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對面的貴婦人將一張支票推過來。
一千萬。
票面嶄新,印章鮮紅,矜傲得像一位公主。印章里的“丁”字是一朵鸚鵡蘭的形象,枝葉相交構成一個“丁”字。
“拿了這張支票,離開他。”她說。
溫小良探身拈起支票,擱在眼底端詳,神情饒有趣味:“聽說這枚印章里的‘丁’字是丁衍將軍本人手繪的,是真的嗎?”
對方露出一個輕蔑的笑,輕蔑里含着惱怒,彷彿祖父的名被路邊的乞丐隨口說出了。
這一幕落在溫小良眼裏,她笑了笑,將支票塞進大衣口袋。
“明天我就走。”
她起身離開,兩步之後,聽到身後傳來女人冰冷冷的聲音:“你不愛他。”
她回身看向貴婦人,微微一笑。
“‘得了便宜還賣乖’,說的就是您這樣的人吧。”
掏出那張支票,她兩隻手捏住,在對方微微變色的神情中,輕輕一撕……
“——開玩笑的~”
迎着對面女人僵硬的表情,溫小良笑容燦爛,將那張開了一個口子但並不影響承兌的支票塞進兜里,說:“收下這個,大家才能安心嘛。”
她拍了拍手,沒再瞧女人一眼,揚長而去。
咖啡廳門上的小銅鈴叮叮響,她走出門外。
外面開始飄人造雪,呵氣成霜。她坐進一輛公交車,車載着她來到盛京高中。
她熟門熟路地找到了三年四班,卻被班長告知:丁言今天早退了。
早退的原因?據說是家中母親突發急症……
溫小良有點想笑。突發急症?那位了不起的丁夫人,半小時還和她在咖啡廳里對坐面談,那張蓋着紅章的支票現在正躺在她口袋裏呢。
她說她“明天就走”,這位鐵娘子就防範於未然,直接把兒子召回去,避免節外生枝。
想了想,她從包里拿出一本筆記本,又撕了一張字條,寫上一句分手留言,夾進書里,轉身又回了丁言的教室,將藏着毒蛇的書交給女班長,紅着眼圈拜託:“請幫我轉交給丁言……”
女班長面露憐憫,點頭允諾。
嗯,她這次扮演的這朵小白花,確實很值得人憐憫一番。身世離奇坎坷,私生女,父不詳,母親抑鬱早逝,好不容易被有錢的爹認回去,和公子哥談了一場將至未至的戀愛,緊接着就被驗出和有錢爹根本沒半毛血緣關係,頓時立場尷尬,千夫所指。
班長心腸好,和她又是舊識,還悄悄安慰她:“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一定是哪裏出了誤會……”
哎,班長,這你就猜錯了,沒有誤會,全是人為啊。
班長又說:“陸常新和陸常熙剛才出去了,你要不……等他們回來?你們應該有話要說吧?”
陸常新和陸常熙是她那個便宜爹的兒女,親骨肉,和她這個冒牌貨不同。最初他們對她冷眼相待,但半年相處下來,大家也都有了感情。
她搖搖頭:“不了……我沒臉見他們。”
對方臉上憐憫愈濃。她看看差不多了,功成身退,留給班長一個憔悴背影。
她走出校園的時候,雪已經大了,隔着雪,路燈像一盞盞迷濛的月亮,她忽然想起了這個任務的名字:毒月光。
世間有白月光,自然也有毒月光。她這次扮演的“陸筱良”,在丁言的生命里,就是一輪毒月。
將丁言那張笑臉在腦里又回放一遍,她忍不住嘆口氣。
在人造雪裏立了一會兒,她轉身向西北方向走去,十分鐘后,拐進了一家酒吧的後巷。
四下無人,靡靡之音穿過一道牆透過來,野貓趴在兩個垃圾桶之間的縫隙里,瞳仁晶亮。
她沖它“噓”了兩聲,它巍然不動。溫小良沒辦法,嘀咕:“讓你走你不走,等下可不要嚇到……”
說著摸出一粒爆米花似的東西,往地上一丟,爆米花裂開,一個流光溢彩的鏤空球狀體掉出來,見風就長。
溫小良鑽進去,啟動時空穿梭機,機器發出一聲響,開始振動,時空傳送開始了。
穿梭機即將消失的瞬間,一道黑影突然躥了進來,溫小良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是那隻花斑野貓。
“喂,你怎麼進來了!”
四周光線開始光怪陸離,穿梭機駛入了充滿電磁風暴的時空隧道,現在回去就太麻煩了。
溫小良盯着那隻滿臉無辜地甩着濕尾巴的貓,半晌,嘆口氣。
“回去給你做個除虱吧,還有指甲也得剪掉。抓傷我就麻煩了,我現在可是‘身負重任’啊。”
摸摸肚子,裏面正睡着一個小生命。這是她給自己的賀禮,在時空裏遊離數百年,現在和組織的契約終於到了尾聲,她即將恢復自由,今後她就帶着這個小不點,愉快地度過餘生。
“叫你什麼好呢……姓氏的話當然是跟我姓‘溫’了,‘溫暖’?‘溫和’?‘溫馨’?……”
穿梭機在時空隧道中遊走,高科技不摻水,縱然四周風暴咆哮,機器依舊穩噹噹。
她打了個響指。
“對了,就叫‘溫(穩)噹噹’~”
***
數年後。
北辰星,蒼紫天空,大大小小的人工島懸浮在半空裏,似一隻只離水的藍鯨。
這顆星球在數百前爆發了一場全球災難,當代文明幾乎斷絕之際,奧丁星人向絕望的人們伸出了援手,此後北辰星就作為奧丁星的附屬星球存在。奧丁星人給予北辰星人庇佑,北辰星人服從奧丁星人的決策,包括將自己的母星改建成一個大型戶外遊樂場,供高等星球的公民們消遣一下漫長的人生。
溫小良從組織退役之後,最初十年,帶着溫噹噹在各個星球間流浪輾轉,之後來到北辰星,不知不覺住了七年,七年裏時常聽到北辰星人對奧丁星的嚮往,那時她總會有些感慨。她最後一單任務就是在奧丁星進行,那時她叫“陸筱良”,在奧丁住了半年,和奧丁最有權勢的公子哥談了一場戀愛,看到了普通人聽都沒聽過的富貴景象。可她還是覺得,北辰比奧丁好了不止十倍。至少這裏的風和太陽都是真實的,不像奧丁星,整個王國都建在大陸之下,日光來源於人造太陽,狂風仰賴於風力循環系統,連雪花都是假的。
她今年二十四,去年也是二十四,明年還是二十四……不出意外的話,她會永遠保持花樣年華二十四,直到數百年後,死於突發性的多器官衰竭,死時外表還和現在一樣年輕。這是身為“四星員工”的退休福利,組織專門獎給她這具身體。這身體能打耐摔自帶異能優點太多,唯一的缺點是不能無中生有,變出花花紙鈔。
——所以現在,她堂堂一個國立大學的植物學教授,迫於貧困,跑來當春令營班主任,掙點辛苦錢。簡直折墮。
嘆口氣,她再次舉高了寫着“木風大學對外交流學院歡迎你”的接機牌,另一隻手去捋被風吹亂的齊肩棕發。
當她將頭髮順回耳後,對面的艦艇上恰好也走出兩個人。
一男一女。男孩子一米八幾的高個子,棒球夾克搭配白色牛仔褲,從頭髮絲到白球鞋都精神滿滿。女孩子留着齊耳短髮,面容與男孩子有八分相似,姿勢隨性帥氣。
溫小良一愣,立刻放低了手裏的接機牌,擋住自己的臉,但隨即她就意識到,這個動作其實毫無必要,她現在的臉和身為“陸筱良”的時候並不是同一張。
頓時她膽氣又足了,腦袋探出接機牌,眯起眼打量那兩人。
……沒錯,是陸常熙和陸常新。
數年不見,他們看起來和之前沒多大區別,弟弟陸常新似乎比從前高了一點,姐姐陸常熙換了髮型,現在是齊耳**頭。
這兩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來度假?等等,他們在這裏,難道丁言也過來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立刻止不住想把腦袋往接機牌后藏,但到底忍住了,睜着一雙眼,細細往陸家姐弟四周打量……
——太好了,丁言不在。來的只有陸常新和陸常熙。
她舒了口氣,渾身都放鬆了,接機牌也鬆鬆地往下墜,本來是高舉着的,現在變成了一隻手抓着牌面邊緣,牌子的木杆直接抵到了地面。
雖然有驚無險,但她已經深深感到今天不是個出門的好日子。
趕快接了那幾個來參加春令營的學生,然後就回家洗洗睡吧。說起來那些學生都叫什麼名字來着……愛麗絲,亞當……
她沒來得及想下去,因為她看到陸常熙忽然朝這邊望了一眼,然後轉頭和陸常新說了什麼,接着兩人突然拐了個彎,筆直地朝她走了過來。
她有點懵。
……什麼情況?難道他們認出了她了?
不可能!她現在這張臉和“陸筱良”頂多只有三分相似……等等!難道是陸常熙?她發現什麼了?
“女性直覺”,這個詞聽起來似乎很不靠譜,但陸常熙身上確實存在着這種金手指。其他人無法將“溫小良”和“陸筱良”聯繫到一起,但陸常熙完全有這個可能,她可是抽鬼牌的女王,行走的作弊器。
她忍住了,沒立即轉身落跑。對方已經發現了自己,這時候她再離開就顯得太刻意了,簡直不打自招。
他們在她身前停了下來,雙雙望着她。
用血淚歷練出來的演技此刻發揮了作用,她握着歡迎牌,面帶三分微笑,鎮靜地說:“有什麼事嗎?”
陸常熙的視線往她胸前的銘牌上一掃,揚了揚眉:“木風大學的‘溫小良’?”
“對。”
溫小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朝陸常新看去--這一看,心裏頓時就穩了下來。
陸常新的表情,根本不是“看到疑似失蹤已經的同父異母的妹妹”該有的驚疑。他用欣賞漂亮姑娘的眼神注視她,然後自我介紹:“我是亞當,這是愛麗絲。”
“……”亞當個鬼!你明明叫陸常新好嗎!你旁邊那個叫陸常熙!
她覺得有點心累,更心累的是陸常新湊了過來,很感興趣地望着她:“溫老師看起來好年輕,你今年有二十五嗎?”
先不說他這句問得有多冒昧,她最先注意到的是他的稱呼。他叫她“溫老師”……
明白了。她確實當得起他這一句“老師”,因為他和陸常熙就是她這次春令營要負責的學生……見鬼。
她這會兒已經想起來了,從前陸常新和陸常熙就愛亂用各種假名,他們最喜歡用的假名就是“亞當”和“愛麗絲”。
“溫老師的皮膚真好。”陸常熙笑着說,“平時都用什麼牌子的護膚品?”
陸常熙的唇在笑,眼卻像一把分子透視儀,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溫小良一看她這個樣子,就直想嘆氣。
好了,現在她一百個肯定,陸常熙已經對“溫小良”起疑了。
她並沒有陸常熙那樣的“女性直覺”,但她曾和陸常熙同住一個屋檐下,所以她能從對方的小動作里,分析出她的想法。比如此刻,她知道陸常熙嘴上說著護膚品,心裏想的一定是:溫小良和陸筱良,究竟是什麼關係?
——當然是“她倆就是同一個人”這樣的關係……但難道我會老實告訴你嗎?
溫小良在心裏搖搖頭。
好不容易結束了數百年的女配生涯,沒了契約的束縛,她活得自由自在。眼下的生活安靜又平和,抱歉,她一點也不想和過去的事扯上關係。
“啊~好累,現在可以去宿舍了嗎?我想換身衣服,飛船里的味道怪怪的。”陸常新邊嗅着衣袖邊說。
她看向陸常新,解釋:“再等一下,還差一個人。”
“嗯?還有誰要來春令營嗎?”陸常新有點驚奇。
“嗯,是一個叫‘夏唯’的學生……”溫小良突然頓住了,心裏劃過不祥的預感。之前她根本沒想那麼多,宇宙里同名同姓的人多得是,但現在連“亞當”都能變成“陸常新”,該不會這個夏唯就是那個夏唯……
“哦,你說夏唯啊。”
溫小良一怔,看向陸常新:“你知道他?”
“知道,我們一個班的嘛。”陸常新聳聳肩,“不過我們平時也不怎麼講話,那小子難相處得很。沒想到他也來參加春令營……哦,他坐的航班延誤了,估計要明天白天才到。”
陸常熙瞥了陸常新一眼,沒說話。
如果是以前,溫小良一定會注意到陸常熙這個眼神——通常陸常新做了什麼惡作劇,陸常熙並不贊成,但她又不方便拆台的時候,就會這樣不着痕迹地瞥他一眼。
但溫小良和他們分別得實在太久了,由於雙方所處的位面不同,對陸家姐弟而言,“陸筱良”只消失了兩年,可對溫小良來說,她已經在宇宙里度過了十七載。
她沒有發現陸常熙的異樣,也沒有察覺陸常新的謊言。陸常新說夏唯明天才到,她信以為真,於是同意了陸常新的要求,帶着他們離開機場,又攔了一輛旅遊巴士,將他們送到學生宿舍。
能來北辰星旅遊的學生都是有錢人家的子弟,北辰方面安排給他們的宿舍當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木風大學專門為這些特殊學生建造了一處高級宿舍區,三十三層樓高的建築物,每名學生住一層。即使如此,還是年年都有人挑刺。
對比之下,陸家的兩位就顯得比較親民,他們只是感慨了一下這地方好小,三房三廳兩陽台兩衛浴,加起來才和他們家的一樓客廳差不多……然後就充滿新奇地探索起了新居。
“電燈居然不是自動感應的。”陸常熙稀奇地按着塑料開關,電燈開了又關開了又關……
“哦這個不是我們之前在博物館看到的,什麼來着……”陸常新想了幾秒,猛地一拍雙手,“用鋰電池的鬧鐘!想不到這裏居然有!”
兩人興緻勃勃地討論起來——
“這裏比起奧丁至少落後五十年。”
“不止!至少一百年!”
“充滿原始風情啊。”
“其實還是因為窮吧,沒錢引進科技產品。”
“嗯。不過偶爾住一次也不錯,看慣了三十米高的天花板,現在突然住在這種逼仄的房間裏,有種穿越時空的感覺。”
“沒錯,以後估計都沒機會住這種地方了,大概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體驗。”
“要好好把握!阿新!”
“我會的!阿熙你也是!就算覺得呼吸困難也要忍住!這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機會啊!”
溫小良全程保持“這些奧丁的臭有錢人”的微笑,等他們耍寶耍差不多了,她才從陰影里走出來,提議:“這附近有個超市,我帶你們去看看吧。”
這也是班主任的責任之一,帶着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外星學生逛超市,以免他們將來連個安全套都不知道在哪裏買。
出門之前,她將兩塊電子錶分給了陸家姐弟。
“戴上這個,可以當移動地圖用,遇到危險時也可以用來發送求援信號。”
陸常新接過電子錶,看了看,沒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於是一邊往手上套,一邊隨口問:“‘危險’?什麼危險?”
她想了想,說:“比如你夜裏走在路上,可能會有女孩子向你搭訕。”
一旁正暗自關注着對話的陸常熙,愣了愣:“這算什麼危險?”
陸常新直接就笑出了聲,把表摘了下來,隨手一丟。“我用不着這個。”
她看了他們一眼,意味深長:“隨你喜歡,表已經是你的了。”
……
一行人出了宿舍,到了小區門口,恰好一輛旅遊巴士經過,於是三人一起坐上巴士。
司機十分自來熟,一面開車,一面用口音濃重的通用語和陸家姐弟搭話:“學生仔是第一次來我們北辰?”
陸常新很配合:“是啊,大叔你有沒有什麼好地方推薦給我們?”
司機一拍大腿:“有哇!我三大姨的二表妹的堂弟有個女兒,靚女!又會做飯又會織毛衣,就在這附近打工,阿叔介紹給你?”
陸常新愣住了,陸常熙反應比他快一些,哭笑不得地向司機解釋:“大叔,他問的是‘好地方’,不是‘好女人’,好玩的地方,您能給我們推薦一些嗎?”
司機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那樸實的眼神翻譯過來,大約是“我還是第一次被外地人打聽‘好玩的地方’而不是‘好玩的女人’,學生仔品味挺特別。”
顯然北辰星人也很清楚自己母星在星際上的定位,一是狩獵場,二是獵艷區。有錢人來這裏遊玩,最喜歡的特產就是這裏充滿異域風情的女郎。大家都知道一萬個灰姑娘里才出一個嫁給王子的辛蒂瑞拉,但萬一自家女兒就成了那一個呢,總得試試。
“好玩的地方,那多嘍。”
大叔開始往外倒地名,他語速又快,口音又重,滔滔不絕了半天,陸家姐弟只聽懂了一個詞,超級歐西里。能捕捉到這個詞,完全是因為它重複出現的頻率最高。
“阿叔。”溫小良突然出聲,“這兩人是我帶的學生,這次來北辰是為了研究課題,你不要推薦那些危險的地方。”
大叔摸了摸後腦:“啊咧?真不是?”
溫小良:“嗯。”
大叔就拍了拍額頭,轉頭看向被他們的對話弄得一頭霧水的陸家姐弟:“對不住啊,剛才都是胡說的。”
陸常熙和陸常新對視一眼,更莫名了。
接下來大叔完全換了話題,用方言和溫小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陸常新和陸常熙悄悄交換着眼神。
越不讓說,越有貓膩。
超級歐西里,這個詞他們記住了。
時間就在各人的暗懷鬼胎中流逝,很快,巴士駛到了溫小良幾人的目的地——距學生宿舍只有三公里的超市,名為“超級歐派”。
北辰星的四月,風裏還有些許寒意,但超市門前的這位迎賓兔女郎,着裝相當清涼,黑絲襪就像寫着“請撕我吧”,烈焰紅唇勾魂攝魄。
凍得鼻尖微紅的兔女郎一看到陸常新,立刻露出比鼻尖更紅艷的笑容,腰肢款擺——
“歡迎光臨~”尾調婉轉得要上天。
溫小良有點汗顏。她早就跟超市的人提意見,讓他們換個攬客方式,偏不聽。弄個兔女郎在這裏,簡直令人誤會這開的不是超市,而是未成年人免進的特殊場所。哎你們這樣亂來,很丟我們北辰星的臉啊!
來自奧丁的客人倒是見多識廣,也不覺得尷尬,不過還沒等他們和兔女郎調笑兩句,兔女郎就先轉向了溫小良,嬌聲問:“溫老師,這是你學生呀?”
溫小良忍着頭疼,簡單道:“嗯。”
兔女郎:“討厭~怎麼又是你學生。”
這句話……似乎很有內涵。
陸家姐弟疑惑地看向溫小良,後者端住的表情,對兔女郎說:“是我學生怎麼了,去年你不是讓我多帶幾個學生過來捧場嗎?說我帶來的學生質量最好。”
兔女郎切了一聲,“質量好有什麼用,最後總會愛上你,一點都不實用。”
陸家姐弟:“……”這什麼對話?什麼神展開?!
溫小良一臉嚴肅:“別胡說。我要買點日用品,今天什麼在做活動?”
兔女郎懶懶地報了幾樣商品名。確定了陸常新是溫小良的學生后,她似乎都懶得再瞧陸常新一眼了,明明之前還好像狐狸精見了風流書生,現在全然一副“別人家的忠犬我才不要湊過去自討沒趣”的憊懶樣。
得到了內部情報,溫小良和兔女郎道別,往超市裏走了幾步,發現陸家姐弟還在原地,她奇怪地看着他:“怎麼了?”
兩人回神,快步跟了上去。
三人走在超市裏,溫小良在前,陸家姐弟稍稍落後兩步,交頭接耳——
“剛才那個兔女郎說的是真的?”陸常新。
“……我看不出她在說謊。”陸常熙。
“我也是。……但是不可能吧?”陸常新。
“……”陸常熙。
陸常熙抬頭,看向溫小良的背影。
超市裏光線很足,將女教師的輪廓照得纖毫畢現。但即使光線比現在暗三倍,陸常熙也能分辨得出來,那個背影,就外表而言,和“陸筱良”毫無相似之處。
陸筱良個子嬌小。這個叫溫小良的女教師身量不算高挑,但也有一米六五左右。
陸筱良總是微微塌着肩,溫小良抬首挺胸,背脊筆直。
外貌可以通過整容手術改變,但是骨架和走路的姿勢……很難。
難道,她們真的不是同一個人?
直覺和理智起了衝突。
陸常熙覺得自己陷入了迷霧。
比起陸常熙滿腹思緒,溫小良考慮的就簡單多了,她想着自己養的那盆蝙蝠草最近到了快換毛的季節,不知道這裏有沒有合適的毛刷。
逛超市時,全宇宙都有個不成文的慣例,男的負責推車負重,女的負責拎筐採購。
陸常新推着購物車直線向前,溫小良和陸常熙則挎着小塑料筐在四周遊走,筐滿了就回來把東西往購物車裏倒。溫小良盡量挑離陸常新近的地方走,怕她一眼照顧不到,陸常新就被人拐走了,在她眼皮底下學生出事,她要挨批評的。
二樓除了出售日用品,也出售各種小食。不少臉蛋紅紅的女孩子站在她們的小攤前,穿着各式各樣的可愛衣物,推銷自家產品。
陸常熙看得稀奇,丟下了採購的任務,跑回來和陸常新一起調戲女孩子。她本來就和陸常新長得相像,打扮又中性,刻意壓低嗓音的時候,那就是“安能辨我是雄雌”的活範本。她和陸常新聯手調戲女孩子,那簡直是信手拈來,路數都是一套一套的。
在攻略少女心的戰場上無往不勝的陸家姐弟,此時壓根沒想到,接下來他們遇到的情景竟然都是這樣的——
身着女僕裝的奶製品推銷員,對着兩位帥哥(誤)笑靨如花:“主人,嘗嘗我們新出的紅桃牛奶嗎?口感香醇哦。”
他們當然不會推辭,喝完一杯,大加讚賞,從牛奶的口感誇到人家的肌膚,舌綻蓮花落九天,星星都要掉下來。
溫小良正好拎了半筐速食食品過來,還沒走到跟前,就看到女僕小姐巧笑倩兮,頗有技巧地貼到陸常新身旁,奉上另一杯牛奶,大眼睛忽閃忽閃,“我們這裏還有其他口味……”
她真想仰天長嘯:我就走開了兩分鐘,還能不能消停點了,讓人安安靜靜逛個超市行不行?——
磨磨牙,她一聲不吭,走過去,“嘩啦”一聲,筐里的東西都倒進了推車裏。
女僕:“……溫老師?”
她抬頭,一副意外的樣子:“哦,是你啊。今天在這裏兼職?”
大感不妙的女僕:“是。這兩個人是你的……?”
“我學生,來參加春令營的。”
女僕,乾脆利落地把牛奶杯收回來,義正言辭:“溫老師,下次帶學生來請提前和我們說,不要影響我們的工作。”
溫小良:“哦。”
陸家姐弟:“……”什麼鬼?!
曲奇烘焙小屋。
穿着超短裙的女店員貼着陸常新,吐氣如蘭:“我家的曲奇呢,原材料用的是本地名產楓樹粉和彩鳥蛋,從揉面到壓膜全手工製作,現在優惠大酬賓,買二送一,還提供外送……”
她說得正高興,視野邊緣里忽然看到溫小良拎着購物筐朝這邊走來,頓時臉色一變,扭頭重新打量陸常新,看他額頭飽滿,五官驚艷,栗色頭髮剪成卡尺頭,這種髮型其實非常考驗一個人的帥氣值,等閑駕馭不住。可這個男生就是這麼的帥,別說是卡尺頭,就算剃光頭也一樣讓人移不開眼。
心裏實在捨不得,她抱着一絲僥倖問:“那是你的導遊?”
陸常新之前吃了一次癟,反而起了逆反心理,非得挑明了說:“我的春令營班主任……”但她和我們沒關係,我們接着聊剛才的話題——這句話他根本沒來得及講,女店員已經站直了身體,理了理裙擺,端着餅乾盤轉身,頭也不回地回了烘焙屋……
陸常新:“……”
陸常熙默默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不是你的錯,你的魅力沒有下降。”是溫小良太異常了,她完全不按套路來,這釜底抽薪玩得,他們毫無反擊之力……
溫小良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一手拎着購物筐,一手拿着購物清單,說:“我這邊東西齊了,你們還有什麼要買的嗎?”
陸家姐弟看着這個怪物,慢慢地,搖了搖頭。
接下來的情景,大抵都是如此。再熱情的推銷員,一旦認清溫小良和他們的關係,立刻對他們視而不見,一副“不要浪費我時間”的模樣。
走下二樓的時候,溫小良依舊走在前頭,陸常新不可思議地瞪着她的背影。
他實在想不明白,她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威懾力?她的光榮事迹傳遍超市每個角落,她的名字比任何擋箭牌都好用,她的震懾力真正做到了無遠弗屆!
可他怎麼看這女人都很普通啊喂!是他眼拙還是別人眼瞎?
當一行人來到收銀台的時候,“木風大學來了超帥的奧丁籍學生但他們的班主任是那個溫小良!”的消息已經從超市擴散到了半個3號浮空島,姑娘們無不扼腕嘆息……
對此一無所知的師生三人,拎着大包小包在路上攔了一輛出租車。車開到宿舍門前,陸家姐弟下了車,溫小良坐在副駕駛里,隔着一道窗對兩人說:“後天開始春令營,早上六點在木風大學一號教學樓門前集合,別忘了。”
陸常新還有點無精打采,陸常熙看了他一眼,轉而望向溫小良,說:“關於那個夏唯。”
溫小良一怔,“夏唯怎麼了?”
“夏唯的航班,其實並沒……”
陸常熙突然頓住了,視線越過溫小良,望向了她身後的學生宿舍,溫小良也隨着她的視線望去,看到了一個正從宿舍樓走下來的身影。
建築物的陰影遮住了來人的面龐,只能通過他行走的姿勢推斷,這大約是個陰鬱系的敏感少年。
來人繼續向前,走出陰影,於是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模樣——垂着眼的瘦弱少年,眼睛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皇家藍圍巾堆疊在脖頸間,圍巾的一端長長地拖到了腳踝……
說真的,四月的北辰星雖然還有些涼意,但絕對用不到風衣圍巾這種裝備,然而任何人看到少年那張面孔的時候,都會忘了他充滿違和感的裝扮,只會盯着他那張充滿靈性的臉。
少年走出宿舍門樓。他抬起眼,祖母綠的瞳仁瑩潤幽深,如午夜極光。
至此,木風大學對外交流學院學生宿舍門前不可思議地集齊了三個春花秋月各擅勝場的美男(其中一個其實是女的),周圍喀嚓喀嚓響起了經久不息的快門聲,出租車的胖司機激動地摸出手機給孩子他媽打電話,讓她立刻把女兒們帶過來……
至於溫小良,她只能默默拍了一把額頭,懊悔自己為什麼要接下今年的春令營班主任。
夏唯,竟然真是那個夏唯!
“大叔。”她轉頭對胖司機說,“快開……”
噠噠噠……有人迅速地跑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溫小良咽回了剩下的話,無奈地轉頭,視野里撞進一張震驚的臉。
綠眼睛的少年瞪着她:“小良老師?!”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