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末日情
記憶里，盛夏的陽光總是那麼炙烈，以至於令人感到難以消受，不知不覺便將嚮往光明的願望，悄悄轉化為畏懼和逃避。
可是今年夏天很不同，蕭雲看着島外綠得純粹的世界，感受着不再讓人揮汗如雨的氣溫，反而無比渴求曾經的酷熱。
漫天綠光雖然妖艷得悅目之極，盛夏的海風也再無絲毫灼熱蘊涵。但是本該象徵盎然生機的綠意，只為凡界帶來無盡的死亡，完全背叛了它那美麗的顏色。
好在世間之事從無絕對，哪怕紀元劫光也逃不脫這法則，滿世界濃綠得耀眼的死亡光輝，同樣在其中蘊涵著另類的生機。
原來蕭雲佇立於海邊兩日後，已經不能再抱着妹妹小晶晶，吞噬了海量劫光的小丫頭，現在居然長成為嬌俏的金釵少女。
不過小晶晶還是那麼依戀哥哥，明艷動人的少女這兩天來，一直在緊緊抱着蕭雲的手臂，就沒有鬆開過哪怕一次。若非同在海邊的洛璃，深知兄妹間的感情純潔無暇，很可能還會生出些許醋意來。
或許因為得到迅速成長，往日沒心沒肺的小丫頭，如今竟也學會了嫻靜和溫婉。只是少女臉上的神色，似乎顯得已經沉靜過頭，分明是在強忍着心中悲傷，沉默的樣子讓人看得好生心痛。
可惜蕭雲和洛璃都很忙，兩天來一直在專註觀察，島外不遠處的那九具分身，時刻承受着另類的痛苦，忽略了小晶晶的神色反常。
小小的少女也不出聲打擾，只是緊緊抱緊哥哥的手臂，彷彿一旦鬆開雙手，就會永遠失去似的，顯得那麼脆弱和不舍。
其實真不能怪蕭雲粗心，兩天來觀察島外分身的少年，時刻都在感受紀元劫光的侵襲，心神經受着分身變異的折磨。擔憂夫君的洛璃同樣如此，心念相通的少女在為夫君分擔，所有的心神也集中在蕭雲身上。
所幸修心的少年感知敏銳，雖然分身變異在波及本尊，還不至於被影響到無知無覺的程度。觀察分身許久的蕭雲終於察覺，身邊的小妹已經沉默了太久，連忙微笑着轉過頭來，看向已經長大的晶晶妹妹。
哪知看到的卻是小晶晶隱有悲色，紫眸少年頓時心中一慌，某種讓他心碎的直覺猛然來襲，竟然接連長噓了好幾口氣，才定住心神溫言詢問。
“晶晶怎麼啦？是不是陪哥哥站得太久，現在已經感覺有些累？”
小小的少女見哥哥滿臉關切，馬上壓下心中的悲傷和不舍，露出個甜甜的笑容輕聲答道：“哥哥、晶晶不累呢，只是覺得劫光太綠，刺得眼睛有些難受。哥哥救人的大事最重要，不用擔心我呀。”
看着笑容甜美的小晶晶，蕭雲將信將疑的打量個不停，還用紫金雙眸仔細察看妹妹的心念。顯然少年被自己的直覺嚇到了，惟恐心中的恐懼會成為事實，竟將絕不窺視親友心念的自律都破了。
可惜紫金雙眸縱是神妙無比，卻窺不透內海之靈的心念，蕭雲緊張的窺視了許久，終究還是沒能看到什麼。洛璃感知到夫君心中的焦灼，當即伸手挽住小姑娘，好不關切的柔聲詢問起來。
“晶晶、都怪你哥只顧着那些分身，站了這麼久肯定會很累，姐姐抱着你休息一會好嗎？”
“晶晶、聽姐姐的話，別在這裏陪我傻站了，回樂潮宮去休息好不好？”
看不到妹妹任何心念的蕭雲，仍然在畏懼自己的直覺，難免又有了些逃避的心理，似乎這就是凡人最擅長的自欺欺人。
可是兩天內迅速長大的小晶晶，此刻看到哥哥姐姐臉上的關切和焦急，心無城府的純潔少女再裝不下去了，當即撲到蕭雲的懷裏大哭起來。
“嗚嗚......！晶晶捨不得哥哥，我不要去休息，要陪着哥哥到最後，嗚嗚......！”
懷中妹妹的哭聲如此傷心，蕭雲聽到后只覺巨山當頭壓落，臉色已是瞬間蒼白如紙，劇烈顫抖的身體更是一陣踉蹌，險些身形不穩的坐到地上。
紫眸少年已經明白，晶晶的悲傷驗證了他恐懼的直覺。顯然長大的妹妹已有預知，內海會在三日後紀元劫光消失時，從凡界崩離向諸天萬界。否則小晶晶不會如此傷心，更不會說什麼要陪哥哥到最後。
無獨有偶，聽到這番話語的洛璃，震驚得再不見絲毫精明，頓時淚雨紛飛而下。或許淚水中有憤怒也有不甘，還有依依不捨和千言萬語，更有無法割捨的親情記憶。
然而無論蕭雲還是洛璃，此刻連一個字都不能完成表達，只能雙雙抱着哭泣的小晶晶哭泣，任由無盡的悲傷碎裂心靈。
於是、明艷的綠色天地中，蔚藍的霧葉小島上，即將訣別的三兄妹皆成淚人。似乎紀元劫光只會針對他人，並非七殺和廉貞要應的劫，也只有生離死別的焚心之劫，才能一舉擊垮修心的凡人。
雖然修心的雙星夫妻，就算始終追求隨心所欲，也知道需要怎樣玩世不恭。但執拗的他們總是那麼善良，只會用赤誠的心對待親友，也讓他們身邊的親友，同樣擁有赤誠的心。似乎這就是人以群分，也是註定會有的劫數。
好在修心之人的本心足夠強大，許久后蕭雲漸漸平復了少許，雖然少年心中的傷痛和不舍仍如刀割，卻還記得現在需要安慰哭泣的小晶晶。
“晶晶不哭，哥哥會一直陪着你，將來必定超脫這囚牢，解救你回到哥哥身邊......”蕭雲的話分明極其唯心，但確實是他此刻的心聲，更是他發下的又一個誓言。
顯然當初那個為了不挨餓，能夠獲得力量為親人復仇，才踏上修行路的孩子，如今已是完全改變了修行目的，將為永遠銘記於心的情感而修行。
可能蕭雲說的這些唯心話語，除了能顯得很有信心之外，便不會再有其他任何用處，估計也沒有幾個修士會相信這瘋話。
但洛璃和小晶晶偏偏就信了，看向紫眸少年的目光中，居然出現叫做希望的神采，難道這姐妹倆已經把自己哭傻了不成？
所以哭傻了的晶晶小姑娘笑了，掛着淚花的小臉上竟然有了喜悅之色，看得蕭雲心碎得再說不出話來。
只是小夫妻倆卻太小看妹妹了，身為內海之靈的小晶晶，從開天闢地存在到現在，豈能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
“哥哥說得對，我們一定不要分開，晶晶有辦法和哥哥在一起，咯咯......！”
紫眸少年聽到小姑娘笑聲，頓時也成了個哭傻的呆小子，他根本想不出有什麼辦法，能讓註定回歸天地的妹妹繼續存在。
多虧洛璃足夠聰明，也比夫君要心細得多，隱約聽明白了小晶晶這樣說的意思，趕忙出聲詢問道：“晶晶、你是不是想寄身夫君體內，以此來免除消散於天地的劫數？可是......”
聰明的小璃兒剛剛露出喜色，卻在轉瞬過後又滿臉驚駭，漂亮的大眼睛更是眨都不眨，就連話都問不下去了。
猜到妹妹心思的洛璃，此刻心有無窮顧忌和擔憂。因為她能明白，違逆盤古世界的生滅鐵則，小晶晶後果如何不想可知，還很有可能因此累及夫君。
聽到此處蕭雲也明白過來，卻沒顧得上擔心自己，馬上滿臉驚疑的急聲問道：“晶晶、這樣做是否違逆世界鐵則？會不會讓你再遭遇其他劫數？”
“怎麼會呢，重歸天地和歸入哥哥身體都一樣，哥哥又不是外宇宙來的生靈，本就是盤古世界的一員。雖然這樣我還是會化為天地元氣，不能再擁有自我，但是等到將來哥哥超脫，就不用遍尋盤古宇宙去找我，晶晶就在哥哥的身體裏，把我剝離出來要容易很多呀。”
紫眸哥哥倒是聽明白了，洛璃懸着的心也放了回去。小晶晶的話確實不曾說錯，蕭雲作為盤古世界的凡人，本質上也是盤古的無數分之一，海靈重歸天地與歸入他的身體，其實真沒有多少區別。
可是這樣聞所未聞的事情，蕭雲和洛璃就算聽明白了，也難免會對未知事物猶豫不決。然而小倆口剛想再問，得意的小晶晶又笑着說了起來。
“晶晶才不願意重歸天地呢，那樣化為天地元氣后，只會被不認識的修士，天天用來吐納修鍊，臟都臟死了呀！還不如在哥哥體裏化為天地元氣，這樣哥哥可以儘快提升修為，也肯定能更快得到超脫，我就可以早些回來啊。”
開心的小姑娘只願哥哥受益，分明沒怎麼在意會失去自我，也沒有想過蕭雲能否超脫天地。須知若是不能成功達成超脫，她仍然會重歸天地，不過只是和哥哥一起罷了，再無其他區別。
蕭雲和洛璃聽着妹妹開心的話語，不知是否該展顏歡笑應和小晶晶，還是必須滿心悲哀的憤恨天地不公。似乎這就是定數使然，蕭雲剛發下的誓言必須達成，否則將會永遠失去小晶晶這個妹妹。
已經長大的小晶晶確實聰明，遠非以前那個的懵懂小丫頭，看到哥哥姐姐無所適從的神情，馬上猜到了究竟因為什麼，讓哥哥和姐姐猶豫不決，隨即繼續開心的笑着講敘。
於是一天時間就這麼匆匆而過，無法抉擇的蕭雲終於還是被妹妹說服，眼淚就沒停止過的洛璃，也不得不認同小晶晶的選擇。
其實除此之外，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總不能放棄相對更容易重聚的法子吧？所以小晶晶能否再次出現，只取決於蕭雲能否達成超脫，否則很快就是兄妹永別。
是夜蕭雲沒有再關注分身，也沒有心力去想其他事情。回到樂潮宮的小夫妻倆，抱着呼呼大睡的妹妹，既失眠也無語還木訥，更不要說入定修行，回復這兩日來身心的消耗。
與妹妹相處的最後夜晚，所有和小晶晶有關的記憶，始終縈繞在夫妻倆的心頭。彷彿屬於蕭雲和洛璃的心劫，只在妹妹眼角的淚光當中，其中包含悲傷、痛苦，真摯、執着，以及無法割捨的眷戀等等。
很明顯，小晶晶是在假寐，一睡千年的海靈不睡也是千年，哪會像個凡人般入夜便睡？不過是隱藏自己的悲傷罷了。
其實蕭雲知道，妹妹一直在強顏歡笑，不想讓哥哥姐姐為此傷心。那眼角的淚光就能證明，小晶晶捨不得他這個哥哥，也不願意失去自我成為天地元氣。
蕭雲的心快要碎了，心海輪已經出現崩潰的徵兆。可至情至性的凡人少年還不自知，仍在認為因為他太無能，才無法扭轉妹妹的命運。
至情至性的少年，無法接受妹妹就此消失，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恨過自己，甚至恨得要超過當初在蕭家壠，小妹蕭蘭死在他懷裏的時候。
因為當初的孩子沒有力量，所以只能悲傷和痛恨仇人。但是現在的他可以縱橫數界，也想掌控自己和親人的命運，還曾經改變過他人的命運。
可惜這些在今夜只是個笑話，擁有力量的蕭雲僅僅只是改變了心態，其實本質依然是被命運作弄的螻蟻，強大了無數倍后還是要痛失親人。
小晶晶是那麼善良和純潔，若非她提供紀元大劫的詳細，蕭雲根本拯救不了那麼多凡人。可是這樣的善舉換來了什麼？沒有功德也沒有天道敕封，甚至除了內海的凡人，可能無人知道這位善良的海靈。
於是憤懣、不甘，自責和暴怒等等，來自於七殺的註定性情，即將逼瘋痛苦不堪的少年。也許此次的心之劫數，就是當初蕭正奇為蕭雲擔憂的死穴，今夜終於降臨少年心頭，也讓攜手應劫的廉貞同處絕境。
好在小萬已經歸來，察覺主人心海和真魂即將混亂，當即催動定魂神光護住魂海，並以魂音向蕭雲大聲示警：“主人、不要再動妄念，不然你會自毀心海和魂海，那樣小晶晶就真沒希望了啊！”
紫眸少年得聞回鳴於魂海的警示，頓時渾身巨震得滿面血紅，隨即“噗”的一聲噴出大口逆血。
所幸蕭雲就此驚醒過來，也終於明白過來，這就是屬於他的紀元大劫。若不能安然度過，別說將來再見小晶晶，現在他和小璃兒就會應劫。
意識到危機到來的蕭雲，不愧身為修心的邪尊，清楚與己同心的小璃兒，此刻比自己還要危險，趕忙大聲指示小萬。
“小萬、小璃兒危險，快用定魂神光護住她的真魂，我入定回復片刻即可，不用再擔心！”
小萬見主人神智清醒，已經擺脫剛才的入魔之兆，當即答應一聲催動本體。就見黑暗中璀璨金光憑空而現，罩定面色緋紅且虛汗如雨的洛璃，本源魂道的氣息更是瞬間大盛。
“小璃兒醒來......！小璃兒醒來......！”蕭雲顧不得平復紛亂的心海，強行催動心之力發出邪音，無疑想要及時喚醒已墮沉淪的愛妻。
多虧洛璃同樣是修心有成的邪道修士，本心的強大遠非一般元嬰修士可比，得蕭雲主僕倆的全力相助，僅僅片刻便擺脫出來。
“夫君、不要再消耗心之力了，趕快服下丹藥入定......”
憂心如焚的蕭雲，見愛妻已能開口說話，終於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隨即全力催動三化邪心訣入定。
如此一來小晶晶裝不下去了，睜開眼睛看向哥哥姐姐，卻又不敢出聲驚擾，頓時急得眼淚汪汪的要哭了。
“晶晶妹妹，不要哭啊，主人肯定會讓你重現的。我的母體早就說過，盤古宇宙的下一個超脫者，除了主人不會是別人，你放心好了。”
小萬看着已經長大的小晶晶，卻是說出了一個蕭雲都不知道的秘密，也讓泫然欲泣的小姑娘，驚喜得馬上破涕為笑。可見海靈不是沒有想到，哥哥很可能難以達成超脫，她註定會重歸於天地。
但是獲悉萬魂樹說過此話，小晶晶真正的開心起來。須知混沌神祗絕對不會，也沒有必要妄語相欺，遭遇此番劫數的她終會歸來。只是這需要多少歲月才能實現，可能連萬魂樹都不會知道。
開心的小晶晶並不在意，時間長些也沒什麼嘛，就當多睡幾次大覺好了，反正從開天闢地以來，她已經睡過無數年歲月。
重新活潑起來的小姑娘......不對、現在的小晶晶哪裏還是小姑娘，分明已經長成嬌俏的及笄少女。原來不知不覺中時光如飛而逝，現在已是紀元大劫到來后的第三日凌晨。
就不知今日入夜劫光散去時，吞噬劫光的小晶晶，究竟會成長到何等程度，似乎極有可能成為一位絕色美人。
只是此刻的小晶晶沒心關注這些，也不曾和護法的小萬哥哥嬉戲，反而少見的就地盤坐入定。
或許解開心結的內海之靈，想要盡量多吞噬些紀元劫光，然後讓自己化為更精純的天地元氣，襄助哥哥早日得竟超脫全功。又或最是眷戀哥哥的小晶晶，想讓自己在離去前長大成人，把最美的形相銘刻在蕭雲記憶里。
於是綠色的黎明時刻，金光璀璨的樂潮宮中，凡人和海靈的真摯兄妹情，九世攜手共度的宿命夫妻，情同兄弟的小萬和蕭雲，詮釋着屬於心的無限美好，哪怕現在正是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