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誰知道,不知何時,還是放到了心底。
聽着她的呼吸,他悄悄收緊手中的手,壓在心口。
她在天亮之前清醒了過來。
昨夜的風雨早已消逝,只有微涼的晨風徐來。
他沉穩的心跳,仍在耳邊,熱燙的體溫緩緩滲透入膚,溫熱了她的身體。她沒有動,不是很想讓他知道,她已經清醒過來。
她從來不知道,人的身體可以如此溫暖,人的皮膚可以摸起來那麼舒服,不知道原來被人擁在懷中的感覺這麼好。
她不想醒來,但她記起自己身在何方。
緩緩的,她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睜開雙眼。他握着她的手,輕輕覆握,就在眼前。
她難以理解,自己怎能就這樣被人握着手,但就是被握住了,沒有察覺,不曾因此驚醒過來。他的手很大,雖然有些粗糙,但厚實且溫暖。
月過中天,已開始西沉,懸在他手背上,藏在林葉之間。
她能看見,她的指尖從他長了老繭的虎口旁露了出來,擱在他微熱的皮膚上,她能清楚感覺其上的毛髮,感覺他的皮膚在指腹下的觸感,和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驀地,身體上方傳來輕響。
她猛地回神,看見一條蛇,懸挂在她腦袋上方的樹枝上,吐着分叉的蛇信。她沒有動,不敢驚擾到它,只是屏住了氣息。
她本來想等它自己離開的,但那條墨綠色的蛇,發現了他和她,察覺了兩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和體溫,它吐着蛇信,慢慢垂降而下,只用些許的尾巴捲住樹枝。
它是如此靠近,近到她能清楚看見它身上的鱗片,和黑色的小眼。那條蛇可能有毒,就算沒有,她也不想讓它咬上一口。
當她正想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搞定它時,身下的男人突然抬起左手,閃電般抓住了那條蛇腦袋後方寸許,長蛇吃了一驚,張開大嘴、露出利牙兇狠威嚇,但他沒有因此鬆手,原本卷在樹枝上的蛇尾猛地鬆開落下,眼看就要纏上了他的手臂,他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將它往外拋去,長蛇在空中蜷曲起身子,落地后,飛快就竄入樹林裏,眨眼便消失無蹤。
從頭到尾,他心跳沒快一點,呼吸沒多一下。
那隻曾經抓住長蛇要害的左手,緩緩收了回來,擱在她腰上。
她撐起自己,從他身上爬坐起身,垂眼看着那個自始至終都醒着的男人。他抬眼看着她,一手仍在她腰上,一手仍覆著她在他胸膛上的手。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感覺到掌心下他的心跳,直到這時,才驀然加快,讓手微熱,教她一顆心莫名也跳快了起來。
天更亮了。
他覆在她手上的手好熱,他看着她的眼,透着她無法辨識的某種情緒,讓她身體有些發軟。
忽然間,他的一切變得如此明顯,體溫、氣味、心跳,他粗獷的面容,還有那雙凝視着她的眼。
有那麼一秒,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直到她看見自己原本握在腰間匕首上的右手,撫上了他的臉,摸上了他的唇。
他沒有動,依然沒有,只用那雙黑色的眼,看着她。
她一怔,將在他身上與臉上的手都抽了回來,翻身下了樹,再次走開。
指尖好熱,好似仍擱在他臉上,好似仍撫着他的唇,熱氣莫名上了臉,染紅了雙耳,教心跳更快,像要爆開似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她不知道方才她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面紅耳赤的,她將熱燙的手指藏在拳頭裏,邁開腳步,頭也不回的走開。
天際遠方泛着稀薄的微光。
雖然在雨林之中,氣溫在清晨時,仍降了下來,幾乎有些舒適宜人。一顆心,仍在跳,在胸腔里狂奔。
他坐起身來,看着那女人走開的身影,沒有立刻追上去,她不會走遠,而他需要一點時間冷靜下來。他不知道她會露出那樣的神情,他懷疑連她自己都不曾見過。
好奇、迷惘、脆弱、渴望……
她伸出手指撫着他的臉、他的唇,那悄然的觸碰是如此小心翼翼,彷佛沒有自覺,教他不由自主的屏息。當她回神,當她匆匆抽手,他才發現,在那一秒之前,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剎那間,心跳更快,讓全身都熱了起來。
那女人在感情方面一直很遲鈍,直到方才那瞬間。
她主動伸手摸了他,靠了過來,沒有自覺,只是順從了本能。
他幾乎想要立刻追上去,確認一切,但他知道那樣做會再次嚇到她,就像他被自己對她引發的情緒和慾望嚇到一樣。
額角又不自覺抽緊,他深吸口氣,遠方天際變得更亮,他讓自己冷靜下來,才翻下樹,找了個地方解決生理需要,然後去找她。
他跟着她的蹤跡穿過樹叢,先是聽見了水聲,然後才看見了那個女人。
她脫去了襯衫和胸罩,站在一條潺潺小溪中,天光穿透林葉,灑落在她身上。他停下腳步,沒再往前。
她背對着他,低着頭檢查腰腹上的傷口。她的頭髮是濕的,又濕了。
顯然,在他找到她之前,她正在清洗身體。
灑落的天光,將她的身體照亮,右肩上的青腫,凸出的肩胛骨,結實有力的手臂,蒼白但同樣結實的背肌,隱沒在長褲里誘人的腰線,和裹在其中的翹臀,全都一覽無遺。
她的身體和她的手一樣,到處都有老舊的刀疤、彈痕,一點都不漂亮,雖然昨天夜裏他就已經瞄到,但那時沒那麼亮,光線沒有那麼清楚。
如今在天光下,那些傷痕看來異常清晰,讓他心口莫名一震。他知道她手腳上有傷疤,卻不知她身體上的疤更嚴重。
倫敦是個寒冷的城市,即便夏天也只有二十幾度,她大部分的時候都穿着長袖衣褲,他都忘了自己曾見過她手腳的狀況。
那些傷疤,大多都已經褪色、變淡,但依然可怖。一個女人,不該有那麼多的疤,不該受過那麼多傷。
驀地,像是察覺到旁人的存在,她警覺的回過身來,腰間的匕首,眨眼就到了她手上,她甚至沒有試圖去遮掩她裸露的身體,一雙黑眸冷如冰石。
看見他,她愣了一下,垂下了握着匕首的手,冰冷的神情卻仍殘留臉上,存在眼底。莫名的怒氣、憐惜,和慾望,瞬間在胸中又攪成一團。
暗影的殺手。
他一直知道這件事,知道她是什麼,知道她承受過什麼,但當他看着她傷痕處處的身體,看着她遇事的反射動作,看見她那雙冷若冰霜,除了死寂,不透出任何情緒的眼,他才真正清楚認知到她曾經如何被虐待。五年了,她依然什麼也記得。
那些人訓練她,將她隔離,喂她吃藥,替她洗腦,把她連一般正常人該有的認知與情感都剝奪。
最讓他憤怒的,是明知如此,過去這些年,他卻仍愚蠢的放任自己不去面對她的情況,愚蠢的以為憑她的身手就能能保護自己。
但她不能,她不懂。
她不懂得保護自己的身體,更無法扞衛她的心靈。沒有人教過她。
沒有人教過她可以不再拿刀,沒有人告訴她可以轉身走開,沒有人告訴她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沒有人和她說她可以,也值得活下去。
過去那些日子,始終模糊不清,讓他不肯面對的情感,在短短數日,被強制揭了開來。他走上前去,她站在原地,沒有動。
她身上仍有水痕,發梢仍在滴水,微啟的粉唇和小巧的下巴也仍有水珠懸在那兒,然後滾落,順着她身體的起伏滑動。
那美麗又醜陋,柔軟又粗糙的身體。
他一直走到她身前,近到他能感覺到她的體溫。
她是個嬌小的女人,身高只到他下巴,當他靠得那麼近,她需要昂首才能看着他。他低垂雙眼,看見她的手仍緊握着匕首,雖然垂落在身側,卻依然緊握。
只是,那雙眼眸、那張被濕透的黑髮圈住的小臉,又再次浮現先前那誘人的神情。迷惘。
慢慢的,他低下頭來,她屏住呼吸,卻沒有閃躲。好奇。
那雙看着他的黑瞳略略收縮,透着些許的緊張,些許的困惑,還有……渴望。
他靠得更近,張嘴舔去她唇上的水滴。她眼睫輕顫,小嘴微張,悄悄吸了口氣。他誘惑着她,以唇輕撫,在她唇邊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