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9 海景
第九章
被那不老實的貓咪折磨了一天,蘇杭終於解脫,累得昏頭昏腦地回到自己的公寓,掏口袋的時候才想起來,鑰匙不知道丟哪兒去了。
他使勁兒想自己到底能把它放在哪,腦海里卻詭異地閃現出被俞葉舟扛回去的那個晚上,那盞堂皇晶亮的吊燈,那間水汽氤氳的浴室,和貼在耳面濕黏下移的吻,以及被俞葉舟粗暴扯開的皮帶與長褲。
“靠!”一準兒褲子被扯掉的時候掉出去了!
蘇杭低罵了一聲,一錘打在金屬製成的保險門上,氣呼呼地打了車去尹淮家借宿。
才晚上七點,照理說尹淮不會那麼早睡,蘇杭把門鈴都快摁爛了,裏頭才傳出好大一陣叮零噹啷的動靜,緊接着門被打開了一條縫,蘇杭抿唇笑道:“淮哥,我鑰……匙……你誰?!”
抬頭一看傻眼了。
不是尹淮,是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兩排扣的套裝,一看就是高檔貨,不過扣子崩了一個,領帶也是歪的,擋着門框的手背上還有兩條明顯的抓痕。
蘇杭往裏一瞧,客廳的燈是滅的,卧室反而亮着,一截光|裸細瘦的小腿從卧室灑出的燈光里頹敗地伸出來,瑟瑟地戰慄着,男人拉開門縫的時候,那腿受驚似的向後一縮,躲進了蘇杭看不見的死角。
開門的男人虎視眈眈地盯着蘇杭,一邊臉頰上暈起一團紅印,像是被什麼人打的。
蘇杭胸腔里的小炸藥包瞬間就爆了,伸手就去抓男人的領子,罵他:“操!你他|媽敢動我淮哥!”
蘇杭個頭不算矮了,那人比蘇杭還要高一些,挨了一拳頭以後不僅沒有入室強|奸的歹人應該有的恐慌反應,反倒反客為主地盯着他,從脊背里冒出森森的寒氣,是濕涼的、滑膩的寒氣。
像某種蟄居沼澤的水生動物。
蘇杭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又英勇地抬起一腳,心道去他|媽的,輸人不輸陣!
這一腳還沒踹到地方,“蘇杭!”裏頭卧室里忽然傳出細細的呼聲,聽得出來是在故意喬裝淡定,尹淮披着件衣服走出來,站定在卧室門口,形隻影單地映在橙黃的燈里,半邊頭髮垂下來,紅着眼睛,聲音發啞,兩隻腳板赤|裸裸地踩着地面:“他是我……我來借宿的……朋友。”
一句話頓了三次才說完,信他就有鬼了,可尹淮都這麼說了,他這抬起的一腳就不太好踹下去了。蘇杭咬着牙收了氣,慢慢放下腿腳,惡狠狠地瞪了這不知道是什麼玩意的男人一眼。
“這麼晚了,有急事?”尹淮見蘇杭滿臉疲憊,不禁下意識問道,腳步啪嗒啪嗒地往門口靠近了兩步,又忽然害怕了什麼似的向後退開了,不自在地並緊了雙|腿,縮進陰影里,“是……還沒找到鑰匙嗎?”
蘇杭再傻也知道尹淮體面慣了,是怕被人看見他那副狼狽的模樣,於是蘇杭很自覺的,移開了目光,看向別處。
尹淮說:“外面很冷吧,你進來坐一坐,等我把客房收……”
“沒地方,”男人冷嚓嚓的一聲打斷了尹淮的話,“愛滾哪兒滾哪兒。”
尹淮瞪大了眼睛,有些慍惱:“祁文堯,這是我家!”
空氣里一靜,蘇杭和祁文堯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他。
“好吧祁文堯,你要答覆,我現在就給你答覆……”尹淮的嘴唇開闔翕動着,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沉靡和疲累,他好像睏倦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卻硬逼着自己佇立在那裏,慢慢地梳理清楚,“下周的新品發佈會,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會推出‘Farewell’,這是我為你……公司,調的最後一支香。”
“尹淮!”
那股陰森森的涼氣更加明顯了,從門縫裏溢出來,祁文堯側着頭,冰雕般的的面容狠厲地逼視着尹淮,捏住門把的那隻手骨節咔咔作響。
蘇杭雖然不知道他們在交涉什麼,但本能覺得不妙,等他想從門縫擠進去的時候,祁文堯忽然一腳踹上了門,把他鎖在了門外。
“…………!!!!”
門板直挺挺撞到蘇杭的鼻子,疼得他差點叫出來。
蘇杭早就知道尹淮心裏有顆硃砂痣,埋了很多年,紅得快滴出血來。捂着鼻樑骨從樓道里走出來的時候,他又抬頭看了看尹淮家所在的樓層,隱隱約約照出點光亮,想起他剛才抬腿要踹祁文堯的時候,尹淮面子也不要了,就衝出來急急制止他的表情,蘇杭低下頭搓了搓手,感覺自己今天可能是撞見那顆痣本尊了。
再看那顆痣,一臉的老子就是上帝、老子就是天神的姿態,好了不起哦。
所以說,硃砂痣這種東西,都他|媽是吸血的螞蟥蟲,還不如家門口的臭水溝。
蘇杭回不了家,尹淮家又被老大一顆硃砂痣給霸佔着,他沒地兒可去,正扒着馬路牙子邊的電線杆,看上頭橫七豎八貼着的上門開鎖小廣告,結果一回頭,瞧見對面公交站燈箱裏的巨幅廣告,裏頭的燈柱壞了一條,嗞嗞啦啦地閃着。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看了會兒,伸手攔下一輛出租,直奔廣告上的地兒去了。
——景悅軒。
那張電子門卡一直在蘇杭錢包里插着,俞葉舟把房子送他以後,他就再也沒去過,好像那間他心儀了很久的大陽台和寬亮房間,以及推開窗戶就能望見的蔚藍的海,都在俞葉舟將門卡扔給他的一瞬間,披上了厚厚的一層蛛網塵灰。
他一下子就不喜歡那兒了,說不出來是種什麼感覺,就像是吃膩了的一道菜,看着還能想起來自己喜歡它的時候是如何的歡欣鼓舞,好像聞着味兒都能跳起來,但是再叫他嘗,不好意思,吃膈應了。
蘇杭捏着門卡,乘電梯上了頂樓,2201。
門口有個密碼盤,蘇杭不想猜俞葉舟設了什麼初始密碼,直接拿門卡刷開了,推門進去。
陽台的落地窗沒有關,精緻的鐵藝圍闌前面是一對陽台藤椅,夜幕初降,迎面而來一陣腥澀的海風,斑斑點點的漁火從極遠處的沙灘上亮起來,墨一般的海平線上暈染着尚未褪|去的一抹紅綃,浪打起來,搖曳着停泊的歸岸遠帆,美得不可言喻。
蘇杭垂頭躺倒在空蕩蕩毫無一物的房間裏,任晚風從肩頭腰腹間擦滑而過,閉上眼,彷彿能想像出破碎的浪濤聲。一輪金陽升起來,紅彤彤、金颯颯,混着海風穿過白色的紗簾來撫摸他的臉,柔|軟得似雲朵一般的床鋪被體溫暖得火一樣的燙。他一伸手,就能摸到一具鮮活生動的肉|體,腿和腿糾|纏着,腰與腰摩|擦着,他的手能肆無忌憚地從對方的臉揉捏到包裹在內|褲里的陰|莖,不必小心翼翼,也不必故作嬌羞,他們可以在被子裏任性地胡來,然後黏膩地含着彼此的唇|瓣,道“早安”。
他就想要那樣的房子,裝下一個那樣的人,過他想要的那種生活。
好像是做了一個很久很久的夢,彷彿自己已經過上了那樣的日子,可是虛幻的夢一醒來,欣悅的麻醉感散去,一伸手全是冷冰冰的現實,沒一樣是對的。
蘇杭覺得自己傻逼透了,本末倒置,剖腹藏珠,眼睛被屎糊住才去給俞葉舟賣屁|股。這房子是什麼,就是俞葉舟甩給他的嫖資!
還是經紀人唐星說的對,等有錢有權有名了,什麼小鮮肉小狼狗吃不到?
蘇杭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起來,越看這房子越不順眼,抬腳就踢翻了陽台上的藤椅,緊接手機鈴聲響起。
“Fortheveryfirsttimewithyou,Myheartmeltsintotheground……”
說曹操,曹操到,蘇杭看了眼號碼,接通了張嘴就說:“唐星姐,我今天真的去了,真沒給你惹事兒!”沒惹事,不過倒是惹俞葉舟了。
電話那頭有護士進門說要換藥的動靜,唐星對護士說了個“稍等”,便輕輕地,抱有些遺憾地喚了他聲“蘇杭”,嘆道:“你的合約到期了。”
蘇杭緊緊捏着手機,指節隱隱地發白,他站在空膛的房間裏,面朝大海,衣料被夜風灌得抖抖鼓起,他一瞬間想過千萬種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到了嘴邊,卻只會直白地問:“……什麼意思?”
唐星說:“明天自己去公司,會有人跟你詳細說。”
接着電話被倉促掛斷。
蘇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