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杯
?翌日,景勝在一身酸軟中睜開了眼。
頭疼欲裂,頸側也隱隱作痛,他翻了個身,哼哼唧唧地跟被子攪和了好半天,才吃力地仰坐起來。
怎麼會這樣?
景勝大腦里一片空白。
記憶只停留在昨晚停車場那裏,他真誠邀請那個女人上樓一“坐”,然後呢?
想到這,景勝活動了下腦袋。
“靠!”好疼。
倒吸一口涼氣,手摸上脖根,是這吧?他都不敢多用一點力去揉。
難道落枕了?
愈發疑惑,景勝擰眉,像只受驚的河豚那樣,鼓足了腮幫子,徐徐呼出一口濁氣,而後翻身下床,走向了盥洗室。
—
收拾妥當已是中午,身穿大衣的男人提上公文包,乘電梯來到公寓一層。
走出轎廂,景勝對着門外的金色反光牆整理了一會頭髮,確認自己完美無缺無可挑剔才往大堂走去。
跨了兩步,他又忍不住退回去,瞄了瞄反光牆裏的自己,須臾便收回視線。
嘖。
不能多看。
太帥,晃眼。
單手插兜,走秀般來到大堂,巡邏的保安大叔笑着和他打招呼:“景總,昨天喝得有點厲害啊。”
景勝停步,眨了兩下眼:“嗯?”
“在外面就不行了,”保安大叔眼角的紋路蔓延得愈發舒展:“昨晚上你倒大堂門口台階上睡著了,小費把你弄上樓的。”
景勝:“……”
“那兒啊?”景勝不敢相信地沖外面揚了揚下巴,硬邦邦的大理石階梯正在太陽底下閃閃發亮。
“誒,對。”大叔答。
“……”景勝搞不懂了,沒再問保安什麼,走出門去。
天光朗朗,一碧如洗。
在公寓正門前繞了一會,景勝實在想不起來自己昨晚在這栽過。不過,他倒是記起了有關那女人的一點事。
當時,他問出那句話后,女人沒有立刻給他答覆,緘默不語,彷彿在考慮。
景勝心想她大概也有些蠢蠢欲動,像他這種財大氣粗又英俊不凡的男人,稍微有點眼力見兒的都無法拒絕。
沒等兩分鐘,女人對他莞爾一笑,回道:“不上去了,就車裏好了。”
她的笑仍是淡淡的,像夜間半開的槐花,有股子別緻的氣質。她補充道:“你車大。”
哇哦,這麼刺激?
野生女人就是不一樣,巨他媽帶勁。
景勝清晰憶起了自己當時的心理活動,並且還壓抑了一下可能會瞠目結舌的窘態。
再然後……
他屁顛顛跟進車,對即將而來的春風一度不可描述滿懷期待。
所以,最後?
景勝左右歪了兩下頭,越想越不對勁,他脖子疼得都沒法動,可能還真不是因為落枕。
—
“當然不是落枕,”醫院裏,鬢角花白的年邁醫師覷着手裏片子,一面嚴肅地在景勝頸側按壓:“怎麼會是落枕呢,明顯是被打的啊。”
“被打?!”景勝不可置信地伸長了脖子,嘶,痛痛痛痛痛,反應過來立馬像烏龜那樣縮回去。
“嗯,”老醫師放下片子,提筆在病歷上龍飛鳳舞:“小景啊,你昨天是不是遇到什麼歹徒,遭襲了呀?你說不知怎的睡在外面了,我想可能是外力攻擊導致的昏迷。”
老醫師擱筆,攤開手掌,就着自己的脖子演示道:“看着啊,就這樣,手刀,也叫砍掌,打擊頸動脈竇位置……是足以致暈的,猛劈一下,人就沒意識了,”他重新提筆書寫:“打你那個估計還是個練家子,力道控制得可以,沒把你打出什麼大問題。”
“……”景勝撐額,不解全擠到了眉間。
所有的線索串聯無誤,昨晚到底發生過什麼,昭然若揭。
她說:你車大。
敢情笑裏藏刀,不是方便他動手動腳,而是利於她拳打腳踢?
初次見面出於禮貌約個炮怎的了?
不想約就拒絕,直接動手幾個意思?
敲暈了把他往門口一丟又是幾個意思?
不知道天冷?
“回去休息幾天就好了。”老醫生闔上病歷,含笑囑咐。
年輕男人心不在焉地應了聲,越想越氣,一下擼高軟綿綿的毛衣袖子,露出白晃晃的小臂:“你再幫我查查別的地方,要不再做個核磁共振?再量下血壓?”
老醫師安撫道:“沒事——身上沒傷,腦子也沒事,沒必要查,你放心。”
“不行,要查,”惹誰不好,惹他景大爺頭上來了。他要找那女的算賬:“不然你幫我把傷勢往嚴重了寫,不能不明不白被打。”
“你曉得打你的是哪個?”老醫師好奇地揚眉。
“知道。”景勝放回袖子,咬牙切齒,他當然知道。
老先生搖頭輕嘆,給這位臉上寫滿“人傻錢多速來”的小輩開檢查單。
等候過程中,景勝很是焦躁,曲着指節不斷敲擊桌面。
看他這苦海深仇的恨恨樣,老醫生關切問:“沒丟啥東西吧?”
襲擊這樣的公子哥,不為貪財,便是圖利。
“沒,”景勝脫嘴而出,轉而改口,懨懨道:“不……丟了。”
“什麼哦,把你氣成這樣。”
景勝沒給出具體答案,站起身,和老醫師道別,走出門診辦公室。
走廊上,他翻出手機,點開打車軟件,翻出先前的訂單。
找到那女人的資料和照片,景勝盯着看,好似要燒出個洞來。
能丟啥?
丟了臉,他那張帥得發光的臉。
他要去撿回來了,等着。
—
正午時分,一輛重型機車在小巷裏穿行。
馬達轟鳴,驚散了一地覓食的鳥雀,它們啾啁着躍上屋檐,望着下方這隻呼嘯的柴油野獸漸行漸遠。
機車最終停在一間名叫「思甜」蛋糕店門前。
店面的佈置極為粉嫩,櫥窗后擺放着幾款精緻的展示蛋糕,以假亂真的裱花足以證明甜點師手藝非凡。
於知樂踩下腳撐,摘掉頭盔,甩了甩擠壓過後稍顯凌亂的頭髮。
女人頭髮漆黑,天然的黑色,順滑柔亮,任太陽為其打蠟拋光。
於知樂長腿一邁,下了車,朝蛋糕店裏走去。
顯然,店主是個少女心滿滿的人,特別在玻璃門內懸上了淡粉色蝴蝶結拴着的小鈴鐺,一有人推門便會叮咚作響。
幾聲清脆過後。
櫃枱後邊的女孩瞄過來,一見進來的人,原先因為百無聊賴而渙散的雙眸立即明亮起來,她柔柔喚道:“知樂——”
她聲音本來就甜,刻意拉長的尾音,好似多抹了一道綿軟的奶油。
喊她名字的姑娘叫張思甜,她的發小,這家店的老闆。
說是老闆,其實只佔了六成的股份,還有四成在於知樂手裏。
因為實體店有點偏,張思甜就另闢蹊徑做微商,想買什麼蛋糕,直接在微信下單預定就好。
此外,這店也沒雇外人,張思樂專註製作,於知樂負責送貨,各司其職,分工明確,財務則一塊清算。
兩年經營下來,盈餘雖少,卻也算能見人。
於知樂抿唇一笑,問:“今天有訂單嗎?”
“有啊,我哪天沒訂單,”張思甜露出自得的笑容,踩着雀躍小步,跑到於知樂身畔,圈住她手臂問:“你睡到現在呀?”
“沒,”於知樂並不反感這份過度的親密,任由女孩兒扯着她手臂,還亦步亦趨地跟着她往衣帽架那兒走:“早起了,去了趟機修廠。”
“摩托車出問題了?”
於知樂把頭盔掛到衣帽架的橫杆上:“小問題,順便保養。”
“好了嗎?”張思甜回頭望向門外,天光正盛,純黑的車身流光溢彩,嶄新如初。
“好了。”
回完話,於知樂走向烘焙間:“要送的蛋糕做好了?”
“嗯,對啊……”一直纏着她的姑娘總算是鬆了手,領着她往裏走:“一個過十歲生日的女孩的媽媽訂的,我還沒裝起來呢。”
於知樂跟過去,料理台上,擺着一隻剛完工的櫻桃小丸子主題翻糖蛋糕。
茵茵青草地,幾個漫畫角色嬉笑打鬧,色彩明麗,栩栩如生。
這些捏制而成的翻糖人偶的精度,不比正版的日本手辦差上分毫。
“裝起來吧。”於知樂說。
“好。”張思甜彎腰,從後面的柜子裏取出一張蕾絲花邊的奶白色摺疊禮盒,利索地撐出方方正正的樣子,於知樂才小心將蛋糕放上,緩緩往裏推……
剛推了一半,手機震了。
於知樂手一頓,瞥了眼皮衣口袋。
張思甜笑出對稱的小梨渦,抬下巴示意:“接啊。”
手離開蛋糕托,於知樂取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一條陌生號碼,來源卻是本地。
沒作多慮,於知樂按下接通鍵:“喂。”
“於知樂,對吧。”男人聲音,隱隱有些耳熟,似乎曾在哪裏聽過,只是語氣故作雄赳赳氣昂昂,宛如討債鬼。
“嗯,”女人淡淡應了聲:“你哪位?”
“你爹。”
語出驚人。
於知樂不由蹙起了眉。
神經病?
於知樂想掛電話。
在她正要按斷通話前,對面忽然放大分貝,氣焰高漲:“有沒有想起來我是誰,有沒有嚇得想立刻掛電話再拉黑?不知道怕就去查查你景勝大爺的名字,”他輕笑一聲,話里全是輕視:“也不看看自己是誰,打暈我這種喝得爛醉毫無還手能力的合法公民還想逍遙在外,別逗了。”
哦,於知樂恍然明白,是他。
昨晚的弱智。
她干代駕也有三年多了,所遇到的車主裏面,這種一看她是女人就見色起意言語騷擾動手動腳的醉漢還真不在少數。
一般對付他們的方法也很簡單。
不多話,就是打。
效果當然也立竿見影。
“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給你機會,好好跟我道個歉,說聲景哥哥我知錯了,指不定我心一軟就不跟你多計較……”
對面還在喋喋不休,但於知樂壓根沒聽進去幾個字。
她抿了抿唇,想說什麼,最終還是不發一言,掛了電話。
看他年紀尚小,也許心智未全,她昨晚對他已經比較客氣。
於知樂把手機隨意擱到一旁,繼續專註蛋糕的包裝。
手機又震了,在石英枱面上抖得驚天動地。
沒過兩秒就再度打來,可見對方多麼的,氣急敗壞。
把蛋糕完完全全推進紙盒子,於知樂探出手,再一次選擇,拒接。
隔桌而立的張思甜頗為好奇,問:“誰啊?”
於知樂垂着眼,輕描淡寫吐出三個字:“碰瓷的。”2k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