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五節 湖心島
這時已是下午,齊墨鶴和林茂正要去給寵堂送最後一波東西,完成了這一單,他們就能回去吃飯了,從這個層面上來講,管教先生在處罰他們之前恐怕就是計算好了的,雖然沒吃上午飯,但是晚飯卻並不會罰他們,難怪二茂之前也不擔心,想來他早已知道那位管教先生並非刁鑽刻薄之人,而齊墨鶴先前擔心的數量問題也被朱明學堂裏層出不窮、各種形式的儲物法器輕鬆解決。
林茂拉了韁繩,兩隻甪獸便緩緩停了下來。在兩人眼前是一片漂亮的湖泊,湖中心有座林木蔥鬱的小島,此時岸邊的大樹下正站着一名身着麻生制服的窈窕女子,肩膀一抖一抖地似乎正在哭泣,看到兩人過來,她馬上抬起頭,露出期待的神情喚道:“二位拾物師弟,不知可否留步幫小女子一個忙?”她的聲音柔柔弱弱,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欲,就連林茂這個小小少年也立刻就被打動了。
林茂道:“那位師姐怎麼哭了,她一定是遇到了很大的麻煩吧,黑鳥,我們去問問她怎麼了好不好?”
齊墨鶴心中略有遲疑,他早先看過地圖,知道這一帶乃是寵堂周邊的一個牧區,此處既然離寵堂不遠,看那女子打扮多半也是寵堂中人,按理她碰到了麻煩向寵堂眾人求救應該會更快也更合適,他和二茂不過是兩個普通拾物,為何卻偏偏入了她的眼呢?儘管如此想,齊墨鶴算了下送貨的限定時間,覺得還來得及,最後還是道:“嗯,那就過去問問,只是……”
“只是什麼?”
齊墨鶴住了口,笑了笑道:“不,沒什麼。”
只是,小心一點。正如小狐狸所說,齊墨鶴前世的確是個聖母,他認同小狐狸的評價是因為他就是這麼個性子,每每看到有人遇到困難總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幫忙,當初對於朱磊的請求也是從來不疑有他的相信並遵從,最後的結果卻是他為他的聖母付出了代價。然而此番死後重生,齊墨鶴的性格卻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既沒有變冷漠也沒有變偏執。經歷過痛苦的思索、掙扎乃至是自我否定,齊墨鶴最終承認自己有錯,但認為錯不在他的聖母,而在於他的實力不夠強大、思慮不夠周全。因為思慮不夠周全,所以會被騙,因為實力不夠強大,所以被騙之後連累了家人卻不能保護他們,這是齊墨鶴在前世生命的最後一刻所悟出的道理,也是他認為自己今生應當努力改變的,但是對於二茂,齊墨鶴知道有些事情即便他說了,這孩子也未必能理解,所以還是不要給他增加太多負擔的好。
林茂抽了身份牌跳下車,跑到那女子身邊,兩人說了些什麼,過了會,他就跑回來對齊墨鶴說道:“黑鳥黑鳥,你在這裏等等我,我要幫那位紫菀師姐去湖心島上找玉兔去。”說著,撒腿就要跑。
齊墨鶴趕緊拉住他道:“你等等,她要找什麼玉兔?為什麼要去找?”
林茂道:“那位紫菀師姐是寵堂的,玉兔是她新近繁殖的小靈獸,剛剛不知怎麼逃走到湖心島上去了,紫菀學姐說那裏太大太陰暗了,她不敢自己過去。”
齊墨鶴疑道:“玉兔能上湖心島?”
“這位師弟,你可能不熟悉靈獸,小女子最近培養出的這種玉兔是有翅膀的,所以能夠飛過湖去。”
齊墨鶴一回頭就看到那位紫菀師姐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近看不由更覺此女乃是一位絕代佳人,不僅相貌生得嬌艷,而且纖腰盈盈,玉指蔥蔥,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份柔弱韻味,只是……齊墨鶴總覺得這女子走路的樣子似乎有些奇怪。
齊墨鶴下了車,恭敬地對紫菀行了一禮道:“拾物陸無鴉見過紫菀師姐。”
紫菀亦沖他柔柔回了一禮道:“這事實屬小女子唐突,小女子也知道二位此時有公務在身,本不該讓林茂師弟特地陪我去尋那玉兔,只是小女子……實在是害怕。”
齊墨鶴道:“倒不妨事,說起來我們倆正要去寵堂送東西,不如順路替師姐你叫幾個幫手來如何?”
“不不、不用!”紫菀卻連連擺手,跟着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方才低眉道,“我那玉兔是剛剛才繁育出來的新種,玉兔本就膽小,對修士的氣場十分敏感,如果有除了小女子以外的靈修在場,很有可能便不會出現了,所以……”
“所以只能找我們拾物幫忙?”
紫菀點了點頭。齊墨鶴心中浮起一團疑雲,紫菀這個解釋要說也是說得通的,只不過……齊墨鶴正要再度開口拒絕,忽而腦中靈光一閃,就着那突然冒出的想法再度打量了那女子一番,齊墨鶴的臉色便微微變了。
“這樣吧,師姐,”齊墨鶴略一思索后對紫菀道:“既然寵堂那邊現在還等着我們送東西過去……”
他話還沒說完,紫菀的淚水便順着臉頰淌了下來,林茂在旁邊看了不由着急得直跳腳,嘴裏嘟嘟囔囔道:“師姐、師姐你別哭,黑鳥你怎麼這樣啊,你不願去我去好了!”說著擼了袖子就想走。
齊墨鶴心裏暗暗嘆息一聲,拉住林茂道:“誰說我不去了,我剛剛話還沒說完呢,”他說,“我是想說寵堂和紫菀師姐這邊都不便耽擱,倒不如我們兵分兩路,我陪紫菀師姐去找玉兔,你先去寵堂送東西,你看如何?”
林茂道:“啊?我、我要幫紫菀師姐找玉兔,你去送東西吧!”
紫菀一雙明眸來回在林茂和齊墨鶴身上打量了一番,卻開口道:“嗯,那就依陸師弟所言,林師弟,你先去送貨吧,如果耽擱了其他同門的正事,那就不好了。”
林茂被紫菀拒絕,只得重新坐上車,他氣鼓鼓地看着齊墨鶴道:“黑鳥,你怎麼這樣啦!”
齊墨鶴道:“你不是還急着要回去聽清懷師兄講故事嗎,這會又不急了?”
“啊,對哦!”林茂就是個小孩子脾氣,想要替紫菀找玉兔其實還是因為覺得好玩,此時一聽馬上就又眉開眼笑了,說,“還是黑鳥你想得周到,那我趕緊去寵堂送東西。”
齊墨鶴一字一頓說:“別光顧着聽故事,可記得送完了東西還要回來接一下我。”
林茂根本是有聽沒有懂,只不耐煩道:“行啦行啦,我知道啦。”說著一抖韁繩,甪獸便“嗒嗒”地重又出發了。
目送着林茂離開,齊墨鶴心裏不由苦笑,他只希望自己這次運氣夠好,希望二茂到時候發現他不見了能夠快些趕回去,也希望清懷能夠從這蛛絲馬跡察覺發生在他身上的事。轉過身,齊墨鶴又恢復了平靜表情道:“那麼紫菀師姐,我陪你過去吧。”
紫菀盈盈一笑道:“那就有勞陸師弟了。”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岸邊,紫菀解了系在岸邊的一條小舟,兩人便坐了輕舟慢慢朝湖心島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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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清懷猛然立起身來,臉上神情大變,“你再說一遍!”
匆匆趕來的王溥道:“清懷師兄,剛剛我們收到了寵堂的飛鴿傳書,說他們那裏逃脫了一尾人面鳥,那鳥吃了一位叫做紫菀的師姐,如今也不知去了哪裏!”
“人面鳥……還吃了人……”清懷猛然跌坐進椅子裏。寵堂常年負責馴化和培養各系靈獸,其中不乏兇惡之種,而人面鳥卻是一個魔種。它的可怕不在於它的戰鬥力有多強,事實上,人面鳥並不算是力量十分強大的一種魔禽,它的可怕恰恰在於它的狡猾和兇殘!身為一個魔種,它通人智,能講人言,最可怕的是,它吃人,並且擅長改變容貌,化身為被吃之人……
清懷額頭的汗忍不住滲了出來,這樣一個東西怎麼會出現在寵堂里?
王溥顯然也曾有過這樣的疑問,因此低聲解釋道:“據說是那位紫菀學姐的功課一直停步不前,品級已經連續三年沒有提升,因此動了走旁門左道的念頭。其他學姐說,她似乎曾經提到過,如果能夠馴化魔種……”
“荒謬!”清懷一掌重重拍在桌上,嚇得王溥一聲都不敢吭。
“出什麼事了?”突然有個聲音插了進來,那是一把渾厚的男聲,使用的是千里傳音之術,然而聲音到了不久,人也跟着很快來到,同時來的還有一名容貌嬌俏的青年女子。
清懷見了這兩人,頓時覺得心頭一松,趕緊立起身來道:“清懷見過雷州師兄、水靈師姐。”
來人皆身着素色布衣,從情態上看,兩人間的關係應當十分親密。被叫做雷州的高大男人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令咱們有‘智諸葛’之稱的清懷師弟你都如此犯難?”
清懷苦笑道:“雷州師兄,你就別拿我打趣了,寵堂剛剛跑脫了一隻人面鳥,還吃了個同門,如今不知躲在學堂的哪裏。”
聞言,雷州和水靈的臉色都是一變,水靈道:“具體是怎麼回事,你細細說來。”
另一頭,載着齊墨鶴和紫菀兩人的小船已經飄飄悠悠到達了湖心島,齊墨鶴先跳下船,伸出手道:“紫菀學姐,你搭着我的臂膊下來吧,小心腳下。”
紫菀笑道:“陸師弟真是細心體貼。”她伸手在齊墨鶴裸丨露的手背上有意無意地劃過,方才隔着衣服扣在了他的手腕上。齊墨鶴眉頭微微一動,但是不露聲色地壓下了。
兩人離船上岸,眼前只見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林深且密,並且聽不見任何的聲息。剛才上湖心島之前,齊墨鶴已經在拾物的送貨地圖上查過這個地方,奇怪的是,這片湖泊雖然在地圖上有標記,這座湖心島卻沒有任何標註,也不知道是否因為不是拾物的送貨區域所以沒有標出。
紫菀道:“我那玉兔膽小得很,陸師弟還請放輕腳步,以免驚擾了它。”
齊墨鶴道:“是,我會小心的。”他跟着紫菀,錯開了一點距離,走到那林子裏去。
寵堂一帶因為要飼養各種靈獸,所以地貌氣候多樣,然而整體還是以和煦溫暖為主,然而這片林子裏卻既陰又冷,不僅如此,齊墨鶴還感到了一股濃濃的不適感。他說不上來這種感受具體來自什麼,是光線、溫度又或是別的什麼,然而不適就是不適,就像是有什麼不好的東西賴在了身上,無論如何都除不去。
這不是一個好的徵兆。齊墨鶴此世雖然用的是陸無鴉的身體,既無靈力也無武技,然而他的魂魄畢竟是齊墨鶴的魂魄,一個從小耳濡目染上等靈修之道並從小發憤圖強練起來的上等修士。有一些東西並不依賴於武力或是法術,一個上等靈修的眼睛、耳朵甚至是直覺往往都是十分有效的武器,而直覺更是修士過往所有經驗的積累,具有極其重要的作用。齊墨鶴幾乎已經可以確定,這座島很不對勁,並且是比起紫菀這隻人面鳥更糟糕的不對勁!是的,齊墨鶴在剛才已經判斷出眼前的女人並不是個活人,而是一隻披着人皮的魔種。
“紫菀師姐!”齊墨鶴不由得出聲喊住紫菀。
紫菀停了下來,卻沒有轉身道:“陸師弟,怎麼了?”
齊墨鶴道:“紫菀學姐,這座湖心島你過去上來過沒有,我覺得此地似乎有陣法機關,如果你我貿然闖入的話……”
紫菀側過半邊身來,還是那張漂亮的臉孔,眼神卻是陰森森的。
“怎麼會呢。”她說,“陸師弟,這就是咱們寵堂管轄的一座野生小島而已,沒有什麼機關的。”她說著,又往前走道,“要不這樣,咱們再往裏走一柱香的時間,如果再找不到我那玉兔,咱們就回去,你看如何?”
齊墨鶴原本也沒抱多大期望,因而道:“好。”他看着紫菀在前方走路的背影,身為一個女人,還是一個柔弱的美女,紫菀走路的姿勢卻有些不對勁,雖然她極力遮掩但偶爾就會左搖右擺,如同一隻笨重的大鳥,齊墨鶴戒備地看着她,一隻手不動聲色地搭在了后腰的鐮刀上,默默地尋找着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