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十三
她們已經滑至半坡,在慣性和重力的雙重作用下柯萌下滑的速度越來越快,強勁的氣流撲面而來,失去陳卉的保護柯萌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心跳都漏了一拍。
陳卉你怎麼能這樣對我!虧我幾十分鐘前還在心裏誇過你世界最溫柔你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啊啊啊!柯萌的內心在瘋狂咆哮,恐懼讓她的小腿肚都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顫。“滑滑梯”一邊靠牆,坡底與半圓形的欄杆相連,如果不能在那裏成功轉彎滑出坡道,那她肯定將迎來一場與欄杆之間的激烈碰撞。
眼看就要到達坡底,柯萌瞳孔劇烈收縮,陡然爆發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力量,顫抖的肌肉變得緊繃,從來沒有哪一刻頭腦如此清醒,練習時陳卉指導她的畫面從未如此深刻地閃在眼前,身體像是有自主意識般動起來,蹬腿、擺臂、拐彎、控制平衡,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前所未有的流暢。
“呼,呼……”直到繞着溜冰場滑了半圈漸漸停下,柯萌都還有點沒從剛剛驚險刺激的亢奮作態中恢復過來,心有餘悸地大口喘氣。
陳卉在她身邊停下,欣慰道:“你看,這不就會滑了嗎。你其實早都學會了,只是不自信,一直突破不了心理障礙不敢放手去滑而已。”
她都快被嚇死了,陳卉還有心情在這笑。
“壞。”柯萌一手按胸口另一手抹了把額頭上嚇出的汗,有些生氣,狠狠瞪了陳卉一眼,“那萬一我要是沒有反應過來,直接撞鐵欄杆上撞得頭破血流了呢?”
陳卉聽了這話不僅沒如柯萌預料的那樣露|出愧疚神色,反而一臉輕鬆:“不會的,我說要鬆手什麼的其實是騙你的,我一直字悄悄抓着你的衣擺,可我如果告訴你實話你就無法擺脫對我的依賴,永遠學不會溜冰。”
柯萌回憶了一下,在拐彎的時候衣服前領確實曾經極短暫地勒緊過脖子,她之前神經綳得太緊以至於忽略了那一兩秒鐘的異常感受。
想到此柯萌心裏好受了一點,但也不是全部,激烈跳動的心臟提醒着她剛剛的一幕是有多驚險,柯萌不滿地嘟囔:“那也不能隨便拿這個開玩笑啊,你憑什麼保證我能平安無事?因為不是你的命,所以就不重要了嗎?”
因為她們只是私下裏稍微有點接觸的同學,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所以她的安危在她眼裏就跟稻草一樣一文不值嗎?
柯萌覺得鼻子發酸,越說聲音越小,用力咬住下唇。
“不是你想的那樣。”陳卉捧住柯萌的臉,迫使她抬起頭看着自己,“如果你真的撞到欄杆,我一定會在你靠近欄杆前將你護在身前,絕不會讓你受傷,相信我,好嗎?”
柯萌怔怔地望進陳卉眼裏,陳卉的眼眸清澈漂亮,當她用這雙眼睛堅定地直視你的時候,就好像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坦蕩決然地擺在你面前,慣有的溫柔語氣中異乎尋常地多了幾分強硬和篤定。
“我……我相信你。”柯萌差點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被陳卉掌心觸碰過的下顎皮膚彷彿在微微發燙,柯萌按了下胸口,陳卉果然是會魔法的吧?不然怎麼解釋這裏上一秒還滿是酸楚,下一秒就被溫暖取代了呢。
劉賦等四人在休息區聊了一會天,王曉佳和李敏玉都餓了,於是四個人打算接下來去吃飯。劉賦被其他三人派過來當代表和陳卉知會一聲並問陳卉要不要一起,陳卉回頭看了眼遠處因為才學會溜冰而滑得正起勁的柯萌,拒絕了劉賦的提議:“你們先走吧,我再玩一會。”
太陽漸漸西落,餘暉透過窗戶射進來,給大地鍍上一層橘紅色的光芒,柯萌控制着腳下旱冰鞋圍繞溜冰場滑了一圈又一圈,等她玩盡興去找陳卉會和才注意到外面半黑半亮的天色。
陳卉坐在休息區低頭擺弄手機,擱置在旁邊的飲料已經見底。柯萌滑到入口處,將旱冰鞋脫下來拿在手裏,走過去對陳卉歉然道:“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我玩得太投入,你怎麼不喊我……”
“沒關係,出來玩當然要盡興,況且我也沒等多久。”陳卉好脾氣地笑笑,拿起放在地上的旱冰鞋,和柯萌並肩往外走。
寵物醫院是晚上十點關門,柯萌她們從溜冰場出來到達寵物醫院時才剛過七點。柯萌動作輕柔地從護士手中接過那隻毛色灰白相間的貓,貓咪經過清洗果然煥然一新,毛髮鬆軟有亮澤,摸起來不再像剛開始那麼粗糙。
柯萌摸摸它包紮起來的爪子,貓咪低下頭,用還帶着餅乾屑的臉去蹭柯萌的手背。
獸醫跟柯萌叮囑幾條注意事項:“不要碰水,也盡量不要讓它運動。記得按時清潔,一個月後送過來檢查,期間有任何問題可以撥打我的電話。”
“好的醫生。”柯萌頓了一下,臉上浮現出幾分緊張的神色,“那……這次治療要多少錢?能不能分期付款?”
醫生露|出疑惑的表情,站在身邊的陳卉腳尖動了動,似乎想要說話。但她還是慢了一步,那獸醫用手指指了下陳卉對柯萌道:“你朋友沒告訴你嗎?她早幫你付過了。”
柯萌不習慣承人情,這種情況總會讓她無措。
活了十七年柯萌受到的教育一直是做人無功不受祿,她的父親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誰給他一分好處,他必要以十倍的量還回去,說難聽點就是死要面子。
父親喜歡將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標準按在柯萌身上,柯萌幼年時期不明事理,模仿父親的處事方式,結果得罪了不少人。等她長大以後,學會思考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努力慢慢改變,可長期形成的習慣在毫無改變的環境下哪裏是這麼容易就拔除的?
柯萌幾乎是立刻脫口而出,問陳卉:“多少錢?”
陳卉表情溫和:“也沒多少錢。”
柯萌卻不罷休:“到底多少錢?你告訴我。我現在身上沒帶多少錢,等明天一定還你。”她語速很快,生怕她說晚了一秒,就會給人留下一種愛佔便宜的印象。
陳卉嘴角僵住,笑容緩緩地塌下來,眼底柔和的光散開,模糊成蒙蒙的一片。她的聲音極輕極輕,彷彿一碰就會碎似的:“我不要你的錢。”
“我……”柯萌的心臟像被一根針刺穿,很痛,卻流不出血。
她明明沒有那種想法,更無意傷害陳卉,可她又確確實實害陳卉難過了。柯萌咬住下唇:“我……你生氣了嗎?”
陳卉沉默,空氣寂靜得讓柯萌心慌。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捏住陳卉的衣袖一角,動作放得很慢,彷彿怕被人甩開。陳卉還是沒說話,柯萌捏住陳卉的衣袖后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挽回局面,憋了半天,眼眶越來越紅。
陳卉個子比柯萌高,柯萌的小動作和表情變化被她盡收眼底。柯萌像只可憐兮兮的小兔子,恐怕她再不說話柯萌就會當場哭出來。
陳卉在心裏嘆了口氣,為什麼明明她才是那個受傷的人,反而還要她去安慰別人:“我以為我們是朋友的,沒想到在你眼裏不是。”
柯萌猛地抬頭看她,眼睛睜大到極致,嘴唇微微發顫,眼底的光時亮時暗,像是漂泊多年的流浪漢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容身之所,卻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一樣。
“是朋友!”柯萌伸手用力握住陳卉的手,指尖因為激動而發白,她眨了兩下眼把湧上眼眶的熱|液逼回去,“是朋友!我們是朋友!是朋友!”
她神經質地來回重複,這三個字在口腔里來回撞擊,貼着味蕾,甜得不可思議。
陳卉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弄懵了,柯萌兩手握住陳卉的手,手指時不時捏一下,從指尖細細捏至手臂,而且看架勢還有繼續的趨勢。
眼看柯萌的手指就要從肩膀向下移到胸,陳卉趕緊抓住她作亂的手:“你在幹什麼?”
柯萌似乎沉浸在某種情緒里,沒回答陳卉的話,表情認真地自言自語:“是真的,是活的朋友。”
陳卉忍俊不禁,說什麼也沒想到與柯萌和好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無語的同時還有些心疼。
她伸手揉揉柯萌的頭頂,想說些安慰的話卻找不到合適的詞句,這種情況下所有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靜靜地陪着她瘋或許才是最好的。
過了一會柯萌終於從自己的世界裏走出來,對陳卉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好開心,開心到恨不得滾兩圈。”
陳卉也笑:“會把衣服弄髒。”
“你傻啊,我可以假裝後面就是地板。”柯萌雙手縮在胸前,有模有樣地沿着一條直線“滾”了幾圈,就像是空氣中有一大塊木板豎立在那似的。
陳卉再也綳不住,笑出聲:“噗,小傻子。”
她用食指戳了下柯萌的額頭,柯萌看着她嘿嘿笑:“好,我傻。你是朋友你最大,你說了算。”
兩人像是任何不愉快都沒發生過一樣,抱着貓離開寵物醫院。柯萌一路傻笑,陳卉說了幾次“別笑了怪丟人的”卻沒有甩開柯萌,她們挨得很近,手臂貼着手臂,幾乎不留縫隙。
最後在車站告別,目送柯萌坐上回校的公交車后陳卉才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回到家吃個飯洗完澡,再看會書便到了睡覺時間。
關機前陳卉點進相冊,跳出來一張最新照片——陽光下,一個扎馬尾的女生正用指腹輕柔地撫摸一隻貓的肚皮。
貓的一隻腿受傷被木板固定住,眯着眼將頭搭在一邊,灰白相間的毛髒兮兮的,那女孩像是看不見那些污泥,撫摸的動作很小心,微微垂着頭,眼神充滿了憐愛和莊重。
陳卉的手指在照片上來回摩挲,這張照片是她偷拍的,當時柯萌因為得知貓被救回來而欣喜地衝上前,她慢了一步落在後面卻正好目睹了這一幕。
當時女生的樣子實在太美,陳卉移不開眼睛。等她被來電鈴聲驚醒的時候,才發現她不知何時調進拍照頁面,並按下了拍攝鍵。
柯萌長得確實很可愛,陳卉看着照片微微出神。
不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她是個同性戀,看到可愛的女生所以情不自禁地就照了人家的照片,誰讓她天生就對女|色抵抗無能呢?
想通后陳卉關閉手機,蓋好被子,很快便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