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他起身將整壺咖啡拿去水槽,卻看見它早已被沒洗的碗盤堆滿,若不是天氣太冷,上頭八成會飛滿各式蚊蟲和小強。

不爽的瞪着那快滿出來的水槽,他想隨手將手中的咖啡壺和杯子放在桌上,但上頭一樣堆疊着各式各樣的文件和雜物,早已看不見桌面,當然也找不到一處平坦可以擺放咖啡壺的地方。

拿着咖啡杯和咖啡壺,他環顧四周,方驚覺他的辦公室在短短一個月內,從乾淨整潔的船屋,變成了亂七八糟的垃圾山,就連地板上都到處堆着各式各樣的雜物。

有那麼一瞬間,他懷疑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但他其實記得每一件事,是他把那些杯碗瓢盆和衣物堆在水槽里,堆在桌上,堆在沙發上,堆在地上;是他打翻了那罐造成水漬的啤酒,是他帶了披薩回來吃,也是他把薯條和番茄醬弄得到處都是,同樣是他把吃到一半的牛排忘在料理台上。

他記得要收拾它們,也記得要把桌面擦乾淨,他甚至記得他應該要去洗碗,但總是會有許多事情跑出來打斷他。

寡婦的兒子失蹤,出軌的丈夫被妻子和小三、小四聯合起來毆打進了醫院,律師為了錢財試圖謀殺他的有錢老婆,政府官員想要揭發弊案差點害死他自己,模特兒在酒吧把妹,上了床才發現對方是黑道老大的情婦,被懸賞項上腦袋——

腸胃在這時發出了巨大的咕嚕聲響,打斷了他的思緒。媽的,他肚子餓了。

在跑遍大半個英國,找到了那染上毒癮的死小孩,應付了那個沒有腦袋的白痴和發瘋的女人們,阻止了一場謀殺案,救回那個良心與正義感突然大爆發的小官員,還和黑道老大談判大半夜,拯救了那只有臉孔身材沒有腦袋的模特兒之後,他想他有資格吃一餐好料,但他回到船屋,才發現他冰箱裏的食物都被他吃光了,他的每一件衣服都又臭又臟,皺得像梅乾菜一樣,而他準備拿來醒酒的咖啡,就是一壺臭水。

無論如何,他總是可以打電話叫披薩。

他把咖啡壺放到一個星期前,他吃到一半的三明治上,掏出手機,按了號碼卻聽見手機傳來他曾經很熟悉,如今卻很陌生的電腦語音通知他,目前無法撥出電話,因為他尚有欠費未繳。

彷佛嫌他還不夠倒霉似的,他腦袋上的電燈在這時突然毫無預警的熄滅了。

Fuck!

不是他沒有繳電費。

他至少還記得船屋的燈是利用甲板上的太陽能板供電的,雖然現在是晚上,但那太陽能板裝了可蓄電的電池,加上他的警報器沒有響,所以也不是那個想要找他麻煩的傢伙造成的,八成是哪裏的線路壞掉了。

握着手機,他深吸一口氣,將咖啡杯也放下來,抓起被他丟在沙發上的皮大衣套上,走上階梯,離開這艘被他搞得像豬窩的船屋。

雖然已經天黑,他相信他可以在這城市裏找到像樣的食物。

上岸時,他看見鄰船的燈還亮着,一名老婦人躲在窗后偷看他。他裝做沒看到,只是拉高了衣領擋風,繼續往前走。

他在這裏停留太久了,他的船沒有永久停留的牌照,不能在同一個地點停留超過兩個星期,他早該把船屋開離這裏,或許去更溫暖的地方,他知道自己還能在這裏是因為有老客戶在幫他。

他並沒有特別喜歡這座城市或這個國家,這裏潮濕、陰冷,大部分的人總是行色匆匆,冷漠的板著臉,而且老是在下雨或正要下雨。

離開了泰晤士河岸,他大步走到較熱鬧的城區。

說真的,他甚至想不起來,他為何在這座城市裏待了那麼多年。

大街上,行人來來去去,他走進一間酒吧,隨便點了些熱食來吃,酒吧里燈光昏暗,他甚至不是很確定自己吃的是什麼,某種肉吧,大概。

吃到一半,忽然看見那女人出現在酒吧的另一頭,眼看就要走出門,一個男人跟在她身旁,沒有想,他起身幾個大步上前,伸手拉住了那個女人。女人驚慌回首,他看着那張陌生的東方臉孔,愣了一愣。

「你做什麼?」男人拉開他的手,怒聲質問他。

「抱歉,認錯了人。」

他說著,鬆開了手,轉身離開,對方卻抓住了他的肩頭。

接下來的事情,陷入了一團混亂,他反手抓住了那個傢伙,將他拋摔了出去,那傢伙撞倒了一張桌子,那張桌子是屬於一群正在看足球賽的球迷們的,被打擾的球迷衝上來攻擊他,他應該要停下來,但莫名的憤怒攫抓

住了他,積壓在內心深處的怒氣一泄千里。

酒吧里瞬間桌椅齊飛,拳頭一個接着一個冒了出來,陌生的臉孔個個都充滿着怒氣。他應該要停下來的。

他太久沒有睡覺,他喝了太多啤酒,這些傢伙每一個都喝醉了。或許他也是。

幾分鐘之後,當他看着那些倒在地上的男人,知道自己失去了控制。

吧枱里的酒保拿着一根棍棒對着他咆哮,又驚又怒的吼着已經報警,喝令他快點滾出這裏。他轉身走出那間酒吧,知道自己以後再也不可能被允許走進這地方。

走過兩個街口,他停在角落,將嘴裏的血水吐了出來,抬眼看見櫥窗里映着自己鼻青臉腫的模樣。暗夜,又悄悄飄下了白雪。

他轉身走開,想着。

人生,他媽的就是一坨狗屎。

他去買了一手啤酒回他沒電的豬窩,全部喝完之後,倒頭就睡,當他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躺在整艘船上最乾淨的地方。

她的床上。

女人在黑夜中倏然清醒過來。

暗夜裏的森林,並非全然的寂靜,她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還有遠方夜行的鳥兒在啼叫。

緩緩的,她從黃昏時找到的隱蔽處站了起來,那是個略微凹進去的山壁,前方還有樹叢遮擋,不仔細看就看不到蜷縮在裏面休息的她。

深吸了口氣,她走到較為空曠的地方,因為沒有光害,天上星辰無比明亮,多得像是伸手就能摘取。

黃昏時,她藉由日落的方向辨識出了東西南北,她沒有急着跑去那些建築群,只是找了個地方小歇一會兒,她會過去的,但她沒有蠢到在毫無防備時就走入那個地方。

當她仰望星辰,試圖辨識自己所在的方位時,很快就發現,那些星星她一個也不認得。她挑起了眉,不過沒有困擾太久,只是轉身爬回先前看到那群建築物的地方。

那裏的建築亮着燈。

不是每一棟都亮着,但確實有燈火。然後,她看見了月亮出現在山頭上。那是細細長長的上弦月。

很好。

不管人在哪裏,月亮都是一樣的,上弦月還很細窄,像片銀亮的彎刀,她知道自己沒有損失太多的時間,她的肌肉還很有力,沒有因為太久沒有使用而萎縮,她了不起被迷昏了一兩天,不是十天半個月。

看着那在半山腰上亮着燈火的建築群,雖然明知是陷阱,她還是開始走下山谷,朝那群建築走去。在暗夜的森林裏前進,比在白天時更加困難,但她很習慣在黑暗裏行動。

就像一隻貓。

男人的聲音,驀然在腦海里響起。應該要有人替你繫上鈴鐺。

他笑着這樣說,第二天早上她醒來,發現手上多了一串綴着鈴鐺的銀手鏈。

就算帶上了鈴鐺,如果她想,她也可以不發出聲音,但那確實會妨礙她的行動,也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她應該要將它取下來。

但當她躺在床上,看着左手手腕上那串在晨光下閃閃發亮的鈴鐺時,她只是忍不住抬手觸碰着它,聽着它發出小小的、清脆的聲響。

在那之後,她一直帶着它,不曾取下,直到一個月前——

右手邊不遠處突然冒出的聲響,讓她猛然回神,止住腳步,飛快蹲下,陷入完全的靜止狀態。

這裏的山林雖然茂密,卻不至於完全遮掩住月光,她仍能看見草木的形狀,她看着那聲音的來處,感覺到心跳加快。

她並不害怕,她很習慣這樣的環境,那是為什麼她在這裏的原因之一,她知道該怎麼應付黑夜、森林、野獸,還有怪物。

下一秒,有東西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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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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