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珍獸(中)
“我這次來梁城,目的就是迎娶齊小姐。”
林晉的這句話沒能讓齊雲曉生氣,她只是聳了聳肩,說道:“好啊,梁城有不少姓齊的,我可以幫你介紹幾個齊小姐,你是喜歡漂亮的還是喜歡性格比較好的?”
林晉張着嘴,愣了好一會才說道:“我說的是你齊雲曉齊小姐,我也知道這件事有些唐突,所以才讓豹侍在附近尋找珍獸,聽說齊小姐喜歡有趣的小玩物。”
幾句話,他說明了自己搜尋珍獸的原因,反駁了齊雲曉說他害怕的言語,還讓陳陣背上了個“破壞驚喜”的罪名,只是這樣說的話他就不可能再擁有那隻珍獸,倒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了。
“所以在你心裏,我就和珍獸是一樣的,你送我只珍獸,我就要把自己送給你?”齊雲曉微笑着問道,語氣很有禮貌,但是距離感十足。
她的聲音很甜,笑容很漂亮,林晉看得呆了一會,又道:“當然不是,珍獸只是想讓齊小姐開心一下而已。”
“不會開心的。”齊雲曉學着陳陣的語氣,淡淡的說道:“這裏是梁城的周邊區域,你在梁城的地盤上殘忍的殺死了一隻無害的母獸,再把屬於梁城的珍獸送給我,作為一個梁城的市民,我怎麼開心得起來?”
林晉笑了笑,說道:“那是,我可不敢居功,齊小姐家的後院跑了只珍獸,豹侍幫忙捉回來而已。”
周鼎皺了皺眉,齊雲曉後院跑了只珍獸,需要豹侍幫忙捉回來,不就是在說狼衛無能?可變異犰狳已經中毒,弩矢是豹侍的,狼衛再動手又會被說成是撿便宜。
就在這時,陳陣突然往前走去,提着那把很好看的斷刀,邁着距離相同的步子走向變異犰狳,他剛才一直雕像般的靜立,忽然動起來,雖然只是行走,卻給人一種速度很快的感覺。
大概是受他的氣勢所激,也可能是雙方腦中的結石影響,巨大的犰狳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陳陣,轉頭盯着他。
毒發之後,豹侍已經停止了攻擊,就等着變異犰狳身亡,好拿取珍獸和結石,反正他們有的是時間,突然看到個人提着刀就要去和變異犰狳拚命,帶着驚訝的表情看向林晉,卻見林晉也是一臉茫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變異犰狳離死還早,就算四肢偶爾抽動一下,戰鬥力也不比先前差多少,它的力量很大,尾巴掃一下能把人全身骨頭打碎,外骨骼又極為厚實,斷劍里就算裝有很大顆的振石也不可能造成太大傷害。
先前誰都沒有看到,在變異犰狳初次蹬腿的時候,陳陣的眉頭就微微的皺了一下,之後的每一次蹬腿,他眼中都會閃過一些複雜的情緒,這時往前走只是因為變異犰狳四肢的抽動,和林晉無關,和齊雲曉無關,和狼衛無關,和豹侍無關。
只和他自己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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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先生,很遺憾,檢查結果呈陽性。”
那天的天氣如何,那個醫生長什麼樣子他都已經忘記了,這句話卻記憶猶新。
亨廷頓舞蹈症,一個挺有趣的名字,一種很可怕的遺傳疾病,失去對脾氣的控制、失去對肢體的控制、失去語言能力、失去運動能力、失去記憶、失去認知……
除了死亡,很少有什麼能讓人同時失去這麼多,外在的、內在的,一切的一切,和別的遺傳疾病一樣,沒有根治方法。
陳陣曾在醫院昏暗的長廊里見過一個晚期患者,坐着輪椅,一動不動,雙眼無神的看着地面,卻沒有焦距,突然抬起手臂揮動一下,又無力的垂下去,“”的一聲砸在輪椅扶手上。
如果這是舞蹈動作,那就是世界上最難看、最詭異的舞。
他覺得這種病應該叫提線木偶症,人漸漸變成了獃滯的木偶,全身纏滿了細如髮絲的線,其中有幾根就勒在脖子上,只有在某隻無形的大手撥動細線時,木偶才會抬腳、揮手,但每一次動彈,都會讓脖子上的那些線勒得更緊。
陳陣不想成為一隻木偶,當病情發展到無法控制動作的速度和力量時,他做出了那個選擇,而在這個世界醒過來后,他偏執的試圖完全控制自己的身體。
似乎,他還得再做一次選擇,卻不知道那時還能不能有足夠的勇氣。
似乎,那個醫生戴着黑框眼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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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陳陣走近時,變異犰狳動了起來,它將尾尖彎朝相反的方向,好發力抽他。
陳陣停下來,把手裏的短刀插在地上,開始慢慢解左手上的繃帶。
繃帶纏了好幾層,還算乾淨,弄髒的都已經換掉了,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的動作,無論是人還是獸,齊雲曉和狼衛已經能想像出繃帶這下是什麼,只是還沒見過,林晉和豹侍還是一頭霧水,不知道他要幹嘛。
最後的那一層繃帶連着手臂上的那一層,一圈圈的解下來后,豹侍發出了驚叫。
他的左手很白,和那隻珍獸一樣白,手和手臂的形狀和普通人的完全沒有區別,只是沒有指紋掌紋,通體都很光滑,是真正的、純粹的骨頭。
“骨子……”林晉的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起來。
“沒有他,我們不可能步行一個月回到這裏。”周鼎提醒了一聲,這句話說明了三個問題,一是狼衛欠陳陣很大人情;二是齊雲曉欠陳陣很大人情;三是陳陣很強。
林晉沒有說什麼,只是盯着陳陣的左手。
斷刀和解下來的一堆繃帶留在原地,陳陣將左臂抬在身側,繼續向變異犰狳前進,變異犰狳看着他,沒有感覺到危險臨近,那隻左手給它一種熟悉、安心的感覺,但它很清楚,自己是第一次見到那隻手。
人和獸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走到犰狳尾巴的攻擊範圍之後,陳陣沒有停下來或放慢腳步,以着同樣的姿勢、同樣的速度走着。
梁城這邊的人都緊張起來,豹侍那邊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在他們眼中,陳陣和變異犰狳並沒有太大區別,拼個同歸於盡倒是能為他們節省不少時間,還能多拿一條胳膊、一顆結石。
犰狳沒有展開攻擊,看得出來它很緊張,身體綳得很緊,但彎過去的尾巴始終沒有抽向陳陣,最後,那隻森白的手搭在了它的鼻樑上。
儘管已經猜想到會有這樣的情景,眾人的內心還是多多少少有些震撼,就算同種類的變異生物也會互相傷害,更別說是人和犰狳了,況且剛被人類傷害過,除了那隻左手,陳陣和其他人類沒有什麼差別。
“我沒辦法解除你的痛苦,只能給你解脫。”他低頭說道:“如果你需要,閉上眼睛。”
他的聲音很輕,沒人能聽見,只能看到他在和它說話。
變異犰狳沒有閉眼,依然盯着陳陣,微微側身,露出了一直在保護的白色小犰狳,小犰狳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瑟瑟發抖,用充滿不安的圓黑小眼睛看着外面。
“我知道了,會做到的。”陳陣立即明白了它的意思,轉身走向了插在地上的斷刀。
變異犰狳自知死期已到,想讓陳陣帶走它的孩子,但是要帶走小犰狳,陳陣必然會和那些豹侍起衝突,如果他能殺死豹侍,就是為它報了仇,它也可以放心的把自己的孩子交給他;如果不能,那說什麼也沒用。
拔刀,回身,在重新走向變異犰狳的時候,豹侍果然有了反應,誰都能看出來,變異犰狳似乎想把自己的孩子交給陳陣。
那是豹侍找到的珍獸,那是豹侍打傷的犰狳,就算是狼衛想要靠近小犰狳他們都會制止,更別說一個骨子了。
一把鋼弩無聲的抬起,對準陳陣,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很快,十二名圍攻變異犰狳的豹侍都抬起了鋼弩。
劍拔弩張,但弩弦未響,豹侍看向了林晉,等着他表態。
小犰狳似乎感覺到了現場的肅殺之氣,又往裏縮了縮。
周鼎也在看着林晉,壓低聲音說道:“同為城衛,奉勸你一句,別自找麻煩,那位骨子不是身份、地位、金錢或武力可以壓制的。”
林晉在看到陳陣的左手時就有了新的想法,聞言笑了起來,笑得很是愉悅:“我殺骨子是為民除害,為狼衛的聲譽着想,你們不能阻止我。”
說罷他提高聲音,朗聲說道:“那隻珍獸,是我要送給齊小姐的禮物。”
豹侍的食指立即搭在了鋼弩的扳機上。
陳陣聽到后停下步子,轉頭看着林晉,淡淡的說道:“和你一樣,我不會在乎豹侍的死活。”
“喲喝!這麼狂妄?我倒要看看是誰死誰活,你這樣的珍獸是我最喜歡的,那條胳膊我要定了,你要是願意砍下來給我,我倒是可以考慮饒你一命。”林晉笑着說,他佔了理,豹侍的人數佔優、場面佔優,他自然很得意。
對於很多人來說,骨子就是最上等的珍獸。
“我欠他的。”周鼎嘆了口氣,解下背上的鋼弩,扯脫身上的長襟,拔出長刀。
長襟和鋼弩都是城衛的象徵,解弩脫襟,意味着他要以私人身份介入此事,不牽扯狼衛,之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自己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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