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杯

40.第四十杯

?拒絕了景勝喝一杯的邀請后,於知樂翻出手機。

出行軟件上,一個接一個的代駕單,她卻沒什麼心情去搶。

哈出一口薄薄的白霧,於知樂剛要把手機放回兜里,不想它震了起來。

重新拿出來,斂目瞄了眼。

屏幕上,一個瞬間讓她心煩意亂到頂端的名字。

看向遠方金色的車流,於知樂又重重呼出一口氣,才跟下定什麼決心似的,接通電話。

“喂,媽。”

她語氣無波無瀾,聽不出感情。

“你那有錢嗎?”對面人亘古不變的開門見山。

於知樂沒回話。

“他們找到你爸工地上去了。”媽媽聲音陡然放低,像是身邊匿着惡鬼一般畏縮。

“你自己錢呢,”於知樂反問:“一個月三千二的工資,也不少。”

“知安上學不要錢啊,他談了個女朋友,還是個縣副局長閨女,”媽媽又得意起來:“討好人家女孩子肯定要下功夫的,買條項鏈都千把塊。”

身上在變冷,於知樂把手揣回兜里:“他這個月跟你要了多少?”

“三千。”

“你自己就留了兩百?”夜裏的風把於知樂鼻頭凍得發紅,她有些好笑地問。

“我跟主家一塊吃一塊睡,要花什麼錢,”媽媽回歸正題:“你人在哪呢,我說晚上找女兒有點事,過會就得回去,晚上要燒茶,他家老太婆凶的呢,回去晚了肯定又要多話。”

“1912。”於知樂說。

“又跑那鬼地方幹什麼哦,好女孩子會跑那種地方?”媽媽絮絮叨叨地責備:“快點個,我在三元巷這邊農行等你。”

她又把聲音壓得輕不可聞:“他們在你爸宿舍等着呢,幾個人把他押着,錢到賬才肯走。”

於知樂沉寂半晌,閉了閉眼回:“我過會就去。”

“好,快點。”媽媽再度催促,便掛了電話。

於知樂直接打車去了三元巷農業銀行。

媽媽果然已經在那裏,站在陳列atm機的那個屋子角落,怔怔瞧着某一處賣獃。

她頭髮扎了個凌亂的揪,脖子上的紅圍巾還是她三年前給她買的生日禮物。

看不下去,真看不下去。

於知樂別開眼,快步往裏走。

玻璃門緩緩移開,於母看到人,一下眉開眼笑地迎上來。

不想寒暄,於知樂單刀直入問:“爸要多少?”

“五萬塊錢,有不有?”

“我卡里只有四萬多。”於知樂拿出錢夾,從裏面抽出了一張卡。

“四萬多少?”

“四萬三。”

“跟甜甜借點呢?湊個整。”媽媽提議。

於知樂不假思索地拒絕:“不借。”

上周剛跟張思甜合計過甜品店的年收入,她又說:“就這麼多,多了沒有。”

“行吧,”媽媽遺憾地耷眉毛,從身上挎着的小包里,摸出自己手機,撥出去:“老頭,知樂這邊只有四萬誒,你問問他們能不能通融下呢?”

靜悄悄地等了兩分鐘。

往來取錢的人,時不時把冷風放進來。

並且用怪異地眼神打量着這對在邊上交談,看起來頗為格格不入的母女。

“可以的!”媽媽掛了電話,露出慶幸的笑,望向快要比自己高一頭的女兒:“知樂,他們說可以的,你快把錢轉過去。”

於知樂沒應話,走到一台空機子旁邊,插卡,操作。

媽媽跟在她旁邊,嘴不停,像得了巧的小姑娘一般雀躍:“我就僥倖報了個四萬,竟然也可以,這樣好留三千給你。”

按密碼的手一頓,數秒,於知樂繼續動作,摁完剩餘幾個。

同行都是實時到賬,沒過幾分鐘,那邊來了電話,媽媽長鬆一口氣。

走到銀行門口。

於知樂問:“你怎麼回去?”

媽媽回:“走回去,又不遠。”

“嗯。”

再無對話。

臨別前,媽媽感激道:“爸爸說謝謝你。”

於知樂不吱聲,她想“嗯”一聲,鼻子像堵了,終究沒應出來。

習慣了女兒的悶葫蘆性格,媽媽說:“你回去,我也回去了。”

於知樂把卡攥在手裏,片晌,拿出錢包,把裏面四張一百的全都拿出來,交給了她媽媽。

媽媽眼眶一下子通紅,推就着,說不要。

於知樂有些不耐煩,沖她:“拿着好吧!”

中年女人接下了,望着她,眼睛還是熱的。

於知樂想了想,又把手套從兜里拿出來,塞給了媽媽。

媽媽剛才顫顫巍巍拿手機的時候,指頭上面泛濫成災的凍瘡,怵目驚心。

“你這小丫頭,又把手套給我幹嘛。”媽媽哭笑不得。

於知樂回:“你手套呢。”

“忘戴了。”

“就戴這個。”於知樂再度把手放回衣兜里,像是在拒絕接納一整個世界:“我走了。”

她在道別。

媽媽低頭瞅着這雙手套,淚花就懸在眼邊,險些掉出來,她彎了嘴角:“貴不貴啊,還是皮的呢。”

“pu皮的。”說完這句,於知樂轉頭就走。

同一時段,剛在女人那受過挫的景勝,自然也沒什麼興趣再逗留酒吧找樂子。

他回了公寓,垂頭喪氣地按開密碼鎖,腳一進門,玄關的燈便亮了起來。

隨着人往裏走,頭頂的感應燈和中央空調也依次打開,整間屋子,一下子變得通明而溫暖。

景勝把大衣隨手丟在沙發上,抱上擱再茶几的筆記本,就跑去了落地窗邊。

一面牆的玻璃,幾乎映上了整個城市的光怪陸離。

景勝坐到地毯上,撐腮,按開機鍵,打算看會電影,借影澆愁。

剛進主屏,右上角就跳出一個郵件提醒。

景勝點開來。

附件名為,“陳坊三百一十七戶房主信息及聯繫方式.xlsx”

他爸秘書發來的。

草!

景勝當即想把電腦砸下樓,砸個粉身碎骨。

男人暴躁地搓亂了自己梳得一絲不苟的小油頭,點開文件。

狂滾着鼠標中軸,一拉不見底的表格,讓他從一身的暴跳如雷逐漸變為一臉的生無可戀。

不光想砸筆記本,還想和它一塊殉情。

啊,頭好疼。

景勝扶額,開始慢吞吞往上拉,吐槽這些人名。

張建鄴。

建鄴,建哪去了,咋還住那破地方呢。

張春鳳。

也沒見您飛上枝頭當鳳凰?

……

……

趙財全。

朱來富。

鄒大福。

我還周大福,你們這群人,能不能切身實際點取名?

景勝狂捏眉心,還是他景勝,名副其實,當之無愧。

顯而易見,他的臉,便是巧奪天工的風景名勝。

“z”開頭姓氏結束,繼續“y”。

楊……

袁……

於……

……

等等等,等一下,

他剛才看到了什麼?

景勝停住鼠標,又慢吞吞地把表格往回扯。

最終把光標定格在其中一個名字上。

房主:於知樂。

於知樂!

同名同姓?

景勝立刻回頭抓手機,調出於知樂的號碼,接着湊近屏幕,視線一點點那排後邊挪,對數字。

“132……”

光把男人臉上映得瑩白,嘴也不自覺念出聲。

“7956……”

“653x……”

挖靠!

景勝差點踢翻筆記本電腦,一毛一樣,真是她!

這麼巧?

景勝愣在原處,眼彎彎,好不得意。

哈,哈哈,拽得了一時,強不了一世,撞爺爺我頭上來了吧?

今天的你對老子愛理不理,明天的老子讓你下跪在地。

他迫不及待想打個電話過去耀武揚威。

下一秒就想起,自己已經被這女的拒接拉黑。

那又怎麼樣,景勝勾着唇,拿高手機,給宋助理打了個電話。

接近十點,於知樂回到家,換好鞋,抬手按了兩下燈,沒反應,屋裏還是一片漆黑。

於知樂蹙眉,這時才注意到門板上,貼着一張小區停電通知。

可能是下午貼的,晚上八點到明早六點,請住戶做好準備。

於知樂把它撕下來,團了團,拋進了擦桌旁邊的垃圾桶里。

她轉身往裏走,從柜子裏拿出一隻白蠟燭,擰開燃氣,把它點着。

噼噼啪啪輕響,燭光從燈芯躍出來,霎時照亮了這間逼仄的小屋。

除了衛生間有間隔,其他地方几乎連在一塊,煤氣灶姑且作廚房,邊上的桌椅身負重任,兼職餐桌與書桌。

床挨着牆,用個帘子一擋,就算卧室了。

雖然一整天在外面,晚上才回來,這裏收拾得倒也算乾淨。

牆上貼着幾張披頭士的海報,枕邊有書,一些陳舊的唱片被齊整擱置在床頭櫃的鐵絲框裏,床尾是一把結他。

於知樂懸平了蠟燭,往桌上滴油。

一滴接一滴,她有點出神,無意瞄見桌角有一盒白萬,也不知道幾天前忘這的。

把蠟燭按在還未乾涸的燭油上,讓它穩噹噹站牢,於知樂才鬆手,去夠那盒香煙。

晃了晃,有敲在紙盒壁上的輕響。

於知樂打開蓋子,就剩一根。她把它抽出來,一手撐着桌緣,一手把煙停在蠟燭上邊,靜靜地點。

燭火搖曳,煙頭慢慢被引燃。

一縷青煙裊裊起,有細細碎碎的紅光。

手離開桌子,於知樂把煙夾在指間,吸了一口。

深吸。

又從唇心拿開,緩慢地,將那些煙草氣呼出來。

桌上的手機亮了。

於知樂斂目,是一條短訊提醒。

於知樂抖了抖煙,點開,又是一個陌生號碼,內容就一個字,“老”

緊接着,又是接二連三的陌生號碼,往她手機裏面,紙片一樣地飛消息。

並且,每則短訊里,都只有一個漢字。

從下至上,剛好可以連成一句話。

“老”

“子”

“有”

“十”

“個”

“手”

“機”

不用腦子想都知道是誰,簡直了,於知樂閉了閉眼,不想理睬。

沒過兩秒,又是新一輪“一字短訊”轟炸。

“有”

“本”

“事”

“全”

“部”

“拉”

“黑”

“啊”

於知樂:“……”

不可理喻。

於知樂不禁呵然一笑,自己都被這傻逼逗樂了。

片刻,女人臉色回冷,夾着煙,選了最後一個號碼,給他回了兩個字:

“無聊?”

幾秒后,對面在同一號碼回道:“嗯,無聊。”

他還加了個顏文字,看起來很委屈的顏文字,●︿●

彷彿在裝可憐,又好像在耍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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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經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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