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杯

3.第三杯

?景元大廈五十二層,偌大的落地窗後面,是景元集團高層會議的固定使用地點。

年尾的股東大會,正在這裏召開。

一望不見尾的紅木長桌邊,依次坐着西裝革履神情肅穆的中年人。

董事長在頭一個,就着身後熒幕上的畫面,總結舊昔,展望來年。

他梳着一絲不苟的大背頭,三件套的合身西服,將他襯得格外丰神俊朗。

自家爺爺就在前方口若懸河指點江山,景勝卻極度心不在焉,左手握着手機,不斷在大腿上翻轉。

他不時將屏幕按亮,飛快收回下巴,垂眸瞟上一眼。

像極了班主任眼皮子底下把手機藏桌肚裏偷玩的高中生。

沒來電。

更沒短訊。

哎?

按理說,距離他報上大名,已經過去快二十四個小時。

那女的心這麼大,拒接就算了,也不去百度百度他景勝的名號?

還是說,她已經搜索過了,那滿屏嘩啦一下跳出來的鑲金身份詞條和華麗新聞報道,已經把她嚇得去辦緊急簽證手續,忙着往國外逃?

光想想那個場景都很有趣。

思及此,景勝忍不住挑唇,無聲地笑了兩下。

呵。

呵。

如此走神,吸引了董事長的注意,遠遠叫他:“阿勝。”

一時間,兩排老男人都齊刷刷沖他看過來。

景勝耳根一動,飛快杵起腦袋瓜子,端正姿容:“爺爺,什麼事?”

老人家捻了捻唇上白須,牽出嘴角笑紋:“你對陳坊那塊地有什麼看法?留着還是更替?”

陳坊?

景勝眨眼,反應兩秒,哦……就那個跟貧民窟一樣的鬼地方。

陳坊是寧城西邊的一個古鎮,從民國延續迄今,逃過了戰時的炮火轟鳴,依舊留有當年的青磚餘韻。

業內早有耳聞,景元曾經的競爭對手,遠達地產,先前就對陳坊虎視眈眈,

畢竟在西區中心地帶,拿下它足以成為商業一霸。

結果沒多久,拆遷上就出了問題,和那邊居民一直談不攏。

拖了幾年,索性放棄。

政府想往西郊開發的計劃也就此擱置。

“拆啊,當然得拆,”景勝皺眉,故作認真分析狀:“早該拆了,那邊房子都不行了,不懂那些釘子戶老佔着不放幹什麼,想翻新發展成文化遺產商業街也不讓,再過幾年,東倒西歪砸到的也是他們。”

對頭,景董頷首:“嗯,正好。我和你爸,還有你幾個叔叔商量了一下,準備把這個任務交給你,你去談,怎麼樣?”

“……”

老爺子的套路令人猝不及防,景勝有點僵硬。

都是親爺爺,親叔,親爸,知道把這種吃力不討好的項目全都一股腦塞給他。

干這行的都清楚,陳坊就是個燙手山芋,住戶腦子也是石頭做的,固執死板,毫無金錢觀,政府都難搞,更別說他們這群商人。

快十年了,從別家扔來咱家,再從上一輩甩到這一輩,誰高興接這爛差事。

怎麼樣?

他能說老子不願意誰愛上誰上?

景勝整理着思路,打算,小小地反抗一下。

不料爺爺已經自顧自認為他默許,笑吟吟地一錘定音,宣佈:

“最好年內就能看到效果。”

“這樣的話,春節一過,我們就可以着手盛懋廣場的項目了。”

“到時,我們景元將會成為城西開發區商業經濟的領頭羊。”

此話一出,眾股東紛紛交手稱讚,其樂融融,似乎對未來幾年的計劃部署充滿信心。

接而望向小景總,眼底飽含期許。

騎虎難下,景勝偏頭翻了個大白眼,終究雙手撐桌起身,環視全場。最終定格在對面的老人身上,皮笑肉不笑:“謝謝爺爺,我一定會做好的。”

會議廳內,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

散會後,景勝抄起筆記本,忙不迭往外走,想去討伐下自家老爹。

不料後者藉著人流溜得賊快,轉眼便不見蹤跡。

不多時,景勝手機震了,低頭一看。

景緻遠發來的短訊,字裏行間,皆是一位仁父對兒子的期望與鼓勵:

勝啊,重任如山,這是個磨練意志強化自我的好機會,加油。

景勝站在原處,將這條短訊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他把牙咬着咯咯響,回道:

你真是我老子。

想想二叔,一定是上輩子拯救了全宇宙,在景元影視傳媒當總裁,睡過的女明星不曉得多少,令人羨艷。

他呢。

哪臭把他往哪端。

為解心頭之恨,他今晚要回趟家,和老媽聊聊天,還得聊出一本書的廣度來,書名就叫,《父親不為人知的這些年》。

**

下午,景勝回到公寓,睡了個昏天暗地。

再睜眼時已是傍晚,冬季的夜總是來得極早,拉開窗帘,萬家燈火已經為腳底的城市披上華衣彩裳。

景勝回到床邊,撈起枕畔手機。

那女代駕還是沒給他任何電話,短訊也是,連一個角旮旯都沒看見。

倒是好友林岳聽聞他負責陳坊拆遷的消息,特意發微信來幸災樂禍。

“景二哈,你好啊。”

草。

景勝給他回電話,開口就問:“我怎麼就成二哈了?”

林岳回:“拆家啊。”

景勝罵:“滾你媽。”

林岳笑嘻嘻:“我爸告訴我的,說你家幾個長輩一合計,講你最具備流氓土匪氣息,就適合搞拆遷。”

景勝想砸手機:“……真行,真對得起我,他們都是我祖宗。”

林岳又問:“晚上喝酒嗎?”

一提這事,景勝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喝鬼,前天你幫我叫的什麼代駕?”

林岳回:“美女代駕啊,滿大街男代駕,我一叫就是女代駕,兄弟我不夠意思嗎?”

景勝乾笑:“夠意思,一叫一個準。”

景勝坐回床邊,陡然靈光一現,問:“岳子,你給我下的代駕軟件,可以指定誰給我代駕嗎?”

林岳陰陽怪氣地唷了一聲:“咋地,看上那妞了?”

“沒有。”

“那是?”

“結仇。”

“跟一女的有啥好結仇的。”

“你懂個毛,直接跟我說行不行。”

“不行,只能代駕選車主。”

“嗨……”景勝嘆氣,有些失望。

“你到底要幹嘛?”林岳問。

景勝仰倒在床上:“想見她。”

“你不是有她電話?”

景勝:“不接啊。”

林岳嗤之以鼻:“還說不是看上人家。”

“真不是,一時說不清,就見個面,讓我說幾句話,一面就成。”

“要不你把她電話給我,”林岳提議道:“她不接你電話,不代表不接別人電話啊。讓我老婆打,就說是她以前一個老顧客,喝多了,不敢叫男代駕。”

“還是你腦子靈光!”撥開雲霧,景勝興奮地連蹬兩下腿,從床上一躍而起。

當晚,CENTRALPARK酒吧,門外。

於知樂拎着平衡車,剛要給方才叫她的女士電話,就有人在背後拍了她肩膀一下。

於知樂警惕地回頭,看見了一張有幾分陌生、也有幾分眼熟的臉。

一對上她視線,來人就扯了扯嘴角,笑了。

似曾相識的賤笑,瞬間讓於知樂想起他是誰。

他今天還煞有介事地梳了個偏分小油頭,露出整片額頭,難怪乍一眼沒認出來。

冷藍色的霓虹在爍動,一下一下,輾轉過男人的面龐,像是潑上了淋漓的雞尾酒。

“好巧啊——大內高手。”男人開口打招呼,懶洋洋的拖音,順便送她一個綽號。

被她揍過的連環奪命call小王子找上門來,於知樂稍有些驚訝,但這份訝然並未衍生為任何懼怕。

她完全轉過身,面朝他問:“有事嗎?”

“沒事兒,偶遇,正好過來算筆賬。”他弔兒郎當地說明來意。

於知樂搭高了平衡車,好整以暇:“你說,我聽着。”

“昨兒個么,電話里讓你道歉,你不願意,”景勝從大衣兜里取出一本病歷,皺眉嘆息:“唉,那我也沒轍,這裏呢,是我的病歷和檢查單,我準備報警,既然打了人,就別想賴……”

沒等他說完,於知樂打斷他,反問三個字:“證據呢?”

景勝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麼證據?”

於知樂回:“我動手的證據,”末了補充一句:“直接證據。”

景勝恍悟,原來她想死不承認?

他握緊手裏的病歷,彷彿捏着她的命脈一般趾高氣昂:“這不是證據?醫生確診我被人打過,除了你還有誰,手欠成這樣,也不看看是誰就敢打。”

於知樂面色不改:“這算什麼證據?”

景勝彷彿聽見了什麼笑話一般回嘴:“這還不算證據?”

於知樂回:“當然不算,能直接證明我打過你?醫生指名道姓說打你的是我?”

她咄咄逼人的追問,着實讓景勝愣住一下。

這女的,明明比自己矮几分,但氣勢莫名地就好像高出兩截。

景勝沉吟,搜腸刮肚找到其他反擊理由:“你別忘了,我可以申請調看停車場監控,你對我做過什麼,一目了然。”

說完他還揚了揚眉,賤兮兮的。

聞言,於知樂不假思索回道:“你調吧,反正在車裏。”

言外之意,監控根本拍不到,你奈我何。

景勝:“……”

我去,原來把他喊到車裏的真正目的是這個?

不過,剛才的“監控”一說,給景勝提供了頗多新思路,他很快回道:“那我車裏的行車記錄儀,你還能躲得掉?”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景勝明顯就是那個大魔王。

於知樂微微蹙眉,暫且沒有回話。

“是不是突然間覺得好怕——怕——”景勝笑意盎然,卷着病歷在身側漫不經心地敲:“證據證據,跟我要了一晚上證據,煩不煩啊。沒證據又怎麼樣,這社會本來就是偏心的,”

“知道偏哪嗎?”他昂高了下巴,輕拍自己胸口:“我——”

再一下:“錢——”

聽見他後幾句話,於知樂偏開眼,輕笑了一聲。

再回身時已是正色凜然,直視他的無賴嘴臉:“小公子,我本來不想拿出來,但你都這樣說了,那我也不想瞞着,”

她伸手從褲兜里取出手機:“那天晚上,我錄了音。”

於知樂斂目,垂下兩小片密實的睫毛。

她在手機上翻着,找到某段音頻文件后,她舉起手,將屏幕完全面向景勝:

“想聽聽嗎,足以構成你曾對我有過性.騷擾舉動的證據,”女人再度露出那種,淡不可察的微笑:“我進行正當防衛,有問題嗎,嗯?”

“我知道你啊,景延廣的孫子,”於知樂不疾不徐說著:

“我當然不如你有錢,但也在社會上混了幾年,黑黑白白認識的還不少,把你這段性.騷擾女代駕的音頻曝光出去,想必能為你們景氏家族一直樹立的儒商形象推波助瀾,你也能為你爺爺長臉增光,對嗎?”

她看似平淡的質問尾音,好似一根針,扎得膨脹的大魔王一下蔫了氣。

當場被反將一軍,景勝本來布好的棋盤,徹底潰散,一時半會,竟擠不出半個字。

見他不說話,於知樂放低手機,按下播放鍵。

短暫的悉悉索索過後,景勝異常清晰地聽見了自己那個晚上在車後座的輕浮無禮:“希望我先從哪摸起,我全滿足……”

……

……

……

“別別別!有話好好說,放什麼錄音!”到底年輕麵皮薄,景勝趕緊去阻止於知樂的手機,繼續演繹這種羞恥PLAY。

於知樂收手,輕巧巧越過他的動作,同時也停了音頻,問他:“還算賬嗎?”

“不算了,真不算了,”景勝把病歷單揣回兜里,壓抑着對眼前女人的所有怒不可遏和難以理解,向她發出假惺惺的誠摯邀請:

“不如我請你喝一杯,我們恩怨兩清,就當交個朋友?”

兩分鐘后,景勝目送女人消失在夜色深處,同時收到了友人發來的關切短訊:

怎麼樣?目的達成了嗎?

景勝垮着肩,彷彿身體被掏空:達個鳥,差點把自己搭進去了。2k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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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經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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