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鄴城吶……”被余慕嫻勾起傷心事,竇方沉思了片刻,與竇馳交換了眼色。
許對旁人言,鄴城不過是廢都,但於他們兄弟而言,那卻是他竇家根系所在。鄴城那片焦土,承着他竇家的魂,竇家的骨……
追憶了片刻竇府中埋在地下近百卷的家譜,竇馳轉身與楚玉姝道:“殿下此志甚遠……臣望塵莫及……只是,臣想知,殿下將以何法征北?鄴城流落前,我朝尚有孫休幾位大將可用,如今,鍾羅二位將軍,雖聲名顯赫,卻不知實力幾何……臣憂心殿下北征,非但不能如願,反會累及根本。”
“竇夫子言的這些,本殿也想過。故而……”楚玉姝背手將聲音壓低,“本殿此番並無啟用余羅兩位將軍的打算……”
“殿下手下有新人?”眯眼記起楚玉姝身側那神出鬼沒的王五,余慕嫻皺眉。
雖長寧之事,已過十載,但於那王五她記憶猶新。
“並無。”轉身給余慕嫻一個否定的答覆,楚玉姝勾唇道,“本殿想親征!”
“什麼?”被楚玉姝脫口而出的“親征”下了一跳,竇馳的廣袖一抖,“殿下方才說了何物,臣沒聽清楚。”
“本殿說,本殿打算挂帥親征。”
楚玉姝揚眉與竇馳對視。
竇馳心頭一驚。
他竟是從長公主眉宇間瞥到了英氣!
鬼使神差地盯着楚玉姝的眼睛,竇馳低聲道:“殿下此言當真?”
“嗯?”抿唇浮出一份冷笑,楚玉姝揮手命宮婢呈來一副硬弓。
“竇夫子莫要小瞧本殿。本殿雖養在深宮,卻是數次伴在羊舌國主身側……雖不敢脫口精通兵略,但……不知竇夫子可還記得彼時的鄴城之圍?”明心般晃晃腕上已然淺淡的疤痕,楚玉姝道,“此般深仇,本殿不雪,更待何人?”
“可殿下您畢竟是……”暗示性地將視線在余楚二人間挪動,竇方道,“此事即便臣等答應了,臣以為,朝臣也不會答應……”
“聖上已經答應了。”一面撫掌命宮婢將楚臨淵加印的旨意呈到竇氏兄弟眼前,一面揚手試弓,淺粉的衣袖隨風而盪,勾勒地楚玉姝不似凡人。
“殿下今日倒是挑了身好衣裳。”含笑踏到楚玉姝跟前,余慕嫻為與竇氏兄弟查探聖旨。
那旨意並無什麼好看的。
既是從楚玉姝手上出來,那聖旨上便只會寫楚玉姝所言的意思。
想着楚宏儒去世未及一載,北征一事便已提上日程……
余慕嫻雙目一彎,端端將視線落在楚玉姝那擺弄着箭尾的纖指上。
那哪是射箭的指頭啊?
悄然將看不出一點薄繭的指尖納入瞳孔,余慕嫻忍俊不禁。
“余夫子在笑何物?”
察覺到余慕嫻的笑意,竇氏兄弟皆是側目。
“只是覺殿下有趣……”低笑着回了竇方,余慕嫻斂眉收回視線,“二位夫子看旨意看的如何?”
竇馳長嘆一聲:“和殿下所言分毫不差……”
“那朝中該是無多少怨言了……”繼續揚眉望着楚玉姝,余慕嫻半真半假道,“依照朝事,估摸着不少人以及等不及殿下北征了……”
“這話又是從何處起的?”皺眉隱下自己的私心,竇馳背手道,“朝中人,該是大多都不想起戰事……”
“是啊。新都新景未必輸於鄴城……”低笑着與竇馳幫腔,竇方低眉望着離自己十步余的楚玉姝。
明明看旨意時,她還在他們三人身側。
這不過眨眼的功夫,那人便已挪到了橋上。
着裙裝的楚玉姝將帶拱的石橋裝點的格外文氣。
余竇三文人同看着楚國長公主搭箭挽弓。
“咻——”
但聽一聲的悶響,竇馳驚慌失措地推了竇方半步:“小心!”
“竇夫子莫要驚慌……”大笑着從石橋上奔走下,楚玉姝道,“原就未想過射人,故而並不會傷人……”
“殿下倒是信心十足……”鎖眉給楚玉姝一個軟釘子,竇馳抬手與楚玉姝告辭。
楚玉姝見狀,也不惱,只是彎眉與竇馳囑咐了幾句“莫要忘記去太后居處”,便遣宮婢送竇氏兄弟歸府。
宮婢素色的裙擺在一片朱紅中霎是好看。
靜候過竇氏兄弟被送出宮門,余慕嫻低頭望着已坐到席間的女子。
這席子是何處來的?
舉目看罷周遭無人,余慕嫻輕笑。
或是先帝去了,亦算是好事一樁。
至少,她與眼前人獨處不必再偷偷摸摸。
“殿下方才那箭射的真是極好……”識趣地自行坐到楚玉姝身側,余慕嫻道,“與殿下相識數載,未曾想,殿下竟有如此英勇之時……”
“呵……”聞余慕嫻道自己那箭射得好,楚玉姝不禁勾起唇角,“不過小打小鬧,也值得姐姐這般稱讚?”
“這如何算的上是小打小鬧?”伸手將楚玉姝的手掌攤平在掌間,余慕嫻略帶無奈道,“且看看,已是傷着了。”
“嗯……”低眉瞥過掌中幾道細細的血痕,楚玉姝輕笑道,“如此小傷也值得姐姐擱到枱面上說?”
“怎麼不值得……”一面將楚玉姝的手放在膝上,一面伸手去拿貢盤中的羽箭,余慕嫻對箭矢的材質甚是感興趣。
“別動……”察覺到余慕嫻有拿箭的念頭,楚玉姝不由分說,阻住余慕嫻的手,“這玩意兒碰不得……”
“如何碰不得?”不明着箭上有何玄機,余慕嫻正襟危坐,“臣記得,我朝的箭矢皆是竹……”
“竹子?”好笑地與余慕嫻一望,楚玉姝伸手將貢盤中的羽箭拿到余慕嫻眼底,道,“若是還用竹器,姝兒卻是當真不敢北征了……”
言罷,彎眉將箭頭后的鋒芒指給余慕嫻看,楚玉姝道:“我朝早該用鐵器了……”
“鐵器?”含笑望着泛白光的箭頭,余慕嫻道,“此物不知是何人的妙計?”
“這姐姐卻是不必知曉了……”棄箭轉環住余慕嫻的腰,楚玉姝笑道,“姐姐只消知曉你我二人好事將近便是……”
“哦?”見楚玉姝竟是在此時提出婚事,余慕嫻輕笑,“國經大喪,不知殿下以何緣由下嫁臣?”
“這便要看竇夫子能去說動太後幾分了。”憐愛地捋了捋余慕嫻的青絲,楚玉姝道,“只要竇夫子去了太后那處,此事便為期不遠……”
“那北征一事?”低眉望着楚玉姝,余慕嫻眸中閃過幾分擔憂,“俗語云,刀劍無眼……”
“嗯……此事卻是無需姐姐憂心了……”避重就輕地與余慕嫻說過些私話,楚玉姝道,“姐姐還未與姝兒言,如何解決錢糧……”
“這時卻是想起了臣……”揶揄着伸指點了點楚玉姝的眉心,余慕嫻道,“殿下只消將羅昌、杜再思交與臣便是……”
“嗯?不知那兩人有何妙用?”楚玉姝可不記得羅昌與杜再思會生財之術。
想過王五所言的,杜再思登相位后,依舊居陋巷,楚玉姝便不禁自省,她是不是小瞧了那人。
“姝兒只記得杜再思有治國之用,不知姐姐如何想起了那人?”嬉笑着將余慕嫻壓在席上,楚玉姝道,“姐姐今日若是不將話與姝兒說明了,姝兒便不許姐姐回府了……”
“呵……殿下此言卻是嚇着臣了……”朗笑着將眼前人印到眼底,余慕嫻仰面道,“殿下可還記得杜相是如何取寵於先帝的?”
“不是在德帝跟前……”楚玉姝頰邊盪着些許笑意,“又或是他與先帝相逢時,巧在落難之時……”
“殿下這般言,雖是有理,卻差幾分人心……”彎眉與楚玉姝對視,余慕嫻道,“殿下莫要忘了,杜家人一向喜歡吏部……”
“嗯……”楚玉姝勾唇,“姐姐是說,杜再思手上有朝臣的把柄……姐姐這般說,姝兒便能明白……但有把柄未必能把銀子弄出來……”
“所以還要羅將軍!”眯眼將計劃和盤托出,余慕嫻道,“臣以為,只要羅將軍與杜相能使好力,殿下北征一事,錢糧無憂……”
“嗯……”蹙眉思過余慕嫻所言的,從群臣府中取財,楚玉姝低聲道,“這般為難朝中諸吏,可會壞我朝根基……”
“該壞的早已壞了……所謂獨木難支,殿下何不釜底抽薪?”伸手將楚玉姝拉到懷中做起,余慕嫻道,“若是軍權在手,即便是換了朝臣又如何?殿下莫不是真有讓聖上親政的打算?”
“姐姐多想了……”勾唇止住余慕嫻的遐思,楚玉姝道,“早先不是與姐姐說好了,這河山日後,卻是分你一半……”
“是嗎?”被楚玉姝的嬌語逗笑,余慕嫻彎眉,“臣卻是等着那一日,殿下可是要儘快些……”
“急什麼……”伸手扶上余慕嫻的眉眼,楚玉姝笑道,“成了親,整個長公主都是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