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此為防盜章衛家不早不要臉了。
蔚明真心裏想,面目仍淡然如一潭平靜湖泊,似掀不起一絲波瀾。
蔚明真此刻無波無瀾,身姿端正挺直,顯得氣勢攝人:“衛家的臉,不是靠別人給的,而是要自己做的。若大伯欺辱二弟新媳婦的事被宣揚出去,老夫人就覺着衛家有臉面了嗎?”
老夫人見這小媳婦牙尖嘴利,竟當面同自己駁論起來,氣恨難忍:“真真兒是個好孫媳婦!才剛入門,連老身都不放在眼裏了!對長輩不尊重,基本的規矩都不會,什麼東西!”
蔚明真牽唇,什麼東西?
好歹她有理,這老東西沒理還拿家法規矩壓人,她倒想反問,誰才不是個東西。
不過她斷不會同衛老夫人爭口舌威風,她有事說事:“老夫人,規矩不規矩先不論,這件事終歸還要個交代的。明真是否真勾引了大伯,不妨讓大伯親自說說,昨晚上發生的情況如何?”
衛老夫人一臉憤然,好似覺着蔚明真說的這番話極為可笑,冷誚:“沒臉沒皮的東西!還有臉面讓你大伯親口說,真是賤蹄子一個,衛家是倒了大霉嘍!接連遇上這般晦氣事!”
衛老夫人掌家多年,一慣剛愎自用,誰人敢反駁,這一時被人頂上喉眼,頓時氣急敗壞,破口大罵起來。
蔚明真卻不理會老夫人,直直盯着衛彥:“老夫人,衛家若真倒霉了,那也是因不分是非,顛倒黑白,英遠伯建立起的好名聲被一點點腐蝕敗壞。明真小小女子,不過想安生服侍二郎,這等大罪可萬不敢擔當。”
衛老夫人臉一漲,青紫交加,一副起身拿拐杖來打她架勢:“瘋了瘋了!真是無法無天了,居然敢如此同老身說話!王婆子,快,拿藤鞭過來!孫媳婦,老身看,你得受受教訓才明白衛家是誰在做主!”
家法處置?
蔚明真手一緊,猶記當初她死活不認,衛老夫人便想要將她屈打成招。
過了一世,這老東西審問人的法子,還是一如既往。
人骨子裏的本性,果然很難改變。
衛珩見明真唇色發白,人似在微微顫抖,以為又令她想起那些不堪慘烈往事,不由抓住她的手臂。
而王婆子得了衛老夫人指令,當下轉身,拿起擺放在桌子上的紅漆盒。掀開木盒,裏頭赫然躺着一條藤鞭。
蔚明真一看,心底冷笑,這老東西,早有準備。
衛老夫人氣得渾身發抖,早按捺不住,這回接過王婆子遞過來的藤鞭,猛地從椅子上起身來:“珩兒,讓開!”
直至此刻,衛珩終於出聲:“祖母,你是孫兒的長輩,故此孫兒一直尊您敬您。可今日,誰都不準動她!要家法伺候,祖母就打在孫兒身上!孫兒來受這一頓鞭!”
衛老夫人一臉震容,她見衛珩擋在那小媳婦跟前,宛若高牆般硬生生阻撓在前,驚愕之後滿是失望:“你、你也是反了!你可是忘了,你是衛家人!”
衛珩眼神凜然:“若祖父同父親還活着,斷然不會認同祖母這般做法。而孫兒正因為是衛家人,才不能讓祖母再繼續這般糊塗下去!”
衛老夫人接二連三被人把話頂回去不說,而今連自己親孫都胳膊肘朝外拐,半點不為自家人着想,實在氣壞了,一時腦中充血,當下執起長鞭來,兇狠的朝衛珩身上打去!
誰想,懷裏的人忽地鑽出來,反身推了一把衛珩,替衛珩擋下一鞭!
“明真!”
衛珩一聲驚呼,一個大跨步,緊忙將蔚明真抱入懷裏。
衛珩顫聲說:“明真……你怎麼……”
蔚明真仰起頭來,朝衛珩虛弱一笑:“不礙事。”
一鞭子罷了。
當初,生生受了多少鞭,都記不清了。
衛老夫人受了刺激,手勁很大,可先前衛珩出事,老夫人為尋良醫費了不少功夫,加上年長身骨多少受了幾分影響,力道比不得那時理直氣壯時的狠勁。
蔚明真嘴邊輕掀,轉頭時,嘴角咬出一絲血痕,赤紅雙瞳,隱隱藏着一絲生冷寒氣。
她盯着衛老夫人,語聲輕幽幽的,卻又帶一分涼:“明真從未做過對不起衛家之事。若有半分謊話,叫我千刀萬剮,剝皮抽筋。”
衛老夫人揚起的手頓時停在半道上,她雙目駭然,好似被驚住了。
“你、你……”
蔚明真背後火辣辣的,可心底,卻冰涼涼。
她委身倒在衛珩懷裏,手抓着衛珩的臂膀,眼睛卻直定定看住衛老夫人,冷不丁一笑。
冷幽幽,寒涼逼人。
衛老夫人又被嚇了一跳。
忽地手裏一松,鞭子落了地,發生一聲響動,這才將衛老夫人給驚醒。
不……不會,那賤婦早死透了,這小媳婦面貌模樣全然不像,不可能!
蔚明真說罷,忽地腦袋一歪,人暈在衛珩懷裏。
衛珩見此,再不管衛老夫人驚駭面孔,和旁邊傻了眼的衛彥,大聲喝道:“叫大夫來!快叫大夫!”隨後不管周圍人俱被這一幕所驚到的獃滯表情,將明真往床榻上小心放下,讓人趴着,以免壓到背上傷口。
“不……不……”衛老夫人嘴裏念着,她忽地大聲道:“這是個禍害!禍害,不能留下!”
說著衛老夫人轉過身來,拄着拐杖快步走過來,待走到床畔前,彎腰欲要抓住蔚明真,將人給拉扯起來,可手還沒碰到,半道就被衛珩斷然攔截。
衛珩側首,看着衛老夫人的眼驀然一沉:“祖母!她已這般模樣,您還不夠嗎!”
衛老夫人一臉焦急,朝床上人看了一眼,眉目陡然染上一絲厭憎,又隱約透着驚恐,抬頭看衛珩:“這害人精又回來了!老身絕不能叫這害人精再害了衛家!讓她起來,讓她滾出去!”
“什麼害人精!祖母你在胡說些什麼!”衛珩滿面不耐煩,將衛老夫人的手甩開,隨後握住蔚明真的手,滿面焦容,嘴裏輕輕念着:“明真……我已經叫大夫來了……你等等,大夫馬上就來了……”
衛珩此刻心焦難耐,一團火在胸口瘋狂流竄。
他想不到,明真會替他擋這一鞭子!
想起她曾經受過那樣慘烈遭遇,而今又受到此等侮辱,他忍不住了,也無法眼睜睜看着他心愛的人被這般欺侮!
衛老夫人見她這二孫子不開竅,她恨道:“這就是那個害人精!她還魂來了!”
衛珩手緊緊裹着明真的手,聽到衛老夫人的話,眼一震,轉頭時,已滿眼厭色:“要真是明真還魂,孫兒夢裏都要笑醒了!怕明真如今屍骨未寒,若聽到祖母這番話,說不準真會夜裏還魂來尋祖母!”
“不,那賤婦的魂,就在這賤蹄子身上!”衛老夫人狀似瘋癲,她認準了,這床上躺着的人,就是那害得衛家雞犬不寧的賤婦!
衛老夫人見衛珩貼身護着,又怕是蔚明真這賤婦陰魂作祟,已完全失去理智,神色發狠,轉頭看向府里下仆,大喊:“將二公子拉開,王婆子,蓉蓉,把這晦氣的害人精給扔出去!”
衛家下仆同王婆子,蓉蓉等人,互相看了眼。
衛老夫人在衛家一向說一不二,這一道吩咐,俱都蠢蠢欲動。
“誰敢!”
衛珩一聲暴喝。
他手扶在腰間佩劍上,他從武,長劍從來隨身。掌心握住劍柄輕輕一拉,便露出藏在劍鞘里泛着泠泠寒光的鋒銳刀身。
一時間,鴉雀無聲。
之前還瘋癲狀的衛老夫人,似被這寒光閃了眼,她後退一步,身邊的王婆子急忙上前扶住衛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彆氣,二公子是一時糊塗……”
衛珩眼波冷淡地瞥了一眼王婆子:“我是一時糊塗,還是三思而行,有膽的,不妨上前來試試!”
王婆子渾身一抖,她這老身板,哪經得起二公子那般武力?
怕一上前,就被劈成兩半了。
王婆子縮了縮肩膀,眼避開了去,頓時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衛老夫人彷彿慢慢冷靜下來,又許是失望之極,連看都不願再看衛珩一眼:“好孫子,真是好孫子,為了那樣一個害人精,要和你祖母鬧!珩兒,你太讓祖母失望,也讓你祖父失望!”
提了祖父,卻沒提父親。顯然在祖母心頭,父親也如他這般,是冥頑不靈的硬石頭吧?
衛珩冷笑,一家人到現在,徹底撕破了臉皮。
低頭看了一眼雙睫微顫,陷入昏迷中的明真,衛珩覺得,已沒什麼好顧及。
衛珩眼神看向衛老夫人,直盯盯道:“祖母,若你實在不願看到孫兒,也不願看到明真,那不如就分家!”
衛珩盯着衛彥,輕蔑地哼了聲,便鬆了手。
衛彥得了自由,立刻揉着被掰折的手腕處,使勁磋弄,這才將骨頭裏的痛意緩緩驅散,眼底倏地閃過一絲陰色,再抬頭,表情又恢復正常。
“二弟,咱們兄弟,難道真要為一女人反目成仇?”
衛珩沒說話,只是走上前一步。
衛彥生怕他又動粗,連忙朝後退了好幾步,一副戒備模樣,低喊了一聲:“二弟,你可別過來!”
見識過他一言不合就揍人的惡性,俊雅臉容已被毀,害得他現在連出門都不敢,要再挨幾拳,恢復時期又要添長,真不知要熬多久才能見人。
衛彥真是怕了他這二弟一身蠻力,可他說要告他,若衛珩真告了,且不管那小娘子,他可是要考功名的,怎能留下那種污點?
衛彥細細想了許多,兀的一聲訕笑:“二弟,你要分家就分家,大哥可以勸祖母同意你要分家的要求。只不過這件事……就不要傳出去了吧?你想想,這事宣揚出去,不管真假,你那小娘子難道能脫得了干係?咱們分了家,也還是兄弟。二弟沒必要趕盡殺絕吧?”
衛珩宛若站在岸邊冷漠觀望的人,而今聽衛彥徐徐說了一通后,終於涉水,張嘴說:“當初……又是誰,要對明真趕盡殺絕?”
衛彥臉色一變,衛珩提起她,衛彥面容顯得十分難堪,蔚明真……那賤人。
衛彥本是一張好臉色,還求着衛珩,此刻咬着牙冷笑:“二弟,大哥好說歹說你都不聽,你非要提那事。你愛慕你大嫂,擅自寫了那封信,害死她的人,是你!可不是我!”
衛珩臉孔一沉,衛彥說的沒錯,但這是早清楚的事實,從衛彥口裏說出來,也並不會令衛珩感到愧疚一分,反倒對衛彥,更是不屑。
“我的命,我自會親手交給明真來處置。而衛彥你,你逃得掉嗎?”
“蔚明真,她早死了!”衛彥提高了聲量,他桀桀笑着,盯着衛珩,彷彿一幅極為可笑的姿態,“你裏頭那個小娘子,你給取個明真,她就真是蔚明真了?哼,二弟,你最好想清楚了,裏面那個無依無靠,就光靠着二弟你一個人。那柔柔弱弱的小娘子,怕是熬不住二弟你成功,就先被這流言蜚語給擊垮了!”
“是嗎?”
衛珩冷笑。
他沒再進一步,看衛彥的眼神宛若看一隻不停撲騰的跳蚤。
衛彥見他那口氣意味不明,心下只覺得衛珩是在裝腔作勢,他真敢告,他就等着那小娘子被風言風語給折磨死。
屆時,再將衛珩曾寫信給蔚明真的醜事暴露出去,就衛珩的供詞,誰會信?
那小娘子孤女身份一個,一個衛家,和一個孤女,孰輕孰重,官老爺心裏還會分不清嗎?
思及此,衛彥的表情勝券在握,彷彿不怕衛珩去告。
衛彥笑了下,口氣不善:“二弟,大哥只想說,你不為自己着想,也要為裏頭那個小娘子着想。咱們衛家人自家人的家事,就沒必要放外頭被人當笑話作談資,衛家還要臉。”
衛彥不愧讀書人,考慮周到,料想這事人言可畏,不好辦。
衛珩也笑了下,側過身,目光涼薄地掠過衛珩:“等到那時候,大哥自然曉得。大哥慢慢等着,終歸不會隔太久的。”
衛彥說罷,徹底轉了身不再看衛彥。
衛彥瞧着衛珩那背影,還故作深沉,這小子,當他會懼怕嗎?
衛彥冷哼一聲,眼睛朝緊閉的屋門看了眼,這才倏地轉身:“走!”喊了一聲,帶着兩名下仆離開小院。
衛彥走了,衛珩可舒爽好些,和渾身卸了重擔般。
衛珩看着他那大哥衛珩就想兩拳頭砸上去,但他得忍着,就怕一個衝動沒忍住,真把人打死了,那可就不佔理了。
這會,屋裏許大夫的聲音傳了出來。
衛珩轉身,許大夫正好從裏屋開門。
門敞開來,許大夫迎上前,淡淡道:“二公子,請進來吧。”
衛珩頷首,隨後進了門,關上門,一邊關切問:“明真傷情如何了?”
許大夫一打量衛珩臉色,一臉稀奇,這小子在他那裏看病時一向鐵骨硬氣,不曾慌過,唯一一次,還是因為他家那位大媳婦病了,來問他治理藥方,還問了多遍。
許大夫之前就看出來二公子對那位蔚娘子有心思,可礙着身份,終究守禮,不曾越距,可怎麼地……蔚娘子突然就出了事?這二公子又昏了三月,忽地醒來,還娶上了新媳婦。
且這小娘子,分明孤女身份,儀態端莊有禮不說,言辭之間更親善溫和,很是大家小姐的風範,着實瞧不出先前是個被幾次轉手販賣的孤女。
許大夫搞不清的地方太多,深究起來,腦仁都泛疼。
許大夫便不想了,看向衛珩,語聲寬慰:“幸好也就這一鞭子,颳了一點皮肉,就是口子長了點,加之二夫人額頭傷勢未愈,底子欠佳,身子骨又虛,這傷上加傷才導致二夫人支撐不住。近些時日需得好好靜養,飲食也得注意,清淡為主,少吃辛辣刺激的。哦,處理傷口這一方面,二公子拿手,老夫開了藥方,待抓了葯,會命小廝送來二公子府上。”
“不,許大夫,我會叫人親自來拿。”
素映的事令衛珩心有戚戚,而今祖母一心將明真視作禍害,未免有人在葯里動手腳,這些取葯的事須得他信得過的人去辦。
許大夫見衛珩神色沉凝,稍稍一想就覺出味來,心裏略驚,當即道:“那好,老夫會親自在旁監管抓藥。二公子請放心。”
衛珩點頭:“麻煩許大夫了。”
許大夫搖頭:“哪裏,老夫治病行醫,也是拿錢辦事。只要二夫人快些好起來,老夫心裏也會踏實些。”
衛珩送許大夫出去后,沒一會就返身回到裏屋。
衛珩把門關上,隨後轉身來到床畔輕輕坐下。
蔚明真趴在床上,臉色虛白,唇色慘淡,衛珩看得好不心疼,拿出紗布和膏藥,低頭輕聲說:“明真,我給你敷藥……得先撕開衣裳。”
剛才耽擱了時辰,就該第一時間將人趕出去,先給她上藥的。
衛珩這會冷靜下來,懊惱得不行,還是不夠周全。
蔚明真沒出聲,她氣虛,也不大想開口,聽到衛珩的話后,眼皮往上瞥了眼,見衛珩濃眉深鎖,情緒沉重,不由出聲:“這點疼,不算什麼。”
比起曾經,確實輕乎極微。
疼倒不算疼,頭卻是有點暈沉沉的。
衛珩聽到她氣若遊絲般的聲響,心宛若刀絞:“不……是我沒護好你……”
蔚明真見他手小心翼翼撕着她背上的薄衫,額上甚至滲出一些細密汗漬,他在緊張。
衛珩他……心底幽幽一嘆,似感慨什麼,竟生出幾分難言滋味。
“我忍得住痛,只是頭有些暈。”
靈魂和這身子的契合度似乎還在慢慢磨合提升,她方才暈厥時依稀閃過幾個錯亂模糊的片段。
人彷彿在一處狹窄空間裏,被什麼封住,十分沉重,且難以呼吸。
後來又忽地湧入一陣新鮮的空氣,還隱約聽到有人在喊。
再後來……她待仔細看清那奔逃的影子時,忽感到頭劇烈一疼。
之後,就是衛老夫人的聲音將她思緒打斷。
蔚明真覺着,她目前頭暈,身子虛,可能是和這具身體有關係。
這鞭子,則不是關鍵。
衛珩聽了明真話,濃眉微擰,頭暈?他似想到什麼,低聲問:“難道……明真你想起些什麼來?”
蔚明真秀眉一蹙,聲音有點輕:“也許,我會魂穿到這具身子裏來,是有緣由的。”
萬事皆有因。
她之前以為是巧合,剛才暈厥時閃過的混亂情景令蔚明真覺得……這一切,極可能是有關聯的。
想到這,背脊忽地一陣撕裂般的疼。
蔚明真猛地抬手,緊緊握住衛珩。
衛珩反手裹住她,纏着五指,低聲放柔口吻:“不疼……明真,不疼。”
衛珩貼心的話讓蔚明真心頭一動,可轉念間,嘴角又撇了一下,抬眼瞅了瞅那忙裏忙外的男人。
稜角分明的輪廓,結實高大的身軀,堂堂正正大男人,此刻瞧着……像極了她曾養過的一隻小犬兒。
可惜,她養了沒多久就跑了。
蔚明真目光瞥向他,輕聲道:“我又不是個沒手腳的人,一點傷,不礙事。”
衛珩一聽,頓時板起臉:“明真,大夫都說了要你好生靜養。你要做什麼儘管同我說一聲,我是你夫君,照顧你是理應的。”
蔚明真看着衛珩,咀嚼他那“夫君”二字,心底竟莫名生出一絲奇異的感覺。
“我坐着吃,躺着不舒服。”
衛珩聽她這麼說,想她背後有傷,躺着壓到也不好,就點頭應下:“也好,那你安生坐着,我喂你。”
喂她?
蔚明真輕咬貝唇,低聲搖了一下頭:“不用……”
“不成,你不好抬手,會拉着傷口。乖乖坐着,我喂你。”衛珩口氣難得強硬起來,他說著,伸手舀了小半碗清粥,隨即放到蔚明真跟前。
蔚明真看他自顧自利落的做起事來,忍不住嘴角翹起一點。
心裏不生氣,反而有些柔軟情緒緩緩滋生蔓延。
他待她很好,別人對她好,她很難狠下心。
可這人……是衛珩。
是她曾經避之不及的小叔子衛珩。
心頭思緒難辨,一抬眼時,已見衛珩捧着碗,小勺子裏盛着清淡的薏米粥,遞在嘴邊。
蔚明真沒張嘴,目光深深。
衛珩眼神鎮定,面色正常,像是尋常夫妻一般,在妻子生病時貼身照顧的那種老實人模樣。
蔚明真心底一聲嘆,還能怎麼辦?
適才她起身穿衣時,確實不便,饒是她逞強勉力為之,苦得不過是她自己。
她張開嘴。
他嘴角乍然綻開一絲笑,隨即溫聲軟語的在耳邊碎碎念着:“等養好傷了,你想怎麼來都成。而今這段時日,就不要操勞自己。你想做的事情,我會替你去做……”
“我曉得了。”蔚明真忽道。
說話間,咽下一口粥,手擺在雙腿上,眼神安靜的朝坐在旁側的衛珩看去一眼。
“我知道。”她又重複了一聲,隨即沖衛珩笑了下。
溫淡笑意綴在嘴角,那模樣,服帖乖巧,惹得衛珩心頭一跳。
捧着粥碗的手有些不自控的抖了下,幸好及時穩住,將碗放下,他又用筷子挑了一塊酥脆雞肉往她嘴裏放。
蔚明真安靜的吃完了這一頓飯。
隨後,衛珩換丫鬟將殘羹收拾好,令她端了出去。
“你吃了嗎?”等飯端下去后,蔚明真像是才想起來,後知後覺的問了句。
“在外頭吃過才回來的。”
實則衛珩壓根沒吃,而是一回來,見她還睡着,便想着她待會醒來定會餓着,便親自下廚房裏做菜,做完囫圇吃了一碗,就立刻端着做好的菜過來了。
他倒是很想和明真一起,可明真背後傷着,不好抬手,他得專心顧着她,這才吃過再來。
蔚明真問:“我交給你的信條,可曾送到蔚府?”
衛珩看她眼神有一絲焦急,心知她急迫得想見到蔚夫人,可是……
衛珩搖了一下頭,神情沉凝:“蔚府內有人把守,不好送進去。”
蔚明真目光一沉:“有人把守?我娘被監/禁了?”
衛珩沉默半晌,才緩緩點頭:“極可能是如此。”
蔚明真:“怎會這樣……”
聽到他的話,心好似倏地一下就落到了淵底。
果然,她之後就是娘親了嗎?
可是娘親是正妻,柳姨娘到底是小妾,父親究竟怎麼想的?真要縱容柳姨娘母女對娘親做出那寵妾滅妻的事不成?
她一根弦緊繃,人也渾身冷起來,像鋪了一層霜雪,目光凍人。
“不能讓娘親繼續呆在蔚府。”她一字字道出,若繼續獃著,性命遲早不保。
衛珩清楚她的話,目光同樣冷凝深沉:“蔚夫人而今被關着,有人把守着,我的人很難進去。”
蔚明真沉了沉眸,忽地目光綻開一線光,她嚯地扭頭,盯着衛珩眼神發亮:“去找外祖父!”
衛珩:“英爵公?”
雖說明真外祖父已降爵為伯,衛珩仍是稱呼他從前名號。
蔚明真點頭:“是,外祖父人在蘭州,你命人快馬加鞭,一日便能抵達。我寫信給你,你帶過去。”
衛珩卻有些不確定:“明真,我聽說……你外祖父自打被降爵后就經常外出,行蹤縹緲。”
蔚明真嫁入衛家后,對老娘家的事知之甚少,而今一聽衛珩說外祖父竟時常外出不歸,神色倏地暗了下來。
“那……那該怎麼辦……”而今老娘家處,除外祖父外,自被降爵后一蹶不振,無威信之人能夠前來,那些小輩即便過來,蔚府又不會放在眼底。
外祖父是鎮場子的人,外祖父不在,外祖母又是性格柔弱的,撐不起架子,如何同那口舌伶俐,長袖善舞的柳姨娘里救出娘親?
蔚明真急得不行,手緊緊握拳,真恨不得親自去蔚府,闖進去將娘親給帶出那魔窟!
衛珩看她神情焦躁不穩,手輕輕放在她肩頭,安慰:“明真你別急,我會讓人想辦法進去。就這兩日,定會有好消息。”
蔚明真聽着,卻只覺內心冰涼,她而今什麼都做不了,可要她眼睜睜看着娘親日漸消瘦,被柳姨娘逼迫致死,她光想了想那慘烈畫面,就幾乎感到一雙手攥住心臟,生生捏碎。
衛珩見她仍沒好轉,低着頭,眼中含恨,淚光閃爍,心裏一痛,言辭間滿是憐惜:“明真,你想想,柳姨娘既然這三個月來還只是鎖着蔚夫人,說明她還沒那膽子敢真的動蔚夫人。明真,還來得及……你相信我。”
手忽地被人握住,寬厚大掌暖烘烘的,一絲溫度似乎滲入肌膚,緩緩傳遞到她的心坎上。
蔚明真抬起頭,眼落在衛珩的臉上,聽着他的話,一點點鎮靜下來。
是,柳姨娘還沒出手,只是派人守着,晾着娘親,恐怕是打算溫水煮青蛙。
她要麼儘快將娘親接走,要麼,就尋到外祖父給娘親來撐腰。
可外祖父行蹤不定,娘親危在旦夕,如今之計,得快些讓娘親明白,柳姨娘是害她元兇。而外祖父那邊,也得尋到人,最好能將娘親接回娘家,兩邊都要着手。
思及此,蔚明真眼神一定,看向衛珩道:“我沒事……我信你。”
衛珩覺着明真可能嫌他話多,可遇着明真,他就有說不完話,吐不完的心聲。
畢竟,那可是他積攢了三個月的份額呢。
衛珩出去了,不一會就拿來筆墨紙硯擺在案几上。
口頭上要明真別急,但他這頭得先落實下去。
衛珩:“那明真你先畫著,我出府一趟。”
蔚明真知道,衛珩的人大多不在衛府。
衛珩本在他父親底下做事,後頭守備大人叛剿失敗后,衛珩作為衛虎之子的身份,派信給臨州千總,聯合青州兵力才將那流竄的匪徒圍堵清繳。後頭仗是贏了,可功勞剛報上去衛珩就出了這事。怕這青州守備後補的名額,也得由外人接替上去。
思及此,蔚明真心頭陡然生出一絲說不出的滋味來,她看着衛珩,點了點頭。
蔚明真:“早去早回。”
衛珩一聽,笑了聲:“一定。”便轉身離開了小院。
蔚明真從辰時起一直作畫到午時,早上吃得的剩點酥糕點心,她便兌着冷茶吃了幾塊,又聚精會神的畫著。
直到過午,衛珩從外頭回來。
他匆忙入了府內,正準備去小院裏,卻不巧撞上一人——衛彥。
在昨日婚宴上,衛珩還尊稱一聲衛彥為大哥。
而今見到衛彥,衛珩一個字都沒說,連招呼都沒打,逕自繞過衛彥,打算直接回小院去見明真。
“二弟。”
衛珩想直接離開,衛彥卻叫了一聲衛珩。
衛珩腳步一頓,衛彥已走上前來。
衛彥來到衛珩跟前,沖衛珩笑了一聲:“二弟怎麼見了我也不叫一聲大哥,便匆匆忙忙要走?”
大哥?
衛珩轉過頭,心道衛彥不愧是讀書人作派,溫雅文儒。
衛珩想起他昨日喝了酒,醉醺醺,狼狽拉着他袖子,惡狠狠叫囂。
一夜之間就變樣,厲害。
衛珩沖衛彥半笑不笑:“大哥,我正好有話想問你。”
衛彥微微端正姿態,背脊挺了挺,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衛珩見此,嘴角一絲諷笑:“大哥昨日,可曾來過我的婚房?”
衛彥面上一震,雙瞳里劃過一絲異色,但很快就收斂住了,對衛珩笑了下:“大哥怎麼會無緣無故來二弟的新房呢?二弟想多了吧?”
衛珩盯着衛彥:“是嗎?”
衛彥被衛珩盯得,本還笑着的臉一點點僵下來,最後連眼神都沉沉的,口吻不善:“二弟究竟何意?”
衛珩沒說話,他忽地眼神一動。
衛彥見衛珩看向自己的脖頸處,目光微晃,伸手抬高衣領:“你我二人雖不是同母所出,但也都是父親的兒子,說來都是兄弟,何必如此過不去?”
聽着衛彥那假惺惺的話,想起衛彥幾次三番忍不住對他下手,昨日喝醉酒還衝大吼的情景,衛珩着實佩服衛彥此刻的臉皮。
本以為在明真面前的自己臉皮就夠厚了,沒想到此刻在他面前的衛彥,都厚成圍城了。
只不過……
衛珩剛才似乎瞧見衛彥衣領襟口處,連着脖子與鎖骨的地放,似乎有一道隱約痕迹。
那痕迹,像是……被人撓了一下。
衛珩想看仔細些,衛彥卻遮遮掩掩,好似怕被發覺什麼。
衛珩心底琢磨,顯然在明真魂魄進入之後,原來身體的主人記憶並沒有留下一絲痕迹,全部被清除。
故此,當夜情形,除了襲擊她的人以外,沒人曉得了。
若真是衛彥所為……
衛珩沉默一晌,忽然出聲問:“大哥可受傷了?怎麼,哪個姑娘撓的?”
衛彥見衛珩還是發覺了,並問道他脖子上的痕迹出處,還是以那般諷刺口吻,不由一陣心火往上冒。
想到衛珩曾那麼長時間愛慕着蔚明真,甚至還想娶那賤婦,衛彥就越發確信祖母所言,那賤婦私底下,怕早和二弟暗通曲款,勾搭在一起。想到賤婦身上留有二弟的痕迹,衛彥就覺得越發受不了,盯着衛珩的眼,也愈加沉冷。
衛珩見衛彥終於逐漸露出本來面目,忽冷笑一聲,走上前一步。
衛珩:“聽衛府的下人說,昨夜裏沒人從正前門出來過。那衛珩就好奇……難道大哥脖頸上的傷……是夜晚做夢時候自個留下的?”
衛彥見面前人朝他靠近一步,又用嘲諷口氣說出那般話,本還氣得想沖衛珩揮拳,可他言辭之間所透露出來的話外音卻令衛彥陡然變色。
他昨夜確實未曾出衛府。
而這傷痕……
衛彥輕忽一聲笑從口間溢出。
衛珩盯着他,冷聲說:“難道真被二弟說中了嗎?”
衛彥笑過之後,打量着衛珩,那眼神直勾勾,痛恨毫不遮掩:“二弟以為,你隨口二句話就能污衊我嗎?倒是二弟!同你大嫂做出那等見不得人的事,真不曉得父親泉下有知,還會不會再繼續誇你為人好!”
衛珩眼眸一瞬冷下來:“到現在,你還信祖母的話,認為明真是不清白的。”
衛珩的話,是肯定,而非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