不下來的趨勢,不管什麼人,能得謝池墨一句故人,想來對謝池墨來說十分重要,掃墳算不上,頂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罷了。

她蹲在草叢裏,望着一臉陰沉的謝池墨,謝池墨站在拱門邊,緊抿着唇,按着腰間劍鞘的手動了動,她會武功,警覺性極強,此刻,她明顯感覺到謝池墨周身流竄的殺意,謝池墨動怒了,甚至想殺她或者霧寧。

春香嚇得花容失色,雙腿前傾跪下道,“是奴婢自作主張,和夫人無關,世子爺若要怪罪就怪罪奴婢吧。”

霧寧不解其意,她彎了彎疼痛不止的手,邊走向謝池墨邊道,“不是春香的意思,相公說是故人,我想該是相公的朋友,不管因為什麼事,一家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墳頭不該連個掃墓的人都沒有,死前不得安寧,死後該風光......”

霧寧站在謝池墨跟前,衣衫上黏了許多草屑和草刺,她仰起頭,對上謝池墨陰沉的目光,心頭一顫,“相公?”

謝池墨低頭掠過她紅撲撲的臉頰,她的身後,幾座墳頭乾乾淨淨,墓碑上的名字清晰可見,他幽幽吸了口氣,語氣如常道,“軍營有事,我們先回吧。”

霧寧點了點頭,轉身朝春香道,“春香,回了。”

謝池墨掉頭就走,霧寧追了兩步,她太累了,拔草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兒人鬆懈下來,周身湧上疲倦,謝池墨步子邁得大,她追不上,幾步后,只得和春香走在最末,她側目和春香嘀咕道,“春香,相公是不是不太高興?”

豈止是不高興,怕是殺人的心思都有了,春香聽謝池墨說是故人,下意識的以為是朋友,但見謝池墨臉色陰沉,那兒葬的不像是朋友反而更像仇人,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春香渾身打了個激靈,以謝池墨記仇的心思,來仇人府邸議事不是沒有可能。

生前不得安寧,死後更是家宅不寧,像謝池墨報復人的法子。

念及此,她小聲和霧寧道,“夫人在世子爺面前別再提這事了,今日來此處乃世子爺心血來潮,往後怕不會再來了。”

至少,不會再帶霧寧和她來了。

霧寧點了點頭,她不是愚笨之人,春香的言外之意分明是謝池墨生氣了,再聊這事,只會惹得謝池墨不快,事情過了就過了,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就好。

馬車換了輛新的,霧寧只覺得手心的疼愈發劇烈,謝池墨靠着車壁,閉着眼,冷硬的五官散着戾氣,她不敢喊疼,坐直身子,將頭扭向車窗外,盡量轉移自己的注意。

城門口恢復了喧鬧,行人來去匆匆,不敢多加滯留,霧寧吸了吸鼻子,依稀能聞見淡淡的血腥味,她蹙了蹙眉,想起早上一幕,不由自主縮起了身子,那人瞪大眼死在自己面前,差一點,死的人就是她,是謝池墨及時出手救了她。

她往謝池墨身邊靠了靠,偏過頭,枕着他堅實的手臂,陸琛說的不假,能全心全意護着她的,只會是她的丈夫,只有她的丈夫才會心甘情願為她做事。

右臂上依靠的觸感傳來,謝池墨當即睜開了眼,眼底閃過抹殺意,待意識到是霧寧,他慢慢收斂了眼底的情緒,低頭看着她,霧寧容貌萬里挑一,霧眉如畫,杏眼似水,唇若紅櫻,每一處都精緻得恰到好處,或清麗或端莊或嫵媚,不盡相同。

“你怎麼繞到那處去了?”

霧寧不明,抬起頭,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眼眸,她眨了眨眼,輕聲道,“和春香漫無目的的走,走來走去就到那兒去了。”

謝池墨頓了頓,語氣不明道,“往後別去了。”

霧寧點了點頭,察覺到謝池墨情緒不高,她轉移了話題,“今日逛城是不可能了,我和春香說了做衣服要的針線,她買回來就能動工了,回去后相公給我個尺寸。”

“好。”謝池墨任由她靠着,目光落在道路一側的景色上,忽然想起一樁事來,“待會我給你一批圖冊,你看看畫的內容是不是有不對勁的地方。”

他是血性方剛的男子,翻閱避火圖能控制心底旖旎的情緒,然而終究不能像對待其他事物一般理智,霧寧能在寥寥數筆中看出是女子的胸,一語道破關鍵,沒準霧寧能看出圖冊里的玄機,術業有專攻,謝池墨有種感覺,霧寧在圖冊造詣上有不同尋常的天賦。

能為謝池墨排憂解難,霧寧了得其所,滿心歡喜的應下,她忍不住伸手挽謝池墨手臂,觸到她手上的傷口,疼得霧寧嚶嚀了聲,快速抽回了手,謝池墨主意到她的動作,目光沉了沉,抬起她的手,白皙的手上佈滿了細長的口子,掌紋處最甚,腥紅的血已乾涸,這會又裂開,露出內里的肉,他緊了緊手,“你受傷了?”

霧寧縮了縮手,訕訕道,“不礙事......”

“霧寧。”

“嗯?”

“以後有什麼事要和我說。”他最愛的便是她的手,如何捨得她柔軟細膩的手被劃成這樣子。

霧寧應了聲,嘴角露出抹笑來,“好。”

她怕他不開心才沒說,拔草之事是她一廂情願,惹謝池墨不愉並非她本意,受傷也是她咎由自取,怎好再給謝池墨添麻煩。

謝池墨明白她的想法,正因為明白,他愈發沉默。

回到軍營,他臉色好看不少,輕輕扶着霧寧回營帳,春香打水給霧寧洗傷口被他叫住了,“你手受了傷,下去擦點藥膏。”

春香誠惶誠恐,反常即為妖,太陽打西邊出來,謝池墨竟然開口關心她,春香杵在桌前,正欲說沒事,餘光瞥到攤開手的霧寧,驀然恍然,謝池墨是要自己給霧寧清洗傷口,嫌她礙事要把她支開呢,那番話,不過是謝池墨的說辭罷了。

虧得霧寧通情達理,同樣的話換在後宅,誰聽了都會認為她入了主子的眼,不遭主母記恨是不可能的。

謝池墨這種拐彎抹角的性子,遲早會出事,春香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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