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番外2
大**獨家=w=他麻木地摁掉了電話,走進會議室里對大家簡單地說明了情況,大家聽到他兒子出事後也趕緊讓他離開。任宙遠帶來的資料非常有用,他們已經找到解決辦法的頭緒,也並非一定要任宙遠留下。
任宙遠打車前往維奇的途中一直在想範文鋒的那句話,他想打電話給範文鋒再問清楚情況,但是又怕耽誤了他們那邊的事情,只能強忍了一路。
他在心裏想了好幾百種可能,是安安受傷了,還是安安的身份終於被人發現了?
在任宙遠腦海里,閃過了許多驚悚的畫面,越想越可怕,滿腦子都是安安倒在血泊里的場景。
他甩了甩頭,讓自己別多想,但是沒過一會兒,又開始想別的。這回想到的,是安安被一群人圍着,對着他評頭論足,連列昂尼德也出現在那裏,看着安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異類一樣,而可憐的安安則蜷縮在一角,和當年在考古隊時任宙遠見到過的那樣,捂着耳朵瑟瑟發抖。
任宙遠想了一路,冷汗則冒了一路,好不容易才到了維奇,整個背都汗濕了。下車后他的腳步完全不聽使喚,像是裝了風火輪似的直往教室走去。
今天是周六,課室如往常一樣熙熙攘攘,每個房間都有學生在上課,似乎並沒有受到“意外”的影響。而位於全場最中心地帶的展示區,由於比賽的原因擠滿了人,任宙遠到那兒的時候依然人聲鼎沸,哪裏也看不出有意外發生的樣子。
任宙遠在裏面轉了一圈,並沒有發現範文鋒和安安的身影,他忙拿出手機撥了電話給範文鋒,按照後者的指示找到了位於最裏面的醫療室。
任宙遠氣喘吁吁地到了那兒以後,沒有看見安安躺在血泊中的畫面,也沒有看見安安被一群人圍着在瑟瑟發抖,只有一個穿着白大褂的所謂的醫生在幫安安上藥,旁邊站着個看着像是護士的女生,範文鋒則蹲在安安隔壁陪着他聊天,而在範文鋒的身後則站了四個人,有老外也有中國人,都在探頭看醫生上藥。
“爸爸!”安安最先看到任宙遠,朝他喊了一聲,隨後小小的醫療室里八個人,十六雙眼睛一同看了過來。
任宙遠今天類似的場面已經是第二回了,頗有點見怪不怪的趨勢,他走到範文鋒身邊學着他那樣蹲下,看到安安上藥的手臂上被燙傷了一大塊,頓時心裏狠狠被揪疼了一下。
“怎麼回事了?”任宙遠皺眉問道。
“抱歉,我沒看好安安,”範文鋒語氣愧疚地道:“他們比賽到第三個環節,要用3D打印筆畫出指定的東西,本來這個是在家長陪同下進行的,但是我一不留神,回過神來安安就被燙傷了。”
“您好,請問是任聚安小朋友的家長嗎?”站在後面的一位中國人突然開口道:“我是維奇的課程主管,我姓謝。”
“謝老師您好。”任宙遠對他點了點頭。
任宙遠默認了他是安安家長,謝老師突然眼睛一亮,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道:“您好,實在非常抱歉,這件事是我們的疏忽,不該將如此高危的內容放進比賽中。我們原以為有家長的陪同應該問題不大,看來是我們欠考慮了,回去后我們會開會檢討這件事,任聚安的一切醫療費用將會由我們承擔。”
任宙遠點了點頭,他現在沒有多少心情和這些人客套,他看到安安手上的傷雖然面積不大,但也被燙出血了,雖然後續治療及時妥當,但任宙遠還是心有后怕。
謝老師對另外三位使了個眼色,其餘幾人馬上回以一個瞭然的眼神,同樣地謝老師也朝對面的醫生和護士使了個眼神,這一切都在無言中進行,以致於任宙遠他們三人對這一過程全然不知。
幼年組的比賽由於意外的發生無法繼續進行,幸好比賽到3D打印筆時已進行到最後一個環節,安安在前兩個環節中表現突出,在幼年組中排名一直在前列,組委會商量過後,決定綜合前兩個環節的比分,選出本次比賽的名次,安安赫然位於第一!
幼年組的比賽很簡單,和平時安安在家訓練的沒有太大出入,而安安的表現也有目共睹,在場的其他參與者對此結果也沒有異議,在頒獎時仍舊給予了安安最熱烈的掌聲。
而由於事故發生得突然,安安在整個過程中卻表現得非常勇敢,連眼淚也沒有掉下一滴,於是大會在這次更是給安安特別設置了一個“最勇敢科學家獎”,由課程主任安東尼奧親自將獎狀頒發給安安,與此同時還送了一套價值過萬的三十次課程券給安安,以嘉獎他的勇敢。
安安掛着一隻小吊臂,單手拿着獎狀在台上笑得樂呵呵的,那樣子似乎丁點兒也沒被受傷影響,任宙遠在台下看他那麼高興,總算把懸着的一顆心放下,用力地拍着雙手為安安鼓掌。
任宙遠帶着安安回家,一路上見他就沒停過嘴,嘰嘰喳喳地說了一路,那隻小吊臂都忍不住動用上,只是偶爾扯到了受傷的地方,“嘶”地猛抽一口氣,接着沒多久又繼續扯開笑臉說個不停。
任宙遠當真是看得既心疼又好笑,回到家后也不敢讓安安洗澡,拿着熱毛巾幫他從頭到尾擦了一遍身,睡前又幫他換了一次葯,看着那面積雖小但觸目驚心的傷口,又狠狠地心疼了一把。
哄睡安安后,任宙遠給範文鋒撥了通電話,對方在電話里問了許多安安的情況,又一個勁地道歉,讓任宙遠無奈了個半天。
說完安安的事後,任宙遠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問了他關於論文的事情。
據範文鋒的說法,公司目前打算正式通過法律途徑以誹謗罪起訴“司空”,根據他們初步討論的結果,認為任宙遠提供的那些資料足以證明當年的論文是由他獨立完成的。
“公司高層那邊也會請專家來為你作證,雖然‘司空’說得言之鑿鑿,但是他的說法還是有不少漏洞,老闆已經在外面搭了不少關係,準備請一些名氣較高的學者出面,來證明論文本身沒有問題。”
任宙遠聽完範文鋒的話,糾結了半天的心情總算平復下來,和範文鋒道謝后,又聽他道歉了好久,才掛掉了電話。
任宙遠回到卧室,為安安掖了掖被子,給他調整了個姿勢,不讓他壓到自己的手臂,做完這些后才熄了燈躺下。
回想今天一整天發生的事情,讓任宙遠覺得這一天過得尤其漫長。
他第一次從“安逸”這個筆名的背面走到了眾人面前,這種感覺新鮮又怪異,就像是剝除了自己的外衣,毫無保留地呈現在別人眼前一樣,從今以後,知道他的人會越來越多,這讓他感到些許的不安。
但是今天的結果是可喜的,第一次出現在範文鋒以外的人面前,雖然那些人的目光帶着探視、不可置信,可他們一下子就接納了他,沒有他想像中的質疑和由於年齡而帶來的輕視,並且他還通過自己的努力,為自己奮鬥了一回,而不是一味地去依靠別人。
他在黑暗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緊握住雙拳,似乎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力量從拳心蔓延開來。
任宙遠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可大腦還是興奮得讓他睡不着覺,不禁讓他想到了今天的另一件事。
他側過身動作小心地將安安抱到自己懷裏,看着他小小的手臂上纏繞着的繃帶,剛剛的力量好像瞬間就褪去不少,一種無力感又升了上來。
他的工作和安安,似乎永遠都無法兼顧。
從剛懷上安安的時候,他就被迫中斷了學業,後來進了考古隊,倒是讓安安落下了不少心理陰影,好不容易事業上有了一點點起色,又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
作為一個男人,他想擁有值得讓自己,讓兒子驕傲的事業,但是如果在這兩者中選擇,他會毫無猶豫地捨棄他的事業,只為給安安提供更好的。
任宙遠這天晚上想了許多,卻沒想到,等他周一上班時,他的“事業”如他所願地有了巨大的改變。
安安這次意外的發言,讓任宙遠又重新重視起這個問題來。他以為事情過去那麼久,安安早就忘記那些事了,卻沒想到傷害一旦造成,所帶來的影響遠遠無法輕易抹去。
範文鋒給他倒了杯茶,道:“過去那些不開心的也別提了,把現在的日子過好就是。”他想了想又說:“但是安安的事兒,你可要好好想一想,他不可能一輩子……就那樣。”
任宙遠低頭看了安安一眼,見他乖乖地拿着筷子自己夾菜吃,也有些頭疼。
他是從沒想過要區分自己的兒子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這麼一回事,但是不得不說安安被他同化得太厲害了。頂着一張幾乎99%外國人的臉,卻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偶爾蹦出幾個兒化音都聽得任宙遠一愣一愣的,從小到大一次也沒端過刀叉,倒是筷子拿得穩穩的。
他原本以為,等安安慢慢長大了,就自然會懂得區分這些話,但是看樣子,他還必須提前引導才行。
兩人聊了幾句,把這事帶過去了,範文鋒又問了幾句任宙遠最近工作上的事情,道:“上次去帶安安去你們公司就覺得了,你們公司是真的挺不錯的,”他頓了頓,說:“這次可以待久一點了吧?”
任宙遠拿着水杯的手一頓,抿了一口放下后道:“再說吧。”
他心裏一直不安,總覺得眼前的平靜讓他有種莫名的煩躁,特別是當他在公司無意中碰見列昂尼德時,這種不安的感覺更甚。
然而距離他入職也有好一段時間了,列昂尼德不在公司的頻率也如他之前打聽到的那樣,三天兩頭就聽說老闆又出差了,安安第一次去完維奇后,也沒有他擔心的被發現場面,這倒是讓他放心不少。
雖然安安和列昂尼德長得很像,但是偶爾任宙遠也會猜想,是不是只有自己這個“做賊心虛”的人這麼想而已,如果事實上其實他們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相像的話……
他看着一臉認真在吃飯的安安,以及擺在他隔壁的小無人機,心裏默默在想,若是在列昂尼德不在公司期間帶安安去維奇,或許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這個念頭一旦種下,便快速地在任宙遠心裏蔓延,看安安的那張小臉也益發覺得和列昂尼德不像,早上和安安站在一起刷牙時,看着鏡子裏的倆人,甚至覺得安安長得和自己越來越像了。
任宙遠在那天過後又套了幾遍安安的話,那孩子雖然總是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但是任宙遠發現他偶爾還是會去擺弄一下第一次在維奇用3D打印筆做的那個歪歪扭扭的小飛機,反倒是一旁做工精緻的無人機在上完課後再也沒碰過。
又過了一周,任宙遠打聽到列昂尼德又出差了,忙給範文鋒打電話,讓範文鋒下班後接安安來維奇上課,維奇這邊有一次班,直接繳費就能上,倒是方便得很。
範文鋒以為任宙遠想通了,自然是樂意帶安安去上課。
安安聽到範文鋒要帶他去找爸爸,興高采烈就跟着走,但在看到維奇的大樓時,才突然想到第一次上課的地方就是任宙遠工作的地方,頓時就泄氣了,任範文鋒怎麼勸也留在車裏不肯踏出車門一步。
範文鋒可頭疼了,安安這股固執的勁他可算是領教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有多喜歡到維奇上課,但就是因為任宙遠表現出不想讓他來這邊的態度,現在到了門口了,都能不去。
範文鋒無可奈何,只得撥了電話給任宙遠,任宙遠聽完以後簡直哭笑不得,他在電話里和安安說了幾句,怎麼知道這次安安竟那麼油鹽不進,皺着小眉頭對着電話直喊:“爸爸你騙人!”
任宙遠無法,也不好浪費範文鋒一番心意,想着反正列昂尼德不在,和孔飛說了一聲有事出去一下,便快步地下樓去找他們。
等任宙遠到了樓下,果然看見範文鋒站在車旁對着安安好一陣勸,安安抱着書包,臉鼓鼓地看向一旁,就是不看範文鋒,弄得範文鋒啥辦法都沒有。
任宙遠看到這都要被氣笑了,他走過去拍了拍範文鋒,示意讓他來。
“安安,”任宙遠佯怒道:“這樣對文鋒叔叔有禮貌嗎?爸爸平時是這麼教你的?”
安安一聽到任宙遠的聲音,滿臉驚訝地扭過頭,還沒等他開心起來,就聽到任宙遠批評他,頓時一張笑臉又垮下來。
他癟嘴委屈地看了任宙遠一眼,又低下頭,兩隻手揪着書包的帶子勾了幾下,那樣子要多委屈就多委屈。
任宙遠也沒打算真的和他置氣,將他從車裏抱出來,安安一到他懷裏,就將頭埋在他頸窩,兩隻小手抱住任宙遠,小聲嘟囔道:“爸爸明明不想讓安安來這裏上課的。”
任宙遠瞬間心就軟了,摸了摸他的頭道:“爸爸不是不想讓安安來,”他撒了個小謊道:“只是爸爸對比了一下,覺得安安上課的那個地方好像好一點,老師也是說中文的,爸爸想讓安安聽明白老師在說什麼。”
安安一聽就激動起來了,小腿蹬了一下,猛地抬起頭,雙眼亮晶晶的,眼角還掛着一滴淚,但整張小臉都是說不出的興奮。他指着任宙遠身後的維奇大樓道:“這裏的老師有會說中文的,很厲害的!”
“哦?”任宙遠故意逗他,“是哪個小朋友說最——討厭外國人的?”他故意加重語氣,一臉戲謔地挑眉看着安安。
安安臉都紅了,被任宙遠當眾拆穿他的謊話,支支吾吾地嘟囔了幾句,對着任宙遠眨了眨眼,發現任宙遠是逗着他玩的,才又笑着說爸爸是壞蛋,繼而喋喋不休地說了好多維奇的好話。
任宙遠認真地聽着他說,這是安安繼上次去完維奇后這段日子以來第一次那麼多話,難得兩次看見他這麼活潑,都是託了維奇的福,他是不知道自己身後這座大廈到底有多麼有魅力,但是如果能讓安安變得開朗一點,即使冒着那一絲被察覺的風險,他也願意。
如果自己小心一點……他看了範文鋒一眼,心裏暗暗下了決定。
目送範文鋒抱着安安走進了維奇的大樓,任宙遠嘆了口氣,抹了把臉回到辦公室。
想着安安在樓下上課,任宙遠有點心不在焉,連稿件都看不進去,在電腦上打開了文檔,過了好久才發現自己還盯着前前頭的那兩句話,但是上面寫的是什麼都沒記進腦子裏。
握着鼠標的手也滿是汗,現在的他實在太緊張了,總是擔心安安會被發現,但是上天似乎聽到他的請求,直到安安上完課後,範文鋒將他送回家裏,整個過程下來也沒出什麼狀況,讓任宙遠狠狠地舒了口氣。
他開始說服自己,也許安安和列昂尼德真的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像,畢竟在中國人眼裏,外國人估計都一個樣,也就只有他覺得倆人長得像。
他讓範文鋒代為報了維奇的興趣班,之前那家也不去了,費用退不回來,讓任宙遠又心疼了一把,於是他又興起了寫稿賺外快的念頭。
恰好之前那個研究外國文化的又聯繫上範文鋒,對方給的費用也高,任宙遠合算了一下,便打算先暗自草擬個大綱,做點準備。
日子這樣倒是也過得舒心,和列昂尼德保持安全的距離,看着安安一天比一天開朗,一切都似乎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只是過不了多久,他就聽到了一個消息,一下便敲碎了他自以為的美好,將所謂的舒心攪得亂七八糟——
聽說列昂尼德的未婚妻來維奇了。
腦子裏一團糟,任宙遠乾脆睜開雙眼,在漆黑中看着天花板。
腦袋在這一瞬間異常冷靜,冷靜得他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清晰地看清過自己的過往和現狀。
他的過去,說實話,活得很糟糕。介意自己的出生,無論做什麼都怕得罪人,怕被人看不起,於是一直過得小心翼翼,總是通過觀察別人的反應行事。
文字,是他在有了安安之前唯一重視的事情,小時候與文字為伴,長大后靠文字吃飯,似乎也只有在文字面前,他才活得像是一個正常人,一個有血有肉有自己想法的人。
但卻因為這份執着,讓他在五年前的那個晚上沖昏了頭腦,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
他不記得那個男人的名字,也不記得他是做什麼的,這麼多年來,關於那個男人他唯一記得的只有一個——那副自大又欠揍的面孔。
他看了一下往他懷裏越湊越近的安安,心裏某一角軟得一塌糊塗——若是沒有了當年的荒唐,也不會有這麼個乖巧又聽話的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