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第一百三十一章
楚宏遠死訊傳來的時候,楚玉姝已逼近了垠都。
隔城垣與羊舌不苦對峙,她不明為何對面從未出過兵。
“殿下,國主言你返都的日子到了……”伏地與楚玉姝敬一杯茶,即便已登臨后位,晚霜身上也並沒多出幾分倨傲。
溫熱的茶碗入手,楚玉姝睫毛輕顫。
自余慕嫻去了新都,她便再沒有缺過糧餉。
甚至,往得意處想,佐之王五的供應,她或是可以一口氣攻下垠都也未可知。
“他是如何知曉今日是本殿返城之良期的?”揚手將熱茶從高台上傾下,楚玉姝心笑,羊舌不苦真是出息了,竟是能想派晚霜來做說客。
“嗯……”
晚霜似是有備而來。
低眉望着膝下的木板,晚霜道:“國主言,舊時他曾用異法助殿下尋人……昨夜,天有異象,言那人的命數生出了變化……若是殿下不即日去尋人,或是會生出難言之變故……”
“當真如此迫切?”掐指算過攻破垠都只需半月,楚玉姝雙目眯成一條縫。
羊舌不苦曾助她尋人不錯,她也曾從羊舌不苦那處借力入夢。
但,此事當真是天有異象,而不是羊舌不苦的緩兵之計?
“你該知曉本殿的手段……”彎眉將手中的佩劍擱在晚霜的脖頸上,楚玉姝道,“那人不是你等能動的……”
“是……此事國主與晚霜亦知……”恭順地再與楚玉姝一拜,晚霜道,“殿下該知曉羊舌與大楚不同……雖兩國國主皆是國主,但羊舌國主素來有祈天之能……”
“所以?”記掛着那人的安危,楚玉姝心頭一顫。
新都那處,王五早在兩月前便已奉令返都,佐余慕嫻主事。
且竇方,杜再思一行也皆在新都……
據常理,該是能支撐到她返都之時。
除非……
想過舊時那個憑空冒出的余相,楚玉姝道:“他可是說了本殿何時走,為上策?”
“日西之時……”溫聲道出時間,晚霜提點道,“殿下一人先行為妙……”
“嗯……”低聲應下晚霜,楚玉姝轉身喚來羅昌。
待交代罷軍務,其便喚來近衛數十人,直奔鄴城。
王五返都時,楚玉姝曾與其交代過,要趕在攻下垠都前,遷都至鄴城。
……
橘色的日光灑在鄴城的城牆上。
楚玉姝打馬至鄴城,只用了一月余。
遣近侍往余慕嫻府上通告,楚玉姝一行直接奔赴楚宮。
……
在楚宮見到楚玉姝時,余慕嫻甚歡愉。
即便她並不知為何會在此時見到她心心念念的人。
正身與楚玉姝拜過,未等余慕嫻抬頭,便是一陣檀香將其環繞。
“姐姐無事便好……”忍住鼻頭的酸澀,楚玉姝旁若無人地將余慕嫻攬在懷中。
見楚玉姝一歸來便急着見余慕嫻,見過後,又是這等景象,王五不禁唏噓道:“殿下可真是薄情之人……”
“王大人說笑了……”溫笑着與王五答過,余慕嫻抬眸多看了王五一眼。
她甚是懷疑此人的來路,但此話卻不適宜在此時說。
“是……王卿多言了……”側目與王五一望,楚玉姝面上沒有半分熱絡,“近時朝事可好?”
“有殿下謀划,自是好的。”呈折將近月來的朝事一一說過,王五道,“殿下斬賊人,甚得臣心,臣代百官行言,祈殿下臨位……”
“是嗎?”聞王五一面君便提登位之事,余慕嫻蹙眉道,“王大人可是忘了殿下還未去祭天?”
“這……”王五未愣。
楚玉姝亦是未愣。
初從垠都歸來,她實在還未理清朝事。
“竇方何在?”揉眉記起舊臣,楚玉姝命宮婢與二人賜座。
“竇大人……”王五頓了頓,道,“已是死了。”
“嗯?”聞竇方已死,楚玉姝本能地開言,“那竇家呢?”
“已經沒有竇家了。”余慕嫻頷首。
“怎會?”未想到不過四月,竇家便已然沒落,楚玉姝面色有些難看。
竇方怎麼言,也是她的舊臣。
雖舊時有些私心,卻也不至於未論功行賞,便撒手人寰,甚至家破人亡。
“是何人乾的?”想過竇家原就樹敵頗多,楚玉姝緊緊手,勉強在心中生出一個念想。
她只要將傷其之人除了,便算是告慰亡魂了。
“嗯……”見楚玉姝面色略有頹色,余慕嫻低眉道,“是臣。”
“什麼——”聞竇家竟是蕩平於余慕嫻之手,楚玉姝先是驚愕,隨後又記起了那源源不斷的餉銀。
“姐姐……你怎會做出如此之事?”趁景地握住余慕嫻的手腕,楚玉姝道,“幹了這等事,姐姐日後如何在朝中立足?”
“殿下莫憂……此事臣自有對策……”眯眼盯着楚玉姝的手,余慕嫻雙目含笑,“不過是幾個大戶,微臣還是撐得住……”
“呵!余相此言卻是託大了!若是沒有杜相上月的臨台一跳,下官想,余相或是活不到此時……”躬身朝楚玉姝一拜,王五道,“月前殿下未歸,下官不敢言朝事,如今天下已定,下官便想當著殿下的面彈劾余相幾句。”
“哦?”見王五竟是與余慕嫻這般不對付,楚玉姝瞬時升起了幾分對眼前人的厭惡。
雖王五近年來,與她出力不少,但這並不意味着他能如余慕嫻一般,在她跟前與她平起平坐。
“愛卿想言何事?”將姓氏省過,楚玉姝垂目盯着王五。
她不明,為何王五已到今日,還不喚個能拿得上枱面的名號。
聞楚玉姝許了他出言,王五跪地道:“臣想言,余相弒君!其罪當誅!余相弒母,其罪當誅!余相弒賢,其罪當誅!”
三個“其罪當誅”將殿內的氣氛冷凝。
抬目與余慕嫻對視片刻,見其面色無異,楚玉姝知曉王五所言的皆是實情。
但即便是實情又如何?
勾唇與王五一笑,楚玉姝道:“如上罪狀可是刑部定的,還是愛卿義憤之舉……”
“回殿下,此時是三堂會審之局,非一人所為。”朗聲將楚宏遠死後,余慕嫻如何斂財斂權細細稟上,王五叩頭道,“如此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人,殿下實該誅之!”
“是嗎?”慵懶地飲上一碗潤肺的雪梨,楚玉姝輕笑道,“既是余相這般不堪,杜相又何至於想不開,竟是替余相跳了高台?”
“這是因為余相與杜相是一丘之貉!”低聲與楚玉姝爭辯,王五的眼中閃過幾分不易被人察覺的暗喜。
盯着王五的眼睛,余慕嫻體味到從骨子裏滲出的寒意。
“既是王大人以為本相有罪……那便請聖上賜臣一死吧……”起身與楚玉姝一跪,余慕嫻將注意力盡數投在王五身上。
弒君一事,原就是為了保陳罐。
弒母一事,不過是因為院中之人並非她真正的娘親。
至於弒賢……
勾唇輕笑過自己竟是三日蕩平了大楚百年未除之痼疾,余慕嫻心稍定。
一日權在手,便把令來行。
除弊原是簡單之事,眾人恐懼的不過是除弊之後,等閑人的求全責備。
“姐姐——”見余慕嫻竟是以進為退,楚玉姝笑出聲。
伸手將余慕嫻扶起,楚玉姝扭頭與王五道,“王卿可知姐姐之財,運往何處?”
“難道不是余府?”想過眼線報來的余府密庫,王五攥緊雙手,“殿下,您萬不可為一人而輕天下……”
“難不成本殿要為天下輕一人?”與王五反唇相譏,楚玉姝鎖眉道,“卿莫要大志,心懷天下!卿且記好!卿是與本殿治天下,非是與百姓治天下……余相除舊臣,原就是為了助本殿臨位,那萬千銀兩,也皆在本殿手中……若是王卿不懂得收起你的小心思,那便早日提頭來見吧!”
厲聲將王五呵責一番,楚玉姝轉眸邀余慕嫻遊園。
鄴城雖幾經戰亂,楚宮卻是池苑依舊。
迎風命婢子在湖畔設宴,又添樂師在三十步外撥弦奏樂。
待到月上九霄時,余楚二人皆是感慨萬千。
“當年出鄴城時,姐姐可是想過會有今日?”舉酒與余慕嫻對飲一觴,楚玉姝雙頰泛紅,眸中滿是熱切。
“這話卻是該慕嫻問殿下……”挑眉與楚玉姝一笑,余慕嫻道,“殿下當年出鄴城時,可想過有今日?”
“自是想過的……”楚玉姝答。
彼時,她乘車出鄴城,便知曉這天下遲早一日便是她的。
“既是這般……”余慕嫻仰面小酌一杯,大笑道,“臣亦想過……只是彼時,臣未想過,會遇上殿下……”
“那時,姝兒也未想過姐姐……”
便是姝兒所尋之人……
抬目望着眼前甚是洒脫的身影,楚玉姝心中生出了幾分悵然。
眼前人為何還不與她相認?
莫不是,她做得不夠好?
……
想過多思無益,楚玉姝伸手攀上眼前的人影,湊到其耳側道:“姐姐,花朝國無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