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2 彆扭
第十二章
不過蘇杭最近換了經紀,還挺忙的,跟竹鈺提了一嘴要換鎖以後,很快就把鑰匙的事兒忘到了腦後。
而且給袁鉞當陪襯的那部偶像劇《如花少年》播出了,蘇杭雖是棒打了女主的鴛鴦,但好在天生一張偶像的臉,即便是演了個不討好的角色,扮相還是可以的,演一個意氣風發的翩翩少年,執拗於牆角青梅而犯了傻的偏執狂,加上後期調色,他的表現綽綽有餘,故而播出以後沒有預想中那麼磕饞,倒還攬了一些顏粉。
劇組見風頭正旺,又起了個主演們在微博跟粉絲互動的點子,想再操操熱度。
那天蘇杭正好有一個採訪,方梓怕他亂說話,耳提面命地把他拉到了公司,叫他老老實實地坐這兒配合劇組,等微博的互動結束,採訪的娛記也就該到了。採訪完,還要跟他談談下一個工作。
方梓一走,竹鈺就進來了,還提着一個印着哆啦A夢的小紙袋。
蘇杭低着頭看手機,竹鈺從紙袋裏掏出一小盒面霜之類的東西,嘰里呱啦地念叨着來的路上有多堵,他小姨方梓有多凶,樓下前台的小姐姐們見了他就要捏他的臉蛋,說到這,竹鈺兩腮氣得鼓鼓,活像一隻塞滿了食物的倉鼠。
蘇杭一概面帶微笑地聽着,畢竟對着個這麼可愛的助理,也不忍心給他甩臉色。
他似乎有些明白方梓為什麼要安排竹鈺給他了,可能是經紀交接的時候,從唐星那兒聽到了什麼評論,關於性格和脾氣的,於是想拿竹鈺來挫挫他的性子。
不過蘇杭就連俞葉舟那樣的大老闆都伺候來了,應付一個煩得可愛的竹鈺,根本算不了什麼。
剛覺得竹鈺可愛沒有三秒,蘇杭就後悔了。
因為他擰開那盒古怪的面霜,要往他鼻子上塗。
那玩意兒味道很難聞,像是什麼木頭渣滓腐了朽了,滲出森森的苦味和酸氣,腥黃色,混雜着顆粒狀的不明物質,還辣眼睛。他眼睛以前受過小傷,好了之後就非常敏感,受不得刺激,那味道竄上來就熏得蘇杭眼前一片模糊,鼻頭也隨之酸澀。
“還要不要上鏡了!蘇哥,別動!”竹鈺抱着他的腦袋,硬要往他臉上塗。
蘇杭本能地一躲,竹鈺小小力氣哪裏按得住他,索性爬上了會客沙發,叉開腿坐到他身上,用身體重量壓着他不要亂跑。蘇杭只感覺腿上挨到一個溫軟的屁股,聽見竹鈺好言好語地勸他:“就抹一下下,不疼的。俞總吩咐的,一定要給你……”
“啪!”
手背撞擊在手心上,竹鈺的手被猛地扇開,此時也懵了,囁囁地叫着蘇哥,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才與蘇杭建立起來的那點熟絡又被逼散了,眼睛裏蓄起一汪汪的水。
恰時門外經過一行人,是來駿達商談媒體合作的,也被這一聲清脆的聲響給驚住了,都轉過頭來往裏窺探,竊竊私語。
“不許哭!”蘇杭眯起一隻眼睛,說話語氣像極了那天俞葉舟勒令他不許抽煙。
竹鈺一秒就把淚咽回去了,戰戰兢兢地盯着他看。
凶完了,蘇杭冷靜下來,知道自己發火是毫無道理的,見竹鈺淚眼蒙蒙的模樣又心軟了,就着他騎坐在自己身上的姿勢,輕輕撫着他的背,哄他別哭,是蘇哥不好、蘇哥不對、蘇哥給他道歉。
俞葉舟跟商談隊的主要負責人拖在最後,說著媒體發展、文化傳播前景之類乏善可陳但卻必不可少的寒暄話,見前頭人停住了腳,也便扭頭往裏看了一眼。
這群人是從某正經的新聞紙媒來的,因為銷量下降得厲害,就想跟駿達合作,出個娛樂專刊。專刊不是必要的,駿達自己都能出,但因為這事的牽頭人跟廣電沾親帶故的,犯不着得罪,便都領進來走走過場,至於談成談不成,以後再說。
俞葉舟聽見幾句這些人交頭接耳間的私話,說知道娛樂圈女娼|男淫,亂得很,倒是頭一次見光明正大在公司里搞的,話里齷齷齪齪,意味黏膩。
“小吳,帶領導們去會議室,上茶,叫其他人先過去替我招待。”
聽這語氣不善,吳睿霎時反應過來,笑呵呵領着人趕緊走,拐了個彎還回過頭來好奇地看,打量那對兒不知道到底算是散乾淨還是沒散乾淨的金主和小明星。
竹鈺捏着那盒葯霜,哭也不是笑也笑不出來,正難受着,手裏的藥盒就被人接了過去,那聲音如潤物的雨,似救旱的霖,輕聲問:“怎麼了。”
竹鈺一見是俞老闆,當即從蘇杭膝頭跳下來,老老實實站在一旁,他憋了不知所以的委屈,但仍護着蘇杭,說沒什麼,是我做錯了事,惹蘇哥不高興了。
俞葉舟拇指摩挲着葯霜盒上的蓋,側着頭觀望被藥味刺激得視線模糊的蘇杭,酸紅的眼白,不屑一顧的嘴角。他之前讓吳睿去查蘇杭最近跟什麼人混在一起,結果調查回來,說蘇杭除了跑通告之外,經常去些業內人開的小酒吧消磨時光,揩三捻四、撩男撥女,生活過得好不瀟洒。
這就有意思了,難不成他之前那麼乖,都是虛與委蛇,那還真苦了他了,敷衍應付了三年,裝得像模像樣,一點兔子尾巴都沒露出來。
想到此,俞葉舟沉下視線,揮揮手遣開小助理:“行了,這裏沒你事了,忙去吧。”
蘇杭要跟着竹鈺走,被俞葉舟一巴掌摁在了沙發上。
“小竹,”俞葉舟回頭叫住竹鈺:“門,帶鎖上。”
竹鈺先是看了蘇杭一眼,見他沒什麼表示,只好聽俞總的話,走的時候乖乖按下把手上的按鈕,“咔噠”一聲把門帶死了。
“鬧什麼彆扭?”屋裏只剩下兩個人,俞葉舟低頭審視着蘇杭,一副哄小情兒的語氣。
蘇杭沒有鬧彆扭,也沒有彆扭可跟他鬧的,他只是不想看見他,不想理他。大家散就散了,聚的時候熱火朝天床笫纏|綿,散了就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誰也不礙着誰,做什麼一副假惺惺的模樣,給誰看。
更何況他還氣他偷走了自己的鑰匙。
俞葉舟伸手去捏他的下巴,蘇杭掙開,他又去捏,如此三番兩次,像貓捉老鼠。蘇杭不恁,俞葉舟反倒沉沉笑了,他往前一步,膝蓋強硬地擠進青年的兩條腿里,掐着他下頜處那點骨頭,強迫他抬起頭來,翻來覆去地看,看他朦朦如霧的眼睛和黑睛里深不見底的深邃:“眼睛還是這樣,沒找醫生看看么?”
聽着柔溺悱惻,品着不是滋味,是大老闆對待小情|人,是金主心情大好的體貼恩賜。
但蘇杭不領情,又說:“關你屁事。”
俞葉舟紆尊降貴地來關懷小明星,卻反被窩了一口氣,真想當場搞個屁事以滿足他這欠調|教的口頭禪,但可能是蘇杭眼圈兒發紅的模樣激起了他的同情心,他竟然忍住了,只捧住了蘇杭的頭,觀察那點青瘀,說:“行,等你鼻子好了,再關我屁事。”
蘇杭聽出裏頭下流的滋味了,便揮開他的手:“那也不關你的屁事。”
俞葉舟樂了:“那關誰的屁事?”
兩個人穿的是一件趕人家半年工資的名衣華服,處的是車往繁華地價最貴的大廈里,卻面色堂皇地滿嘴屁來屁去,一點涵養都沒有。
蘇杭擰着眉頭嗔了他一眼,又罵他有病。
俞葉舟也見好就收,將他欺壓|在沙發里,單手旋開了葯霜盒,刺鼻的藥味又衝出來,可這回沒等蘇杭別開頭顱,俞葉舟就把他抓住了,中指濡進霜體裏,姿勢優雅地攪動了兩下:“德安堂診所的配藥,專門叫你小助理去買的。”
“別動,你這張臉我花了大價錢包裝過,要是毀了就把你皮剝下來,給我做個兔皮手套。”
蘇杭:“…………”
那根手指裹挾着霜體往蘇杭臉上探去,藥膏已經被手指暖溫了,落在鼻樑上的時候並不如想像中那麼涼,原本腥腐的酸味也似乎摻雜上了一絲昂貴的男香。那隻掰着蘇杭下巴的手很粗暴,但塗抹在鼻樑上的手指卻輕柔,從眉心一點,向下拉到高挺的鼻中,到微涼的鼻頭,一存也沒有放過。
蘇杭的眼睛已經紅了,狠狠眯着,藥味似刺骨的刀,捅進眼球里,扎得眼底又澀又疼,膏體亦被體溫暖化,融成半濕不黏的液體,順着鼻唇溝往下滑。
然後俞葉舟看見,從蘇杭清澈得似湖水一般的眼裏激出了一片清泊,他從那汪清泊里冷冷地看出來,睫毛一顫,就將淚抖了出來,但這淚卻無關嬌羞。
“怕沖就閉上眼。”俞葉舟用乾淨的那隻手揩去積壓|在蘇杭眼角的清液,明知是藥味激出來的生理性淚水,他卻無端地絞緊了喉頭。
他知道這樣的蘇杭是危險的,兩個月前,他還似曉陽輕照的溫軟水鄉,似畫款款,你願意住在裏頭看風景。可如今他聚起了雲、凝起了雨,他積壓着一腔山雨漣漪,於是峰也更青了,水也潤綠了,小樓上的珠簾也裊裊曳曳……畫兒活了,風吹了滿樓,倘若走得不及時便會落惹一肩的雨。
俞葉舟正是畫裏的過客,他不說留,也不說走,只俯低了身子趨向蘇杭,撫摸着他的眼睛,喚他:“乖,閉上眼。”
捲軸闔閉,風雨驟停,自欺欺人。蘇杭哂笑着在他手下閉上了眼睛,半是因為強迫,半是因為藥液實在蟄得他難受,閉上了正好眼不見心不煩。舒心了沒幾分鐘,他忽然間想起自己還有任務在身,趕緊強撐開眼皮去摸手機,眼裏頓時又濕氣縱橫,慘不忍睹。
蘇杭用手背抹了一下,罵了句該死。
旁邊的俞葉舟一聲輕笑,從他手裏接過機器,熟練地輸入密碼,打開了以後先是驚奇了一句“密碼沒換啊”,才問他要做什麼。
為了討金主歡心,蘇杭一進俞宅大門就開始東套一句西套一句,終於在兩人第一次做完愛的浴室里,套出了金主的生日,當著俞葉舟的面兒就把密碼換成了那個,從此三年再也沒改過。
但蘇杭不想就這個問題再探討什麼,只接了俞葉舟的后一個問題,說:“微博互動。”
“嗯。”俞葉舟屈身坐在他身旁,直接從桌面上找到新牛微博的APP,刷新時,活動已經開始五分鐘了,在蘇杭之前應劇組要求發的“#如花少年#”話題底下,已經多了六百多條提問,而且正在迅速增多中。他知道這所謂的互動遊戲怎麼玩,於是問道:“回答誰的?”
蘇杭微微眯開掛着水汽的眼,狐疑地盯着俞葉舟,並不相信他能屈尊來做這樣的助理工作,更怕他財大氣粗發出去什麼“這魚塘我包了”的話。
蘇杭諷道:“你會么,還是叫竹鈺來吧。”
俞葉舟跟沒聽見他話似的,自說自話道:“那我隨便挑了。”
“…………”
不過俞葉舟倒沒有蘇杭想得那麼傻,挺機靈的,還會跟粉絲抖包袱,蘇杭支着酸疼的眼監視了幾條,見他回答得都挺好,索性樂得清閑,栽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讓堂堂駿達公司老總、娛樂大佬俞葉舟給他一個小明星當助理,而且毫無愧疚。
活動是兩個小時,蘇杭似乎是眯了二十分鐘,鼻子上的葯勁兒散了,暈乎乎睜開眼,看見大老闆還在兢兢業業做答題作業,一時竟有些無語。
他好奇地湊了過去,越過俞葉舟的肩峰看他在寫什麼,這一看不要緊,是有個粉絲@他,問:“男神男神看我看我!如花少年裏石楚是法餐大廚,請問男神平常也會做飯嗎,星星眼求翻牌!”
石楚就是蘇杭在這部劇里的角色名。
俞葉舟回答他:“會,特別好吃。”
有人問:“wuli蘇蘇蘇蘇蘇蘇!!!隔壁演員爆你料誒,說你晚上睡覺有點不老實,還會抱着枕頭說夢話,是不是真的啊哈哈哈哈!感覺有點可愛……”
蘇杭剛想說哪有,就見俞葉舟飛快地打上去:“嗯,是不太老實,還夢遊。”
“住手!我什麼時候夢遊了!”
蘇杭叫着去搶自己的手機,卻眼見那條微博被俞葉舟以迅雷之速發了出去,他衝過去的時候太激動,身體失重落了空,要掉下去時一下子被俞葉舟伸手圈住了,還在他耳邊笑道:“不記得了?我應酬到半夜回去,你突然從床上爬起來,蹭着我說……”
蘇杭還真想不起來有這種事,便目光如炬地瞪着他:“說什麼?”
“……沒什麼。”俞葉舟默然鬆開環着他的手臂,把手機往他懷裏一扔,剛才還笑呵呵地調戲他的粉絲,這會兒竟不知為什麼起身走了,簡直精神分裂。
蘇杭懶得管他,召喚來被凶哭過的竹鈺,好生安撫了一番。他天生會哄人,又恃顏無恐,很快哄得竹鈺歡歡喜喜地替自己打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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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蘇杭那坐了這會兒,雖也沒做什麼,只是戲弄戲弄了他,俞葉舟就感覺疲憊竟去了大半,他拐個彎去往會議室,裏頭兩批人已經虛情假意地談起來了,他坐在那兒心不在焉地聽着,時不時吳睿進來給他送兩份文件,他一邊看文件一邊簽字一邊應付客戶,竟然還有閑情胡思亂想。
那晚是場推不掉的應酬,是俞家真正掌權人俞坤,也就是俞葉舟的父親攢的局,要安排他一個老相識的私生女進駿達,那女孩兒看着還算漂亮,但放在姚黃魏紫的娛樂圈裏卻毫無特色,捧着顆想出名的心思,頻頻往俞葉舟臉上甩媚眼。
這樣的人他見慣了,根本不予理會,虛假客套地笑了一個晚上,送走俞坤,才叫來司機回自己的別墅。
那點體貼情|人的心胸俞葉舟還是有的,故而放輕了腳步,去衣帽間換衣服,這個點兒蘇杭理應睡了,故而被人從背後抱住的時候,他是毫無防備的。那是十八歲的蘇杭,始於亟待開發的青澀,所以那擁上來的**有着青年特有的矯勁,也有着少年獨有的綿軟,緊緊地似抱一棵浮木般攬着他的腰。
俞葉舟將人反攬進懷裏,酒欲情|色攪雜一體,他低頭吻人喉結的時候,發現蘇杭根本沒醒,是迷迷糊糊聽見他的動靜摸來的。
蘇杭似乎和白天不太一樣,正奕奕生動地勾着嘴角,臉頰貼着俞葉舟的胸膛,在那沒來得及脫下的襯衣上磨蹭,他夢着,笑着,雙臂緊緊箍着一個男人的脖頸,濕軟的唇|瓣獻上來,他用着甜膩如奶糖一般的嗓音在他耳旁說,說……
“俞先生,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
俞葉舟筆下一重,尖銳的筆頭生生穿透了文件的紙背,紙張劃破的動靜將他扯回了現實。
吳睿立馬有眼色地遞上新的一份,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老闆的臉色,卻驚異地發現他臉上並不是不耐於這場遲遲沒有定論的商談的厭煩,而是一種柔和下來的,懷念着什麼東西的放空神色,但不過閃瞬,那點溫情就消失無蹤,俞葉舟突然聳起眉峰,似自責於自己的失神,伸手接過文件,連筆簽寫。
吳睿心想:完,這是要舊情復燃啊!
其實俞葉舟只是又聯想起蘇杭喝醉那天,罵他“王八蛋”的事了。
這小兔崽子指不定以前在肚子裏怎麼罵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