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妖精
第二章
這個晚上蘇杭不知喝了多少酒,腦子還清楚的時候,就知道至少有半斤了,等腦子不清楚了就更是糊塗。
更何況,旁邊的彭導演是圈裏出了名的爛酒罈子,一喝點酒嘴上就沒有把門的,最愛吹牛逼。蘇杭陪着他笑,陪着他喝,喝到最後思維都停擺了,看誰的臉都長一個模樣,各個星星似的在眼前亂轉。
他又給自己倒酒的時候,手被人抓住了。
蘇杭垂下視線,纖長的睫毛軟綿綿地搭下去,他瞳色略淡,遠觀着一雙眼睛不是那麼的黑白分明,顯得十分溫柔,似掉進湖水裏的明月。
彭輝一下子看呆了,握着蘇杭的指頭不由更用力了一些。
蘇杭迷茫地笑了笑,低低嘆一句:“疼。”
彭輝似驚擾了森林裏什麼鹿兒兔兒似的,趕緊丟開了青年的手腕,他望着蘇杭的笑,望着蘇杭的臉,心裏一股子濁氣蠢蠢欲動。
這邊正是你儂我儂,含情脈脈,就聽俞葉舟極輕地“哼”了一聲。
蘇杭打眼望過去,正對上俞總一雙似審視又似蔑視的眼神,他支起一條胳膊來,托着自己的下巴,毫不在乎地收回了視線,只將俞葉舟當做什麼無關緊要的人,轉頭繼續與彭輝打情罵俏。
而彭大導演喝上頭了,要在蘇美人面前找補點英雄蓋世的氣質出來,牛皮直往天上吹,這生意自然是談不成了。一場酒席,耗到菜肴冷透,酒盅盡空,眾人寒暄半晌才終於散場。
彭輝正被挑撥到了興頭上,才出了包間就去攬蘇杭的肩,一直攬到大馬路上,要把他往車裏塞。俞葉舟叼了根煙在最後跟着,而方梓則在一旁看戲。
“老闆,蘇杭可是真醉了?”方梓抱着胳膊,瞧着那個扭扭捏捏不願上車的青年,搖搖頭,“他這酒陪得不值啊,以蘇杭的身價,還夠不上去演彭輝的戲。”
是啊,誰不知道蘇杭是出了名的招話題、招黑體質,彭輝要是敢用他,除非是不想要票房了。
巷子口栽着兩棵銀杏樹,許是有人吩咐過什麼,此刻滿地璀璨金黃,無人打掃,樹杈上隱了兩盞昏黃的燈,更使得樹下氣氛氤氳,像一場老電影裏的鏡頭。
蘇杭站在一握枝頭底下,身上是一件長至膝蓋的淺色風衣,手腕被人拽着,他不經意間向後稍稍一瞥,眼角餘光從俞葉舟臉上刮過,他眼圈醉得發紅,明明沒有蹙眉,卻讓俞葉舟覺得那目光里有些落寞,一如這深秋滲着涼意的鬼天氣。
“米酒!”方梓突然叫道。
俞葉舟似見了鬼般盯着她,皺眉問道:“你鬼叫什麼?”
方梓看過來的目光炯炯有神,完全不似個一肚子裏已盛了二兩烈酒的女人:“賀蘭山的新戲《釀》,主角叫米酒。”
賀蘭山,賀家二公子,在賀家人齊齊往金融圈裏湊的傳統下,他卻成了賀家最不務正業的人,做起了導演。只是賀蘭山的電影與彭輝不同,彭輝是為了錢,而賀家從來不缺錢,賀蘭山有才又有情,電影是他的夢。
不管是什麼玩意,一旦跟夢扯上關係,就顯得高尚起來。而賀蘭山電影裏的人,也向來是那梅蘭竹菊四君子,是那百合里最純潔的一支,是不屑與玫瑰之流同流合污的高嶺之花。
方梓道:“他剛才那個眼神,簡直和賀蘭山要找的米酒一模一樣。”
俞家和賀家關係密切,從生意到人情,無不糾絲結網一般錯綜複雜。俞葉舟雖然跟賀蘭山關係不錯,但他從來不喜歡賀老二的電影,總覺得他的故事裏頭的主角都期期艾艾,自怨自艾,顧影自憐,彷彿人人欠了主角三百萬。
俞葉舟最煩這樣的人,所以從來沒有完完整整地看過一場賀老二的電影。
可架不住賀蘭山手法好,一部部文藝電影拍得那樣曖|昧朦朧,每一個鏡頭都美得似畫,讓人想厭也厭不起來。
不過,至於蘇杭像米酒一說……
俞葉舟吐出嘴裏的煙蒂,在隨身灰皿里碾滅,又收起來,對方梓說:“看過《代孕嬌妻》嗎?”
方梓思索了一下,忽然想起個去年在網絡上被罵得一無是處的狗血爛劇。她是金牌經紀,眼裏只容得下大劇,那些子小打小鬧的劇,方梓從不放在眼裏,她不知想到了什麼,不由瞪大了眼睛,一臉的嫌棄:“你不會是說,蘇杭演了那個……?”
俞葉舟將灰皿往褲子口袋裏一插,碾起腳跟向那兩棵銀杏樹走去:“他演的是插足女主的白蓮花小三。”
方梓:“……”那可是被罵得最恨的一個角色。
俞葉舟走到樹下的時候,蘇杭一條腿都被已經被拽進車裏去了。
蘇杭低着頭,看見視野里闖進一隻黑亮的皮鞋,一片銀杏葉從頭頂飄下來,落在鞋尖上。他意識不清地看着眼前的鞋面,慢慢抬起頭,從對方修長筆直的雙|腿向上,看見埋在西裝外套里若隱若現的皮質腰帶,再往上是筆挺熨帖的雪白襯衫,然後便是緊束至頸根的領帶,半截窄瘦的下巴,和一雙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
再往上蘇杭就不敢看了,僅僅到鼻樑,他就迅速醉意熏染地垂下了眼睛,不知所以地笑了幾笑。
彭輝伸過手,抱住他的腰,蘇杭被迫轉過身去。
俞葉舟的視線下落,定格在青年的腰背上,冷風吹過,攪起了蘇杭的風衣下擺,待那衣料回落時,俞葉舟奇怪地看到風衣之下被什麼東西頂得凸起了一塊。
再看向蘇杭,儼然一副肢體失控的模樣,手腳發軟地趴在彭輝肩頭,任那老流氓擺弄。俞葉舟還不會傻到認為那塊迷之凸起是蘇杭的性|器,因為沒人的性|器長在屁|股後頭,在兩臀之間——除非他是個妖怪。
但是俞葉舟知道,蘇杭不是妖怪,他是妖精。
兔子精。
不然兩個月前,俞葉舟也不會放開了蘇杭這塊在嘴裏咬了三年的肉,還任他膽大包天地在今晚的酒局上興風作浪。
蘇杭幾乎半邊身子都被拽進車裏了,卻也幸虧他個頭高,在車門口一杵,就叫矮胖矮胖的彭輝拿他沒轍。他知道背後的樹影里站着俞葉舟,卻也不慫,還禁不住想笑,今晚他灌了彭老流氓那麼多酒,別說是生意,就是個屁,彭輝也是放不出一個給俞葉舟了。
他給自家老闆找不痛快,找得極其成功,而且相當囂張。
蘇杭也痛快,痛快得直想笑,可他一張嘴,胃裏的酒和食物就往上翻滾,還沒咧開嘴,臉色就難受地唰得白了。
他才捂上嘴,突然領口一緊,就被人提溜着后衣領給拽了起來。結實的毛衣領子勒住他的脖子,將他堵得喘不過氣,蘇杭兩手扒拉住領口,與那想“謀殺”自己的人較起勁來。
“放、放開……”
剛想罵人,對方就鬆了手,轉而按住他的後腦。蘇杭聞到一陣煙草香水的味道,恍惚之間被人拿捏住脖頸,整個口鼻埋在身前這人的肩頭,只餘一雙眼眨啊眨的,越過男人的肩線,望見後頭那個目瞪口呆得下巴都要驚脫臼了的女經紀人。
“蘇杭醉了,他明日還有通告,就不去送彭導演了。”
一道低沉穩重的聲音,沿着兩人緊貼着的身軀骨骼,傳進蘇杭的耳朵。蘇杭已是醉得人狗不分,哪裏還管的了是誰抱着他,只覺得鼻子裏的味道好聞,臉前的衣料柔|軟,用來抹口水鼻涕正合適。抹完了,還抬起眼睛來,巴巴地朝方梓笑。
方梓也算是女人里長得好看的,杏眼彎眉,纖瘦高挑,一握黑髮斜攏在一側肩頭。
蘇杭瞧着她,下意識扭着屁|股搖。
被人朝屁股蛋打了一巴掌,蘇杭還氣得要死,嫌那人礙着他泡妞了。
待彭輝的車一走,俞葉舟又提起他領子,盯着他醉蒙蒙的眼睛,問道:“蘇杭,蘇杭!你經紀人呢?”
蘇杭只望着他笑,眼睛裏漸漸凝聚起了人物的輪廓,便又伸出兩隻手,拍在俞葉舟的臉上,溫柔甜膩地喚他:“呀是你啊……王八蛋……”
俞葉舟:“……”
方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