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想贏
三月末,川府地區的村子裏,村民們進行着火熱的農耕,田間地頭上,人人都在討論着知州大人的新舉措。
家裏沒有糧吃不起飯了,可以去官府申請借糧,家裏急等着錢用,可以去官府申請借錢,春耕沒有種子可以耕種,也可以先去官府賒欠種子,由官府給農民貸款、貸糧。
關鍵是利息還並不重,每半年取利息二分或三分,分別隨夏秋兩稅歸還。若是還不上,土地收歸國家,本人根據借糧借款的數額,判罰多少年的徭役。
這個政策讓一直處於被壓榨階層的農戶們相當的不敢置信,但是大家都很興奮,每日的新鮮話題都圍繞着這個政策。
只是因為政策太美好了,反而大家更加疑惑,恐懼,深怕其中蘊藏着什麼更大的陰謀,而不敢去率先嘗試。
謝奕這邊等了足足五天,推行的政策無人響應,就連農用鐵質工具,也沒有人申請租借,這麼冷淡的局面,是謝奕始料未及的。
“唉……”
晚上吃着飯,謝奕還是在發愁這個問題,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裏出問題了,也許是利息定的太高了?
不施行這項新政,謝奕還不知道,原來官府在農戶們心中的信任度這麼低,連這麼優惠有力的政策,都要猶豫很久,無人敢嘗試。
但是前期的投入他們已經付出了,川府官庫的銀兩一半投入到購買鐵質農具和購買種子中,另一半預備用作借款和夠糧款。
因為本地所設官倉的米糧要用作儲備,不能私自下發,所以謝奕特意還聯繫了本地的大商賈沈萬春,費力的與他談妥,將來以最實惠的價格從沈家的米糧鋪子裏購買米糧,以作將來農戶們的借貸所用。
若是這項新政策在當地一直推行不下去,前面的努力付諸東流也就算了,到時候他自己怎麼收場?
這件事已經上達天聽,若是不成功,好好的為民辦實事的新政策就會變成笑料,他以後在官場上還怎麼混下去。
“吃飯就吃飯啊,幹嘛愁眉苦臉的。”
陳芸看着謝奕一筷子夾起一根雞髓筍裏面的姜塊,然後眼睜睜的看着他食不知味的咽下去,有點無語的敲了敲他的頭。
“我是真的愁啊……”
謝奕吃下去后才發現是姜塊,趕緊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湯。
從年後開始,他的工作忙起來,體重也跟着持續下降,現在已經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了,因為時常去巡行鄉間,風吹日晒的,原先俊美白皙的膚色,也像是塗上了一層蜜汁般。
謝奕吃完飯後,回到卧室里,趴在窗前的貴妃榻上,像個慵懶的寵物般,依然在絞盡腦汁的思考每一個流程和細節,到底是哪裏出現了問題,才導致農戶們絲毫對新政策不動心。
“不是朝廷已經批准你在川府實行新政策了嗎?還有什麼難題?”
陳芸坐在謝奕的身邊,摸着他順滑的髮絲,不解的問道。
她是真的感覺謝奕竟然有工作狂天分,天天早出晚歸忙政務不說,現在竟然還把工作的情緒帶回家,他們都有五六天沒有過夫妻生活了,這在之前簡直是不能想像的。
以前夫妻生活最熱衷的就是謝奕了,天天一熄燈后就泰迪上身,到處胡亂蹭着她,不斷的毛手毛腳,像個小狗般粘着她親不夠舔不夠的。
這才多久,他就已經把所有精力傾注在工作上了,回家要麼睡的像條死狗,要麼就在想別的,陳芸簡直要懷疑自己魅力下降了。
“唔……”
謝奕聽着陳芸的問話,本來不想說的,但是想想陳芸也不是沒見識的普通婦人,有的時候他自己想不出到底自己是哪裏出問題了,可能是只緣身在此山中,說不定告訴陳芸,她能夠看出什麼問題呢。
陳芸專註的聽了謝奕講起來政策施行情況,在弄清楚他的苦惱后,她簡直要笑出來。
“這還不簡單?沒有人敢去借,你就找幾個農戶做托率先去做唄。城門立信沒聽過嗎?仿效古風,如今農戶們不信任官府,但是你只要讓農戶們親身的體會到了好處,總會有識貨的農戶想要一試,這樣才能一路順利推行。”
陳芸不像謝奕想的那麼遠,而是從實際出發,看起來解決困難的手段靈活多變,比起謝奕想的那麼複雜,陳芸更喜歡直面一個個問題,各個擊破進行解決。
“啊?……”
這樣也行嗎?
謝奕有點驚訝,陳芸給他出的這個主意,他之前還真的沒往這裏想,只是想着怎麼樣改善政策,能夠獲取他們的信任,果然是一葉障目了。
但是,這樣做不就是指使人弄虛作假,帶節奏了嗎?
“你管用什麼辦法呢,反正最終達成目的就好啊。”
陳芸撇了撇嘴,想起之前現代時的一句名言,黑貓白貓,能抓耗子的就是好貓。
實行一項新政策可不就是這樣嘛,不管手段是什麼,只要出發點是好的,最後的結果能夠達到目的,就是好的辦法。
謝奕猶豫了一下,最終覺得也還真的是這個辦法更加省力。他從陳芸這邊獲得了靈感,頓時思路得到了擴展,心情一時間陰轉晴了,翻過身來,抱着陳芸的腰把臉埋在她的小腹處開心的蹭着。
“阿芸可真是我的賢內助啊!”
謝奕心頭一直壓着的難題迎刃而解,整個人眼前的世界都亮了起來,也有了興緻,於是夫妻倆好幾天沒有進行的某項夜間活動,又重新恢復了起來。
第二天,謝奕又補滿了血槽,重新生龍活虎的投入到新政策中去。
而京都里,則更是風雲迭起。
江雲哲騎着馬剛出宮,狹路相逢,就迎面遇到了也騎着馬帶着幾個人的沈穆清。
“江大人無恙否?”
沈穆清笑着抱拳,在馬上坐的穩穩的。
“沈大人別來無恙。”
“聽說沈大人剛從江南回來,看起來事情進行的很順利啊。”
江雲哲穿着武將的皮弁衣官服,在馬上也同樣坐的身姿筆直,那張看起來顯得有點稚嫩的娃娃臉上氣勢驚人,帶着鑄山煮海的銳氣。
他的嘴角輕輕一揚,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沈穆清道。
“幸不辱命。”
沈穆清恣意的隨口謙虛了一句,有點惡意的看着江雲哲與往常別無二致的動作,猜測着自己在這裏再攔着江雲哲一會兒,說不定能他回去,前幾天才重傷的他,血就要滲透在戰甲外面了。
之前江雲哲暗中帶人窺探恭王和江南那邊的關係,像條隨時要盯着人去咬的瘋狗。
而恭王那邊也厭惡盯着自己的江雲哲,怕自己在江南聯合當地豪強私自養兵的事情被他查到,就派出一群精心培養的王府死侍去刺殺江雲哲。
恭王派出的七八十人幾乎全軍覆沒,但是想來江雲哲也不會太好過。
兩個人你來我往間,沉默的彼此用眼神和氣場廝殺着,都是一步不退的樣子。
“可要恭喜沈大人,越來越受到恭王器重了,那麼重要的差使都交給你去做。”
江雲哲眉飛入鬢,冷冽如刀,面上的表情淡淡,他們倆誰不知道誰呢。
他知道沈穆清的意思,此時沈穆清他就在拖時間,知道他受了傷,存心不讓他好過。
他胸肋間每喘一口氣都疼的發麻,傷口處一直鼓鼓的刺痛着,但是這些他都像疼在別人身上一樣,毫不在意,依然八風不動的騎在馬上。
總歸是皮外傷,之前他在戰場時,遇到了不下幾百次比這樣的傷口更難受的情況,並沒有什麼大不了,忍忍就過去了。
江雲哲的面色絲毫未變,只有額角仔細看,方能看出一點的汗跡,臉上沒有血色。
他知道恭王派沈穆清去江南練兵,以及代替恭王出面,私下籠絡江南的豪強。
江雲哲早就知道,沈穆清若不是己方陣營的一員,就必然有朝一日成為勁敵。
而沈穆清聽了江雲哲的話,眼神也微微一暗。
他和江雲哲分屬兩邊陣營,彼此心中各自有數,原先還有點英雄惜英雄的特別感覺,但是現實如刀,容不得半點游弋。
兩人互相對視良久,沈穆清率先轉移視線,策馬越過江雲哲而去。
隨着恭王越來越信任沈穆清,有些不能見光的任務就交給他去做,現在沈穆清自知已經深陷其中,再無脫身可能。
江雲哲一路回到了西平侯府,這才把緊咬着的牙關鬆開,進屋后扶着牆站穩,鐵甲下的衣衫都被血染透。
他之前摸到了一點恭王和江南豪強往來密切的消息,知道他們在江南屯了私兵,江雲哲便悄無聲息的也派人打探,尋找關鍵證據。
養兵要用錢的,江南再富庶,供恭王取用也必然是用了非法手段,恭王的不臣之心,幾乎已經鐵板釘釘了。
他之前也潛入過恭王府,想探聽一二,但是王府內部守衛森嚴,人員戒備,他自己也勉強脫身,差點交代在那裏。
恭王那裏終成大患,江雲哲如今已經被恭王視為眼中釘,主幼臣強,此時更不能膽怯,退一步都不行。
他受傷后依然若無其事的上朝,處理工作,也是為了以此震懾,畢竟皇帝劉瑞能用的人還是少。
不同於太后陳蓉手中的另一處勢力,江雲哲是賀將軍親自挑選,為劉瑞送上的一把利刃,他所效忠的人,唯有劉瑞。
宮裏,劉瑞在圍場中連射三箭,箭箭直入靶心,還年幼稚嫩的臉上,表情一片陰霾。
他的功夫都是每隔一日江雲哲進宮指點的,加上劉瑞向來是用心的人,做什麼都追求極致,因而身手在這個年紀來說,已經相當不錯。
“陛下,您該歇歇了,太後娘娘命奴婢每刻鐘都提醒您停下休息一會兒。”
劉瑞身邊的黃門陳興盡職的遞上一條溫熱的帕子,提醒陛下道。
聽到陳興提起太後娘娘,劉瑞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陰霾。
帝王心術,坐擁這錦繡河山就要比常人多用腦子去看去想,至高無上的權利中揉碎了的,是最防不勝防的人心詭譎。
皇權是世上最危險的誘惑,這條狹窄的通天之路只容許一人經過,哪怕是至親之人,也要退後一射之地。
接過黃門遞過來的帕子,劉瑞想起母后最近的異樣,將帕子在手心裏捏的皺起來。
他小小年紀,在宮裏需要依仗陳蓉這個母后,宮外能用的人也有限,更需要每一步都小心謹慎,不行差踏錯。
下午,從圍場回來后,劉瑞和往常一樣去陳蓉的宮中拜遏陳蓉,進行每日的問安。
陳蓉知道這一兩年劉瑞和江雲哲走的很近,江雲哲的來歷她也知道,還算得用,能力和忠誠度毋庸置疑。
但是劉瑞自從在江雲哲的指導下磨練功夫,相當的沉迷,每日除了聽太傅講課,都會花至少兩三個時辰練武,陳蓉越來越不滿意了。
大秦以文治國,在陳蓉看來,劉瑞的年紀尚輕,更應該跟隨大儒好好學習經子史集,治國之策,將來親政后才會成為合格的一國之君。
“皇兒,武力並不是世上最強的力量,你為君王,更不可逞莽夫之勇,不能沉溺武學而耽誤正事。”
陳蓉勸誡完,又命人給劉瑞端來一碗杏仁露,自從有一陣劉瑞的飲食不安全后,他的吃穿用度就儘可能萬分小心。
至今劉瑞也不會輕易碰別處的食物,儘管他是整個大秦最有權勢的少年,坐擁天下,富庶四海,可是依然每日只吃最簡單的時蔬。
“謹遵母后教導。”
劉瑞在母親面前一向很乖,答應的也毫不猶豫,平時就讓陳蓉甚少操心,此時陳蓉見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再多嘮叨了。
只是看到劉瑞端過杏仁露只抿了一口就放了下來,陳蓉見后頗為無力的一嘆。
劉瑞十一二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卻不肯多吃東西,因而看着很瘦,身高抽長后更是整個人瘦成一幅骨架,面色終年蒼白,一雙眼睛黑黝黝的,似古井清譚。
要不是劉瑞學武身板還算不錯,並不常生病,陳蓉更要擔心了,只能想方為他尋最可靠的廚子,指望劉瑞能多補一補。
“這杏仁露最是養胃,母後身邊的人親眼看着廚娘熬的,皇兒放心再喝些吧。還有桌上的白灼蓮心,幾樣你平日愛吃的小菜,多吃一點。”
像個尋常的慈母般,陳蓉拉過劉瑞坐在身邊,為他勸飯。
莫名的,劉瑞想起再小的時候,他父皇還在世,他的弟弟平王也還在世,他們兄弟倆一起住在皇子專門辟居的城陽殿。
當時他和平王都是淘氣的年紀,爭執后被平王推倒摔傷了腿,並不太嚴重,只是擦破了皮,流了血,但是畢竟都是小孩子,劉瑞哭后平王也嚇哭了。
在被母後知道后趕過來,劉瑞第一次見到她發那麼大的脾氣。
不顧父皇也在場,母后一巴掌摔在了平王生母如嬪的臉上,讓她管好自己的兒子,還當場告訴劉瑞,若是下次有人再敢動手就讓他狠狠的打回去,有事她擔著。
如嬪的臉色很難看,在父皇面前細聲細氣的哭着,但是母后一臉無畏。
好在父皇覺得母後生氣的樣子更為火辣驚艷,這件事只一笑而過了,但是劉瑞從此更加親近母后,小時候他覺得母後身邊是最有安全感的地方,這世上只她一人會無條件的愛他助他互他。
當初父皇大行,他初即位后,也是母后和他一起走過最初那段艱難的日子。
只是他們母子守望相助的日子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劉瑞深色複雜的夾了一筷子蓮心,勉強咽下,但是依然還是放下了筷子,再也無法咽下第二口。
陳蓉的面色黯淡了,劉瑞小小年紀胃口不好,吃不下太多東西,也是讓人煩惱。
目前劉瑞雖然沒有長成,也沒有後宮,但是依然很忙,早上要上朝,下朝後跟着太傅讀書,下午時候習武,晚上時候依然要埋頭讀書。
所以陳蓉勸了他幾次,看他還是沒有胃口的樣子,就只能放他離去。
這個孩子走了,陳蓉又撫着肚子,摸着她的另一個尚未成型的孩子。
恭王之事如同隨時會掉下來的利劍,永遠懸在他們母子欣賞。與其等到他羽翼豐滿,最後做好萬全準備再行逼宮,陳蓉決定利用先機賭一把。
若是贏了,她將踩着恭王減去的羽翼,扶着劉瑞踏上真正的皇權頂峰,若是輸了,他們母子皆朝夕不保,失去一切。
陳蓉撫摸着纖細如蔥根般瑩白細膩的手指,指尖上精心養護着硃紅色的蔻丹,日常置於金玉鏤空而成的甲套之上,這雙手呵護的如此之好,但是陳蓉透過剔透無暇肌膚,彷彿依然能看到上面粘上的洗不去的殷紅。
她從來不是純良無辜,攀扯着他人而生的藤蔓,反而她是更加凌厲的箭宇,一朝挽弓,箭無虛發,勢如破竹。
甚至她如今的地位尊容都是她掙扎着一步步從後宮的修羅場拼殺出來的,她從不心軟,也不相信救贖。五五分的成功幾率,已經能夠讓她拚死一搏了。
劉瑞成長的很快,已經快十二歲了,等到明年他十三歲時,剛好就能成親親政,所以他們的計劃必須要儘快的實行。
陳蓉已經為妹妹去了信,若是他們能贏,她就留下腹中的孩子,這輩子她總是為他人而活,最後一次,她想為了自己自私一次。
恭王於陳蓉而言,更像是一隻失去控制的瑞獸,曾經他給她無邊的慰藉,帶着微光破開漆黑的夜,然而他只是星子,永遠與她遙不可及。
之前的多年,陳蓉一直完美的做好避孕,恭王並不是那麼容易失去防備之心的,所以才能讓她找機會一次達成,如果說恭王完美的行事中有唯一的漏洞,大概就是她自己吧。
她以自己為餌,如蜘蛛般撒下了巨大又濃密的網,接下來,就是真正的較量了。
遠在滁州的陳芸,正在清點着侯府為她送來的兩大車各種吃穿花用的物品,長長的單子足足列了三頁,蔣氏還專門寫信囑咐陳芸,為姑爺多多進補。
哪怕她在京都,已經聽說了滁州的川府,謝奕正在搞一項從未有過的大工程,現在正是最關鍵的時候,因而特意送來各種藥材,讓陳芸做好賢內助。
而隨着這車物品一起送來的,夾雜在貨品中的另一封信,讓陳芸則罕見的有點心神不寧起來,她看着興奮地在身邊繞來繞去的小初,垂頭望了一眼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
不過,陳芸也沒有辜負蔣氏的心意,讓人專門給謝奕送去熬好的補品,暗示般的提醒他已經好久不見的嬌妻等着他回家。
如今川府各種優良的條件已經不止吸引了本地農戶的積极參与,田壟上忙碌的農夫們腳不停歇。
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接下來大家就突然膽大起來,他們有的租借了農戶開荒,有的借糧借錢,日子能過下去了,也就有動力勞作,期許着一個豐年。
謝奕更是忙的腳不沾地,一個月能有半個月的時間,是和屬官們一起住在破破爛爛的府衙,就連其他同僚,也慢慢地從嘲笑和冷漠,轉向熱心幫助,一起行動。
大家都不是傻的,此事難行,但是一旦成功了,便是名利雙收,鐵板釘釘的陞官了。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昨天晚上本來想換來着,睡著了啊啊啊啊啊,對不起大家,土下座。。。
以後再也不幹這種事了啊啊啊啊~~~一直到本文完結,都不再卡着時間手動替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