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老子不甘心
蕭閱撐着身子起來,李謙點了燈,木笙也抱着被子坐了起來。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李謙突然小聲道:“陳珂呢?”
蕭閱心裏暗道不好。此刻外頭的動靜卻不比剛才了,竟是突然安靜了下來,就連他們三人也不曾說話,連呼吸都是極其小心的輕輕的在吞吐。一種不好的預感直襲他們心頭。
果然,不多時,氈包布門便被護衛粗魯的掀開,見了他們,二話不說便拎着胳膊往外而去,就如那日蕭閱才來這裏的情景一般。
只是這一次,他們被集體扔在了一具軟乎乎的物體上,待看清后,竟是陳珂滿身是血的身子。
李謙當時便嚇的驚叫一聲,直往後退;木笙也是哆嗦着身體癱倒在地。
蕭閱仔細看了眼陳珂,現下他還沒有斷氣,眼睛瞪的很大,嘴巴蠕動着似乎很想說話,卻因為喉嚨那道深深的傷口而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能任由喉嚨里溢出來的血水向下流向身體的各個角落,整個人因為劇痛而痙攣着。
“不自量力。”
元貝衣衫有些凌亂,酒早已醒了過來,看着無恙,但手臂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痕。看來陳珂差一點就能得手了,只是元貝極其淺眠,因着醉酒才稍微睡的沉了些,但到底心裏是存着戒備的。
“不不關我們的事。”木笙率先開口,瞧陳珂的模樣,他知道他已經活不成了,盛怒中的元貝,誰也不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來,他們這些質子的命在北流可是輕賤的很。
元貝沒有理木笙,只是看着蕭閱,尖銳的目光里是讓蕭閱無語至極的憤怒,彷彿在說:其實想殺我的人是你吧。
不過,元貝沒有對他說什麼,只是將手中彎刀朝前一扔,直直的從陳珂的喉嚨往地面深深的扎了進去。陳珂雙腿慣性的一抖,緊接着便咽了氣。那雙眼睛還不甘心的瞪着,喉嚨上插着的彎刀尤其滲人,脖子留下的血很快的便將他躺的那塊地方悉數染紅。
這是蕭閱第一次見到死人,應該說是第一次見到有人以這樣慘的方式死在他面前;這對他來說不可謂不是晴天霹靂。
他抬頭木楞的看着元貝,卻見元貝眼裏閃過絲殘忍的笑意,那笑意讓蕭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的眼神和行為都在告訴蕭閱,千萬別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否則,下場只會更慘。
陳珂的屍體被吊在廣場的刑架上已經三日了。這三日,他們三人依然每天幹活,只是每到吃飯時管事們便讓他們對着陳珂的屍首吃。
木笙已不止一次絕望的說過,他們活不長了,這種恐懼幾乎快把他逼瘋了,成日裏神神道道的,蕭閱幾次想開解他,卻也不知該說什麼。
“哥哥,我們會死嗎?”
這日吃午飯,李謙看着面前距自己不過幾丈的陳珂的屍體,低着腦袋靠着蕭閱顫聲問道。
蕭閱將他攬進懷裏,拍着他瘦小的肩膀,在自身都難保的情況下依然很是憐惜這個才六歲的孩子,不由的柔聲安慰道:“不會的,別擔心。”
李謙雙手握着饅頭,眼淚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帶着些委屈道:“其實,我不是南楚皇子。”
蕭閱吃驚了一下,環顧了下四周,見幾個管事的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這邊,才小聲問道:“你不是,那怎會?”
李謙吸了吸鼻子,“皇上捨不得幾個皇子,父親給皇上分憂,所以獻出了我。”
“什麼?這種上趕着送死的事你也干,你還這麼小!”蕭閱有些惱怒,這是哪個不長眼的老爸,為了別人的兒子就忍心讓自己的兒子送死。
“父親說,只要我聽他的,便會善待母親,給她個名分,我母親原是青樓女子。”
李謙說著,眼淚已是流不斷。蕭閱聽着,從這隻言片語中也能聽出李謙從小的日子不好過,不由的又是一陣嘆息。自己雖然在孤兒院長大,無父無母,但好歹孤兒院的媽媽們對自己不錯,小朋友也很好相處,倒不覺得什麼。可面前的李謙,有父有母,但母親管不着,父親卻讓他來送死,還用母親來威脅他;這都什麼世道,如此小,便讓他看到了連自己一個成人都覺的無法承受的現實。
“你放心吧,哥會護着你的。”蕭閱握着李謙的手,重重的承諾。
李謙看着他,感激的點了點頭。
這日過後,不知為何,元貝下令,不許他們再出氈包一步,雖說不用幹活,但卻被限制了行動,一直被關在裏頭,直到這一日,北流大倫率人馬而來,他們才被押出了氈包。
陳珂的屍首竟還吊在原地,這真是讓人暴屍荒野的節奏。李謙看了那屍首一眼后,嚇的不敢抬頭,而木笙早已有些神志不清了。
蕭閱看着遠處吊著的陳珂,雖然覺的他的做法太過愚蠢了,不過,他到底是詮釋了什麼叫士可殺不可辱。單從這一點來看,蕭閱心裏是佩服他的,只是見到那十三歲少年的屍體還懸挂在那兒,並且他還有那麼一個尊貴的身份時,心裏便始終有些喟嘆。這樣的年紀在現代還是上初一的年紀,用無憂無慮來形容一點不為過,可在這裏,卻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哥哥,我有些怕。”李謙依偎在蕭閱身旁,不太敢看陳珂和前方的元貝。
“沒事的,別怕啊。”蕭閱暗裏拉了拉李謙的手,壓着聲音安慰他。
此時,他們全都被迫跪在地上,但元貝卻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他們便一直跪着;只是每個人心裏都有些沒底,不知道這樣沉默着跪下去的結果會如何?木笙更是因着這沉默,暈過去了兩回,都被元貝命人用水潑醒了繼續跪着等待。
跪了大半個時辰,身後突然響起一陣馬蹄聲,帶起的風沙直往蕭閱頸窩裏鑽。
“父親。”
元貝見了來人立馬迎了上去,蕭閱這才得知來人正是北流大倫。
死了一個質子,沒想到他會親自來看,還是過了這麼多日之後,按理說,那日陳珂死了,大倫便該做出決策才是,但卻一直沒有消息傳出。
此時,他正從蕭閱身邊路過,一身戎裝,那威武的樣子,就算沒有見到他的臉,卻也因其走路帶風而給人一種威風凜凜的感覺。
待他站定,蕭閱才悄悄抬眼打量了他一眼。只見他身材壯碩,一張國字臉,面色黝黑;由於雙眸眼窩凹陷的緣故,使得他看起來就和地府那閻王差不多,一臉兇相。
這麼一比,元貝的秀氣相貌還真不像他兒子。
蕭閱在心裏想着,但很快的他便感覺到那大倫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蕭閱還想着要不要當作沒有感覺到,就聽他道:“除了他,另兩個都殺了。”
蕭閱一怔,立馬抬起眼看着大倫,卻聽他轉頭對元貝道:“他們以為送了兒子來,再年年給我北流上貢便能蒙了孤的雙眼,好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操練兵馬儲備糧食,隨時準備反咬孤一口?哼。”
元貝點了點頭,“消息放出去了這幾日,東渝卻一點動靜都沒有,顯然東渝皇帝根本不在乎他這兒子的死活,西晉和南楚亦然,假意誠服,只為爭取時間。”
大倫點了點頭,繼而把目光放到蕭閱身上,“小子,你放心,你暫時不用死。”
蕭閱不及答話,卻已見兩個護衛抽出了隨身彎刀,朝着木笙和李謙走了過來。
木笙嚇的說話都不太利索,顫抖着道:“別殺我別殺我,求求大倫,放我條生路,我願意為你們做牛做馬。”言罷,木笙便將頭猛地接連磕向地面,磕的咚咚直響,額頭不一會兒便流出血來,一面磕,一面說著求饒的話。生和死都在這一瞬間了。
李謙沒有說話,只是絕望的看着蕭閱,下唇死死的咬着,眼淚卻是不停的往下滑落,那雙可愛的眼睛裏還有着對這世界的眷戀和那對遙遠的母親的思念。
他們都不甘心,都不想死。
“別殺我啊,別殺我。”木笙見護衛拔出了刀,嚇的癱軟在地,聲嘶力竭的慘叫着,眼見着那明晃晃的腰刀朝他砍下時,直接再次嚇暈了過去。
蕭閱看着左右的木笙和李謙,以及不遠處吊著的陳珂,一個在他面前的死人,兩個即將要在他面前變成死人的人。就算他對這個世界極度不喜歡,但這三人卻都是他來了這操蛋的地方后朝夕相處的最多的人,尤其是李謙。
他實在是沒辦法在這樣的情況下繼續低調下去。
“等等!”千鈞一髮之際,蕭閱突然站起身大喝一聲,那兩把彎刀已割下了木笙和李謙各自一撮頭髮,只差一寸便能要他們的命。
“別殺他們。”蕭閱直接對大倫說道,額上已冒出涔涔汗珠,見李謙和木笙都沒還活着才鬆了口氣。
“父親?”元貝看了眼大倫,本欲說什麼,卻被大倫抬手阻止。
“孤聽元貝說,你已全然屈服,想不到還是有些傲氣。”大倫說這話時,口氣里的稱讚是實打實的,畢竟,蕭閱現在的身子也還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蕭閱盡量不讓他們看出異樣,憑着李謙和元貝之前的形容,冷着臉,凜着眼,挺着腰桿兒讓自己顯出些貴氣來,理了下思緒,吸了口氣道:“東渝皇子已經死在了這兒,如果西晉和南楚的兩位皇子也死了,三國眾人必會情緒暴動,若開戰,人人都會抱着必死之心背水一戰,其爆發力不可低估,到時候,就算北流勝了,大倫覺的死傷會有多少?”
蕭閱一口氣說完,便毫不退縮的盯着大倫。大倫默了一瞬,倒是覺的他這話有意思,哈哈大笑了一聲,“說了這些,不過是想留住他們的性命,你的話確實有理,但我北流兵強馬壯,也不在乎他們暴動不暴動。”
“大倫是想效仿大周,融匯各族擴大版圖,故而才想吞併三國,而非是要將三國之人趕盡殺絕,只留無用空城!”
蕭閱語氣有些急切,他不知道這些話有沒有用。北流之所以攻打三國而不入主,一半是因三國投降,而另一半原因便是,北流人是土生土長的牧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關外大草原,突然去了關內,不習慣農耕生活不說,還水土不服。這對北流人的衍生是大大不利的。
所以,要想擴充版圖又能讓北流人不受影響的生活,除了教化那三國,令其成為北流的一部分,讓北流和大周一般,一南一北兩分天下外,目前還沒有更好的辦法。
大倫遲遲未有說話,擰眉思索着,片刻后才意味深長的對蕭閱道:“大周太子,有點兒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