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遛狗

007遛狗

小老頭兒說陸尊的情況比其他患者要好很多，衛展覺得他應該指的是聽話程度上。

實際上，陸尊的情況相當複雜。通常情況下，自稱自己是猴子之類的人，臨床表現只是人格轉換，並不會習得他所認為的那種事物的語言舉止，依舊保留人的脾性和作息。

但陸尊的臨床表現顯然更複雜。

衛展並不想過分順從陸尊（雖然沒什麼卵用），但他看了看陸尊如今的身板，覺得就算不是遛狗，也必須讓陸尊出門多多運動。

衛展住的老小區，整潔度沒辦法跟新住宅相比，但有一個絕對的優勢，綠化相當好。衛展樓下的鐵門就被蔥蔥的薔薇攀爬着，頂上拱着葡萄架，兩側種着石榴。順着林蔭小道走下去，會一直走到一處公園，每天都有很多人在那裏遛狗、跳廣場舞等等。

第一天遛狗，啊不，遛陸尊的時候，衛展帶上了遛狗繩。精神病人很難融入正常人群體，而且可能會因為環境的刺激帶有攻擊性。衛展問過研究所的人，陸尊喜歡一個人待着，但如果環境發生變化，讓他握着遛狗繩的話，情緒就會比較穩定。

衛展想，要是陸尊的情緒發生波動露出攻擊人的傾向，他可以眼疾手快地用遛狗繩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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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點多的時候，天色漸漸黯淡下去，衛展領着陸尊往公園走去。

這條路原本沒有太多人，但現在是下班高峰期，很多人開着電動車從這邊超近路。陸尊跟在衛展的後面，雖然面無表情，脖子卻是完全僵直的，雙手緊握着遛狗繩搭在胸下方，小心地避讓着迎面而來的人流。

衛展回頭，看到陸尊已經僵硬得就差來個殭屍跳了，忍不住笑了起來。陸尊只剩一雙還是靈活的，明明很生氣很討厭，卻只是格外委屈地看着衛展。

衛展忍不住笑出聲。

高三的時候，陸尊沒有一個朋友。他這個人獨來獨往，又有潔癖，儘管長得好看，卻是公認的性格惡劣。衛展呢，是不管陸尊的性格如何的，他只是單純地喜歡着陸尊的長相，就像粉絲喜歡着一個遠在天邊的明星。

他這輩子都沒有想過，會看到陸尊露出這種眼神。他向陸尊走了兩步，伸手牽住遛狗繩，然後轉身，手背在後面往前走。衛展不想被人發現遛狗繩，只能這樣。走了沒多遠，衛展忽然感覺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他沒有回頭，知道是陸尊。

公園的入口處是一個小型的噴泉廣場，已經有一群人在那邊跳舞，音樂聲震耳欲聾。昏暗的光線里，整個公園滿是綠意，被一條條小徑切割開來，行人三三兩兩甚至是獨自做着運動。

衛展只曾經路過一次，從來不知道這裏有這麼多人。這種情況有利有弊，他不由留心起陸尊的反應。

而陸尊只是緊緊地跟着他，面無表情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片刻之後，大約是覺得沒有有意思的東西，於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衛展。他站在衛展的身後，兩個人只錯開了半步的距離，始終沒有鬆開衛展伸在背後的手。

這個動作讓衛展有點擔心，要是陸尊又突然控制不住身體裏的泰迪了怎麼辦。

好在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陸尊一直都是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偶爾會被瘋跑的小孩子撞到，也只是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眼睛盯着小孩看。小孩子大概有些害怕，立刻就跑地遠遠的。

衛展看得出來，陸尊想走得快一點，於是，他說：“你可以走快一點，但不要離我太遠，我叫你你要立刻到我的面前來。”

陸尊立刻邁了一大步，低頭看到自己還握着衛展的手，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鬆開了。

衛展感覺心弦一動。

陸尊起先走得很小心，生怕被人碰到，後來有一隊健步的人過來了。隊伍是五人一行，有人吹哨喊口號，還放着特別吵的音樂，前面的人都穿着統一的紅色制服，越到後面人員就越雜，大約是剛剛加入的。

陸尊起先站在路邊看着，大約是隊伍的行動太有節奏，他竟然也混了進去。衛展覺得好笑，跑了幾步想跟上，又覺得累，於是放慢了腳步。跟得太緊，或者漠不關心，都對陸尊不好。

這處公園遠比衛展想像得要大，有山有水，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公園裏的燈光都是貼着步行道的，放眼望去寧靜又浪漫。

衛展沖陸尊擺了擺手，又指了指一邊的水池，表示自己就在這裏等他。陸尊是人格認知障礙患者，衛展的這個行為是很冒險的，但他需要隔着距離觀察陸尊的機會，因此坐到了水池邊，裝作看別人跳舞，餘光卻一直注意着陸尊。

水池一側有光亮，有人在放《蓮花》跳舞，另一側黑漆漆的，衛展坐在有光的地方。他原本一直注意着陸尊，身後卻突然傳來嘩啦巨響，有人落水了。

衛展離得最近，想也沒想就跳了下去。他會游泳，跳下水的時候發現水池並不深，結果走了兩步腳下往下一陷，原來全是淤泥。

衛展抓住落水姑娘一條胳膊，儘可能地把姑娘推到了池邊，有人七手八腳地將姑娘拉了上去。

這是一個荷花池，池壁極高，衛展的雙腿深深陷在淤泥里，他盡量保持平衡，大聲求救。隱約的，他看到陸尊衝過來了，連忙喊道：“陸尊你不要跳下來！在邊上待着！”

陸尊根本不理他，直接就跳了下來，伸手拉衛展，沒有拉得動。他想也沒想就蹲了下去，片刻之後，衛展就斜跨在他的肩膀上出水了。

“……”衛展覺得有點羞恥，可又很感動。他怕多了自己的體重之後，陸尊會陷得更深。陸尊像衛展剛才救人一樣，側着身，將衛展送到了池邊，讓別人拉了上去。

“陸尊！”

衛展在池邊叫陸尊的名字，陸尊抬頭。他站在水裏，渾身都濕透了，背後的光線將他的身體染上一層光圈，衛展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濃如墨，依稀有些當年的高冷氣場。

他忍不住又叫了一聲：“陸尊！”

公園的保安很快就過來了，拋了一根繩子給陸尊，陸尊站着沒有動，還是衛展先反應過來：“陸尊，抓緊繩子，然後慢慢拔腿，走過來！”

陸尊緊緊抓住繩子。

一身的淤泥，兩個人都很狼狽，衛展只想趕緊回去洗澡換衣服，走了幾步，身後忽然有人追上。

是先前失足跌下去的女生：“謝謝你們救了我。你叫陸尊是嗎，我可以……請你們吃飯嗎？”

女生站在陸尊的面前，眼睛裏閃着期待的光芒。

衛展卻莫名有點心塞，明明是自己跳下去救人的……這個看臉的世界。

陸尊卻表情未變，彷彿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跟自己說話一樣，腳步一歪，繼續往公園門口走去。走了幾步，見衛展落下了，又停下來在原地等着。

衛展一路上都在心塞。身為一個gay，女生雖然是浮雲，可是誰都有點小小的虛榮心啊，誰都想被人喜歡着呀……再不濟，當恩人也行啊。只怪天太黑，只怪陸尊長得太帥……

衛展怕陸尊在房間裏亂走，把地方弄得太臟，所以把陸尊推進去先洗澡。他自己在衛生間外面脫掉短袖長褲，忽然想起來忘了先把浴袍放進衛生間。

衛展從陽台晾衣架上扯下浴袍，心裏面嗯哼哼：“長得那麼帥，救個人都能被表白，活該被我看光光！”

然後他拉開衛生間的門，心一橫……閉眼把浴袍扔了進去。

衛展默默在內心自我評價：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