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我花開后
第4章
一場名為“垂直九米高度拋物接物”的高空雜技表演即將開始,湊熱鬧的加油聲也響了起來。作為今天第一場拍攝任務的主角,蘇棲提前收攏了全部人的目光。
九米的距離算不上近,不是說扔就能扔過去的,更別說是直上直下扔一個輕飄飄的鏡子。
在地心引力的誘惑下,被拋起的鏡子艱難的挨到蘇棲的腳尖就落了下來,下一刻就要跌碎一地。
在眾人提前發出的嘆息聲里,再次想起赤金頭面的蘇棲毫不猶豫地單手攀住身下的樹枝,整個人垂落下去。她輕而易舉的用雙腳腳尖夾住下墜的鏡子,然後整個人向上一提,俯身展臂彎腰將鏡子撈進了手中。
監控室的門被推開時,這場好戲正巧到了高/潮。
以畫面美感為拍攝特色的馮其呵止的聲音還沒出口,就被自己吞了回去。
舒展的手臂滑過筆直的長腿,纖長的手指碰觸綳直的腳背,如血的紅衣在陽光下更加濃烈,寬大的袖擺被山風吹得鼓起。就算因着彎腰的動作看不見她姣好的五官,僅僅是這麼個身影就足夠吸引所有人驚艷的目光。
行雲流水,不過如此。
膽大妄為,不過如此。
嘆息已變成了驚呼,伴着吹口哨的調侃。樹下眾人還沒來得及受驚,就被鏡子折射的陽光閃瞎了眼。
將憋在胸口的緊張慢慢吐了出來,程易的聲音有點弱:“你們說我這個師妹……她的資料上該不會是把學校寫錯了吧?看着怎麼像是帝舞的?”
帝都電影學院的舞蹈系,與帝都舞蹈學院相比不是一般的一般,絕對教不出這樣的好學生。
“這倒不會,頂多是帝影偷偷開了武行專業沒告訴你。”託了托滑落的眼鏡,馮其一臉平靜的將視線從安然坐回樹上的蘇棲身上收回。
作為對肢體動作格外敏感的導演,馮其一眼就看出剛才蘇棲的動作不僅僅是舞蹈的柔和,還帶着練武的人特有的剛柔並濟。
是力與美的結合,也是他拍攝武俠劇的初衷。
站在程易身旁的男三號姜靈均同樣目睹了全部過程,他拍着程易的肩膀將他拉回原位,忍不住打趣主角群中打戲最差的程易:“如果真有武行專業,你可以回去再進修下。”
躺着也中槍的程易一掌拍了過去。
看着跟程易打鬧不休的姜靈均,馮其又推了推眼鏡,掩藏住眼底的光芒。
“小蘇,可不敢再這麼玩了!”
蘇棲乖乖應了一聲,忍住了抱拳以示歉意的衝動,等樹下被她嚇到的人們都各歸各位后,才偷偷揉了揉抽痛的手臂。她忘了現在自己只是個柔弱的小姑娘,再沒曾經習武十年後的強韌身軀。剛剛能使力把自己提回樹上坐好,已經是挺難能可貴的了。
揉捏了半天才緩解疼痛,蘇棲將思緒調回了之前的疑問上。
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隨着情緒的注入快速入戲。
蘇棲被化妝師故意拉長的眉眼本就帶着十分媚色,卻又含着說不出的驕傲和風流——這驕傲和風流是程易演繹的男二號在不變態的時候最吸引人的氣質。
看着鏡中的自己,證實了方才的猜想,蘇棲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怎麼會這樣?”蘇棲將鏡子反扣在自己的腿上,眉頭已經皺成了一團。
她從進組開始就一直旁觀着程易的表演,記住他為男二號設計的小動作和小表情,揣度自己的角色時也有意帶上了一些“正常”時的氣質,以求讓這兩個“完全不同卻又是一個人”的角色不至於太過不同。
如果說私下裏蘇棲的演繹跟程易的表演有兩分像,那麼方才就有三分像。進步不比當年,可比起先前五天才學到一點皮毛的速度來說,已不知是快了多少。
想起方才跟程易的第一次交談,蘇棲腦中靈光一現。
是因為有了對話?
重新拿起鏡子,她試着重複剛才那個小場務的神情和話語:“你、你別亂動!我給你送上去!”
鏡中的人緊張是緊張,卻只是在緊張的蘇棲。她嘆了口氣,再沒一絲頭緒。
“小蘇,要開拍了!”
“知道了。”蘇棲的神情迅速恢復了正常,她將手中的圓鏡扔進樹下小場務的懷裏。
抬手平放在額頭上,蘇棲眯着眼看了看天邊初現的太陽,心中飛快的過着劇本里的字句。
在劇本的描述中,男二號的精分狀態就是迎着朝陽閃亮出場。
此時晨光正好,剛好跟劇本將的時間相同。按着之前導演的交代,在光線的影響下,這場戲在九點左右就必須結束拍攝,不然就要留到明天再補鏡頭。
現在已經七點了,她還有差不多兩個小時。
“各小組準備!”
為了節省拍攝時間和加強效果,百花殺的出場暨蘇棲的第一場戲,就十分榮幸的享受到多機位拍攝的待遇。
作為劇情的關鍵人(道)物(具),男二號的變態分/身——蘇棲是整部劇的伏筆和線索,也是最後劇情翻轉高/潮時的關鍵。一共不到十場戲,就能將特寫、遠景、長鏡頭還有文戲打戲全都體驗一遍。
角色性格飽滿表現空間極大,演的好能為整部劇添光添彩,演不好就會成為牽強的轉折點。
既然條件符合的演員不好找,那不如當作人情送出去。這也是蘇棲在有長相這個巨大優勢的情況下,還要經過三場試鏡才能拿到這個角色的原因。這個角色需要過關的演技和顏值,又不是戲份多的大配角,所以選角時很是尷尬。
幸運的是蘇棲並不只有一張漂亮的臉。
既嬌且艷,既辣且狠,這是蘇棲在看過劇本之後對她的角色做出的評價。
巧的是她真認識這樣的一個人。
蘇棲闔了闔眼帘,回憶着曾名動京都的艷妓。那個美人兒暢快飲酒大聲歡笑的放肆不羈彷彿就在眼前,嬌媚的笑容就像世間最艷的牡丹,多情卻又冷情。
“第三十一場戲第一次!準備!”
當蘇棲放下遮住刺目陽光的手時,渾身的氣質已經不同於剛才的溫和,帶着些雌雄莫辨的風流和別樣的嫵媚,還有刻在骨子裏的高傲冷漠。
模仿起那艷妓倒是沒有絲毫阻塞。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本事,對曾經認識的人還是有用的?
蘇棲在女兒堆中扮了十八年的男兒,一舉一動本就帶着男人特有的風流,所學的不過是程易的三分神態。若不是一身羅裙紗衣和故作的魅惑神情軟化了她的氣質,只這一個側影就能秒殺現代人程易故作的瀟洒。
那被掩藏起來的驚才風逸,才是那個被經史子集琴棋書畫熏染了小半生的、真正的蘇棲。
可惜這樣的蘇棲並不適合在現在這個場合展露出來。
蘇棲心裏突然有些悲傷,又有些慶幸,只是沒有把這情緒待在臉上。
正給主演講戲的馮其偶然瞟了一眼監控器,就將椅子移到了負責這場戲的B組導演身邊。他甚至喊來了正在跟女一號於曼對戲的程易,一起看着監控器里蘇棲的表現。
“開始!”
在B組導演一聲令下后,全場的目光都匯聚到了安坐在枝頭的蘇棲身上。
一陣山風正好吹過,帶起了她的衣袍和碎發。蘇棲低垂着眼帘,專心致志的坐在樹梢繡花。素白的手與鮮紅的線,針飛線走上下來去,不帶絲毫停頓和猶疑,乾淨利落。
因為她心中早就有了準備,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都胸有成竹。
她在等一個死人,一個會死在她手裏的人。她的眼神很冷,嘴角的溫柔笑意卻像是在等着心上人。
“真是個變態。”無所事事的於曼也被監控器吸引了目光。她雖然是在跟身旁的男三號姜靈均說話,但亮晶晶的眼睛仍黏在監控器上,“幸好跟我不是一個類型的。”
“你啊,夸人都不會說的好聽點。”姜靈均不動聲色地截住了她的話頭,阻止了於曼再說下去。
其實不過是蘿莉對御姐的羨慕、老油條對新人的讚賞,可要是被有心人傳出去就一定會變了味道。不過這個新人,是比於曼有靈氣些……
姜靈均又看了兩眼,然後轉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劇本。
在這個圈子裏沉浮了太久,他已經過了對所有人都滿懷熱心的階段了。
打光板巧妙的隱藏在樹榦側後方,盡職盡責的提升着蘇棲的美貌。雲梯帶着負責特寫的攝影師按着既定的軌道緩慢的升上去,從側面進行着拍攝。
一縷光透過層層的枝葉照在了她的綉綳上,像是打破沉靜的預告。媚色沾染了百花殺的眼角眉梢,只是靜靜坐在這裏就足夠誘人。她手上的動作已經慢了下來,這幅綉品即將完成。
要享用她這幅綉帕的死人也即將到來。
在又一陣山風吹來時,百花殺反轉了綉綳用細白的牙齒將絲線咬斷。
“真巧。”百花殺笑嘆了一聲,紅唇微微開合,聲音是不經意壓下的低啞。
她眼中的嬌媚隨着話音的落下轉變成狠辣。方才還被她扣在掌心的繡花針拖着長長的紅絲線劃破空氣,又帶出成串鮮血插/進了泥土裏,再也找不到蹤跡。
而地上那個註定要死的人應聲倒地。
“擾了我的雅興,就該死。”這話說的極輕極慢,嘴角勾起的弧度既像是在**,又像是恨郎君負心的閨怨。
哪是對方擾了她的雅興,分明是她坐在這裏等着人來送死。
百花殺伸出兩根手指捏斷了竹制的綉綳,素手一揮將精緻的綉帕拋了下去。然後屈起一條腿斜倚在樹榦上,漫不經心的看着那綉帕飄落,抖落衣袍上殘葉的動作自帶一派瀟洒。
“很好!停!”
剛剛還在嘲笑蘇棲嘩眾取寵的小配角們面面相覷,全都啞了聲。他們動作統一地調轉了視線,看向旁邊一臉憤恨的女孩兒。
B組導演喊停后就讓出了監控器前的位置:“馮導,我去看看其他幾個遠景的效果。”
馮其毫不客氣的坐了過去,點擊重放然後看向程易:“你覺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