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側院廂房裏,傅蘭芽仍想細問林嬤嬤那位麗人之事,可林嬤嬤卻覺得此事太過匪夷所思,疑心自己記岔了,怕再說下去會引得傅蘭芽胡思亂想,怎麼也不肯再往下說了。
傅蘭芽起先還不肯罷休,但林嬤嬤態度堅決,又想着十年光陰並不算短,記憶出現差錯不足為奇,只得暫時放下,待回頭有機會再細問。
主僕二人剛凈了手面,便有穆家下人前來送晚膳。
林嬤嬤應聲開門,越過家僕的肩膀,不經意間瞥見廊下站着兩個黑影,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認出是李珉和另一位叫陳爾升的錦衣衛。
他二人一左一右立在台階上,看着像在閑聊,實則將傅蘭芽主僕的廂房給圍了個密不透風,旁人若想進來,先得繞過他二人。
林嬤嬤看得心中一定,昨夜小姐那番話果然起了作用,平大人雖然在外頭喝酒,倒不忘安排旁的錦衣衛護她們周全。
等穆家下人將膳具在桌上布好退下,林嬤嬤便將剛才所見悄聲告訴了傅蘭芽。
傅蘭芽執箸的動作一頓,抬起頭來,若有所思道地看向窗外。
這座小院坐北朝南,約有十餘間廂房,除去被拉去飲酒的平煜和王世釗,其餘錦衣衛一個不少,全都在此處。依照這些人的身手,這座小院已算得銅牆鐵壁。
加上穆家在雲南盤踞多年,穆王爺素有鐵腕之名,穆王府守備森嚴的程度可想而知。
在這等重重防衛下,平煜卻仍不敢掉以輕心,特讓李珉和陳爾升守在廂房門外……
她心中浮現一絲不安,昨夜在房中時,平煜對跟那位夷人交手的經過閉口不談,然而照眼下平煜戒備重重的情形看,那怪人似乎有什麼地方讓平煜格外忌憚。
林嬤嬤並不似傅蘭芽那般多思多慮,外頭有錦衣衛守衛,她心裏格外踏實,一頓飯竟吃得前所未有的香。
飯畢沒多久,穆家下人給每間廂房送來熱水,連傅蘭芽所在的廂房也沒落下。主僕二人沾光好好洗了一回身。
換上寢衣,傅蘭芽瞥瞥窗外,院中已然掌起了燈,門前依稀可聽到李珉等人低聲說話的聲音,想來在未得平煜准許前,這些人不會自行回房歇息。
她微微鬆了口氣。無論平煜出於什麼考慮做此安排,有人在外守護,總比毫無防備來得好。
躺到床上,她默默將薄薄的衾被拉高到胸前,收買周總管之人,她始終沒有頭緒。有心從平煜嘴裏打聽一二,可此人太過精明,沒機會讓她旁敲側擊。
想了一番無果,索性換個思路。
那晚從殺人到平煜搜身,時間算短,平煜之所能在那麼快猜到幕後之人,會不會是當晚的情形給了他某種啟示?
連日來舟車勞頓,沒等她找到答案,睡意便如高高的海浪席捲而來,很快便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股刺鼻的焦味直衝鼻端,將她從夢中驚醒。
“小姐,着火了!”林嬤嬤慌手慌腳推着她的肩膀,聲音里充滿了驚惶。
心跳停頓片刻,她猛地抬目一看,窗外紅光衝天,伴隨着巨大的嗶啵聲,白厚的濃煙如同浮浪,正不斷地從門窗的縫隙中滾滾而入。
***
王世釗無聊地打了個呵欠,不滿地睨一眼已有三分醉意的穆承彬。
不知是不是府中世子妃正在卧病的緣故,穆承彬跟他們乾巴巴地喝了一晚上酒,連個唱曲作樂的妞都不肯叫來陪席,真叫無趣。
他倒也不一定是要女子作陪,畢竟有傅蘭芽那樣的美人珠玉在前,什麼樣的女子能叫他提得起勁?
只是一想到他白白被晾在旁邊一整個晚上,連個說話解悶的對象都找不到,着實讓人寂寞難捱。
他懊喪地抿了口酒,抬眼一瞧,便見穆承彬在平煜和鄧安宜之間左右逢源,有意用話題引着二人搭話。
此番作為,無非是想在平鄧二人之間做和事佬。
平煜眼下自是不理不睬,然而架不住這幫人輪番上陣,倘若有朝一日平煜真被說動,平鄧兩家關係豈不是會就此得到緩和?
而日後平煜有了鄧家這樣的妻族,於他可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念頭轉過,他有些坐不住了,鄧家之所以鐘意這樁親事,除了有皇后在當中轉圜,怕是也少不了鄧小姐自己芳心暗許的緣故。
若是他將平煜跟傅蘭芽的事添油加醋傳出去,讓鄧小姐知道平煜跟一個罪臣之女不清不楚,不知可還願意嫁給平煜?
此法一使出,非但對平煜的名聲起到重創的作用,也許還能一舉將平鄧兩家的親事攪黃,可他實在不甘心傅蘭芽的名字和平煜的名字攪在一起。
正暗忖要找個穩妥的法子,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嚷聲,“走水啦!走水啦!”
平煜等人面色一變,倏地站起身來。
只聽一陣紛雜的腳步聲,穆府下人氣喘吁吁過來報信道:“世子,是西跨院!西跨院走水了!”
穆承彬臉色一沉:“先救火,餘事再說。”
話音未落,平煜早已持刀在手,消失在門外。
穆承彬和鄧安宜忙也一撩衣袍,緊跟其後。
等平煜趕到西跨院外,早見院子上空火光直衝而起,原本幽暗的夜空被映照彤紅一片,院門口滿是川流不息的穆府下人,濃煙滾滾,混亂不堪。
人影憧憧中,有人朝他急奔而來,“平大人!”
平煜收住腳步,皺眉一看,見是李珉,忙喝問:“其他人呢?可還安好?”
“都在此處,一個未少。”李珉面色有些發白,氣喘吁吁,“連傅小姐主僕都安然無恙逃出來了。”
平煜聽得傅蘭芽暫且無事,先前的狐疑頓時減輕,目光轉向火勢已然見緩的院落上方,眉頭緊蹙,“怎麼會突然起火?”
李珉怔了一下,搖搖頭,剛要說話,忽然聽到身後有人驚聲大嚷起來:“小姐!快來人吶,我家小姐被擄走了!”
兩人詫異地轉頭一看,便見林嬤嬤對着院落旁邊一條甬道直喊,急得六神無主。
順着林嬤嬤的目光往甬道深處一看,幽暗樹影中,有道身影如白鷂般一閃而過。
平煜眸中戾氣陡生,冷笑道:“混賬東西,屢次前來滋擾,真將錦衣衛當成吃白飯的了。”一個起縱,急追那身影而去。
李珉等人見機極快,忙也拔刀,提氣跟在平煜身後。
可不知是不是慢了半拍的緣故,等他們追到穆府的院牆之外,只見月光下的街道上空蕩蕭瑟,哪還有平煜和那歹人的影子。
***
平煜一路急追不舍,但那人輕功甚為了得,始終隔他一段距離。
直追到城北,那人閃身鑽進了一座野林,藉著樹影的遮擋,一路左閃右避,很快便消失在樹林中。
雲南這等野林,最是繁茂,若無本地人指引,極易迷路。
平煜不得不停下腳步,待要辨認方向,聽得樹林深處忽然傳來一聲悶哼。
他一撩衣擺,單腳踏上一旁的樹榦,整個人一躍而起,立到樹梢上,極目往前看去。
就見不遠處波光粼粼,一條溪流在月光下潺潺奔流。
剛才那聲音正是從溪邊傳來。
辨清方向,從樹梢上躍下,趕到溪流邊,還未來得及看清溪邊情形,便聽到半昏半暗中傳來一陣沉重的喘息聲。
順着那聲音疾奔兩步,便見不遠處一動不動躺着一個人,顯然還未斷氣,胸膛正劇烈起伏。從身上衣裳看來,儼然是位夷人。
他目光再一移,便見那人身旁不遠處,跌坐着一人,面色蒼白,喘息不止,卻是傅蘭芽。
她身上還穿着寢衣,一頭烏髮散落在肩膀上,腳上連鞋也未穿,一雙光溜溜的腳丫子露在那裏,模樣好不狼狽。
他喉嚨忽然卡了一下,戒備地用刀指着地上那人,緩步朝傅蘭芽走去,低聲道:“你……沒事吧。”
話音未落,忽然目光一滯,就見傅蘭芽仍半舉着的右手指間緊緊攥着一枚銀針,想是過於緊張,她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
走得近了,清楚可見那銀針針尖極銳,上面粘着幾滴污血,正在月光下發著詭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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