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在月光下的影子很小,她很快發現,那東西不是人,也不是什麼豺狼虎豹,是一隻老鼠。小老鼠飛奔過森林,一下子就消失在草叢裏。
她沒有馬上動作,又等了一會兒,確定沒有任何其他動物或人在這裏,才起身繼續朝着建築物的方向前進。她悄無聲息的在森林裏移動,沒有製造出任何聲音。
離開船屋前,她把手鏈取下了。
直到那一刻,她才發現,和那男人在一起時,她從來不需要保持安靜,不需要當個影子,不需要躲在黑暗裏,不需要擔心生命危險,所以才從來沒有移除過那條手鏈。
在那男人身邊,她可以任意的發出聲音。他讓她可以。
但即便經過那麼多年,她依然嫻熟那些自小養成的動作,那些深入骨髓的習慣與反應,她像鬼魅一般的在森林裏前進。
當她到了山谷底部,開始往上爬時,那彎銀月也爬到更高的夜空,她伸手攀抓着山坡上的樹榦,看着那彎在林葉之間的明月,忍不住想着。
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在做什麼?
是否正和她一樣,仰望着同樣的月?
銀亮的光線刺着他的眼。
男人從昏睡中醒來,有那麼一瞬間,他不是很確定他人在哪裏,他也不是很想知道,他眨了幾次眼,仍無法將那刺眼的光線眨掉,他試圖挪動了一下腦袋,才看見刺着他的眼的光線,是床頭柜上,那條銀鏈的鈴鐺造成的。
小巧的鈴鐺反射着從舷窗里透進的晨光。
他頭痛欲裂的躺着,重新閉上了眼,將臉埋進枕頭裏,卻嗅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甜的味道。她的味道。
忽然間,知道自己人在哪。他在她床上。
幾乎在同時,想起她已經離開,還有昨天晚上他在酒吧的鬥毆。
莫名的怒氣依然存在於心中,沒有因為昨夜的暴力和酒醉而消散,雖然如此,他還是忍不住深深再吸了一口屬於她的氣息。
胯下的慾望,無法控制的硬挺了起來,就像最近幾年,他每次看到她都會有的反應一樣。
這一切,只是讓憤怒、不爽和沮喪加深,他卻無法強迫自己離開這張乾淨、柔軟,充滿了她氣味的床。不應該是這樣,過去五年,他不想把兩人之間的關係變得更複雜,所以從來沒有對她出手。
他和她合作得很好,他負責往前沖,她專門處理善後。她需要工作,他提供了一個工作給她,而且她做得很好。一直以來,她就只是個朋友,一個夥伴,一個搭檔。
這樣很好,他也不想破壞這樣的關係。
在這之前他一直以為這麼做是對的,現在他卻不知道,過去這些年,他究竟是為什麼要為她忍耐那些無止境的挫折感。
他知道她會走,總有一天會。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他以為自己清楚明白,也能夠接受這件事,直到現在。她離開了他。
她該死的、他媽的、毫無預警的,離開了他!
那女人沒有帶走任何東西,衣物、牙刷、梳子都在原位,她甚至把那條鈴鐺都取下了。
她就這樣走了,除了韓武麒那張彷佛在嘲笑他的名片,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好像這艘船、這間房、這張床、這條銀鏈,還有他,都不值一顧。
好像對她來說,他什麼也不是!
沸騰的怒氣,讓他睜開了眼,他萬分不爽的爬起身來,拖着沉重的腳步,拿來垃圾袋,抓起她床上的枕頭和床單,把這間房裏所有她使用過的東西,包括那條銀鏈全都塞進垃圾袋裏,然後拿出去扔掉。
跟着他開始收拾這像豬窩一樣的船屋,他把每一間房都打掃得乾乾淨淨,還到甲板上修好了壞掉的太陽能板。
在她來之前,他就是一個人過日子,現在當然也可以一個人繼續生活下去。如果她可以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他當然也能將她拋在腦後。
他解開纜繩,發動引擎,當他握住操縱桿,卻忍不住頓了一下,他抿緊了唇,緊繃著下顎,為自己還有那麼一時遲疑而感到憤怒。
去他的紅眼!去他的搭檔!去他的女人!
他扳動操縱桿,將船駛出碼頭,離開那個他停留了超過一個月的地方。
船屋的離去在河道里引起陣陣的波浪與漣漪,但不久就慢慢消散,水面緩緩又恢復靜止。
那是一座為了挖礦而建造的小鎮。
小鎮已被廢棄,鎮上的招牌無比破舊,上面的字跡模糊得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小鎮的建築物是水泥和木
頭一起搭蓋的,大部分的窗戶都破了。
她在鎮外觀察了一陣子,看見幾個人影在那點着燈火的屋子裏活動。柴油發電機的運轉聲,在黑夜中格外分明。
她看着那招牌,猜想那裏或許曾經是個餐廳或酒吧。
趁着夜,她晃到最靠邊間的幾棟屋子,看見鎢絲燈泡、褪色的泳衣女郎海報、被遺落在路邊沾滿泥土的老舊布鞋、生鏽的十字丁鎬、水桶、電線,還有各式各樣的挖礦工具。
她隨手拾起一捆電線,一把丁鎬,將它們綁在一起,繼續往前走。煤礦。
那不難猜測,這小鎮到處都能看見黑色的煤屑掉落在路上。
小鎮的尾端有着一座巨大的水塔,水泥建築的外面停放着好幾輛印着日本重工的老舊機器,若非那些機器,和褪色的泳衣女郎海報,她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十九世紀。
她不在日本,她知道,外面的招牌沒有一個是以日文標示,況且日本在北半球,這裏的星星不是那樣說的。這地方至少已經被廢棄了超過三四十年以上。
她在一間辦公室,發現了一張礦坑的地圖和一份月曆,證實了她的猜測。月曆上的文字和外面的招牌一樣,用的是英文,日期是一九七五年六月。
但上面依舊沒有任何訊息能顯示她所在的真正位置,英國以前曾被稱為日不落帝國,雖然最後那帝國還是垮掉了,但這世界上依然到處都有英語系國家。
不過,也因為如此,她排除了更多的不可能,剩下的可能性就不多了。
那些機器是用柴油驅動的,她可以聞到柴油的味道,只是不清楚裏面的油還剩多少,或者那些柴油是否還有作用。
有幾棟建築物里,有着大量的血跡,但那些血跡都已經幹掉變色,分不清是人血還是動物的血,也無法辨認是多久之前。
她在被風沙泥土掩蓋的大街上,看到許多不同的腳印,大部分都還很清楚,皮鞋、運動鞋、高跟鞋、休閑鞋,還有登山鞋和軍靴。
獵物與獵人。
她看着那些腳印,就在這時,一記槍響,驀然劃破了夜空。大批飛鳥被驚得從森林裏竄出,振翅逃離。
槍聲回蕩在山林里,尖叫聲響起,她邁開腳步,在黑夜中飛奔進這場狩獵遊戲。
六個。
屋子裏有六個人。
四個男的,兩個女的,人種不一,年紀最大的是一個西裝筆挺、頭髮灰白的老紳士,年紀最小的是那個只穿着運動短褲的金髮少女。
少女上半身裸露着,滿臉是淚的站在屋子中間瑟縮着。
老紳士與一個穿着套裝的女人雙手皆遭人以塑膠束帶綁縛在身後,兩人跪在地上,臉上神情又驚又恐,還有一個穿着T恤,體型壯碩的黑人抱着自己的大腿哀號。
手持手槍的兩個男人,站在少女身前。
「你這個瘋子!」被子彈擊中大腿的黑人,憤怒的瞪着他低咆,但眼裏難掩恐懼。
穿軍靴的那個男人仰頭大笑:「哈哈哈哈,你真的還搞不清楚狀況對吧?我告訴你,在這裏,只有兩種人,獵人與獵物,我們是獵人,你們是獵物,獵物天生就是等着被獵人狩獵的。」
「這世上是有法律的!」老紳士看着那傢伙說。
另一個持槍的男人把槍口轉向老紳士,冷聲道:「在這地方,我們就是法律,我們想叫誰張開腿,誰就得給我張開腿!」
聞言,紅髮女深吸口氣,開口:「嘿,既然如此,她只是個小女孩,與其要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娃娃,我相信你會更喜歡一個比較有反應的女人。」
「別急,一會兒就輪到你!」軍靴男哈哈大笑,指着一旁的傢伙道:「和我不一樣,布萊克喜歡熟女,等我忙完,他會讓你爽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