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她又餓又累,當她發現他在這裏時,當她發現他來找她時,有那麼一瞬間,她是如此……開心。

是的,她本來很開心的,就像她每年收到薄荷糖時那般。過去這幾天,她是那麼的想見他。

在這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原來他在心中佔據了這麼大一塊地方。

當她落水,當她幾次死裏逃生,當她發現自己被裝了一顆該死的炸彈時,她以為自己不會害怕,她從來就不害怕,害怕沒有用,恐懼是無謂且礙事的情緒,但他的身影卻浮現眼前,無論她如何嘗試都無法完全將他從心底抹去。

那一瞬間,她才發現,原來她也是會怕的。

怕再也沒有機會看到他,怕再也沒有機會回到船屋裏。

恐懼在過去那幾個小時攀上了心頭,揪抓着她,但他一出現,卻只是劈頭就對她一陣痛罵。

悶堵在胸中的情緒,壓也壓不下去,下一瞬,又上了眼,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熱氣就從眼眶裏涌了出來。搞什麼?

她一怔,飛快伸手抹去,試圖止住,但那滾燙的液體卻不顧她的意願,一再落下。因為如此,她忍不住加快腳步,在滿地泥濘之中,不顧一切的往前走,惱怒的脫口。

「我做我想做的事,應該做的事。如果那讓你不開心,你可以開除我,回去另外找一個愚蠢、衝動的白痴。」

她的語氣很冷,他卻從中聽出不對,而且該死的,那沙啞的語音里,是不是還隱隱有着一絲……不,不可能,她不會。

「我不想要另外找一個愚蠢、衝動的白痴。」他大步追了上去,衝動的伸手抓住了她。

因地上濕滑,她被他一拉,整個人失去平衡,連忙反手抓住他。為了不讓她摔倒,阿萬伸出雙手將她拉到懷裏,她一頭撞上他的胸膛,就在這一秒,清楚感覺到她臉上熱燙的液體。

可惡,該死。

他氣一窒,心口猛然抽緊。

她飛速往後退開,他卻收攏了雙臂,將她抱得更緊。

她僵住,想掙扎,卻又怕他因此摔倒,在走了一下午之後,她很清楚這雨林的地上除了泥巴、腐葉,還有一堆石頭。

在黑暗之中跌個狗吃屎,撞個頭破血流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只能站着,等他鬆手。

他沒有,非但沒有,還將她的腦袋壓到了他胸膛上。她心頭一跳,告訴自己他看不到。

「我站穩了。」她將臉轉開,提醒他。

「我知道。」他粗聲說著。

雖然這麼說,他卻依然沒有鬆開手,仍壓着她的腦袋,讓她半張臉被迫貼在他熱燙的胸膛上,聽着他的心跳。

雨還在下,淋得兩人全身濕透。

從認識她以來,她就很少將情緒外露,她被訓練得太好,以至於他從來沒看她哭過,沒見過她掉淚,當他察覺她的淚,當他確定那該死的真的是淚,一時間只覺心慌意亂。

緊抱着懷中的小女人,阿萬隻覺各種矛盾不明的情緒在胸臆中翻湧,煩躁、憤怒、不爽、心疼、恐懼,甚至還有奇怪的安心,全像沸騰的大鍋湯一樣,混雜在一起,讓他幾乎有些不知所措。

不該是這樣的。

他惱怒的想着,可當她入了懷裏,直到他伸出雙手,將她牢牢擁在懷中,感覺到她的溫暖、她的心跳,嗅聞着她身上早已無比熟悉的味道,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提在半空中的心,才終於落了下來。

不該是這樣的……

他閉上眼,想着,卻忍不住低頭將她的味道納入心肺,感覺她的心跳,貼着他的胸口跳動,感覺她的體溫熨燙着他。

霍香咬着唇、含着淚,心頭狂跳,不知自己是怎麼了,不知他究竟是怎麼了,心中的鬱悶和惱怒,卻莫名的因為他沒有放手,不再累積。

然後,不由自主的,她偷偷的把臉埋進他懷裏,偷偷的揪抓着他濕透的衣,汲取他身上的溫暖。淚仍在眼,混着雨水,但總算悄悄的止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他與她的心跳漸緩,激動的情緒也平復了下來,也許因為如此,寒冷、疲倦、疼痛與飢餓再次浮現。

正當她因冷開始打顫時,他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帶着她往回走。

她微微一僵,幾乎想要開口叫他放她下來,她不習慣被人這樣抱着,可她累了,又不想再惹他不快,他身上又那麼暖,所以到頭來,她只是攀着他的肩頭,任他抱着她移動。

他帶着她到了枝葉茂密的大樹下,大樹樹根十分巨大,像立起來的木板,高達數十公分,靠近樹榦的地方甚至超過了她的大腿,就像個天然的木牆一般。

他讓她坐在上面,從口袋裏掏出一根能量棒給她。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撕開包裝,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在她吃東西時,雨慢慢停了,他轉身走開,但很快就回來了。下一秒,她腳邊微微亮了起來。

他蹲在那裏,手上拿着一個深綠色的防水背包,他從裏面掏出了一條幹毛巾遞給她。

她知道他是怕被人發現,才沒將燈光開到最亮,兩人的身體和高大的樹根遮掩了大部分的光線,幾乎沒讓這微光透出去。

亮了燈,阿萬才看清她的模樣。

眼前的女人,看起來就像一隻落水貓,瘦小、蒼白,渾身濕透。

經過這幾天的折騰,她襯衫的扣子掉了好幾顆,手臂、大腿,和她臉上都有擦傷,她額頭上髮際處那道割傷比較大,微微滲着血,她右側腰腹的襯衫破了,那兒也染着血。

即便有了照明,她仍垂着眼,慢吞吞的在咬那根難吃的乾糧,沒抬眼看他。阿萬從防水背包里,拿出隨身的醫藥包,替她額頭上的傷口消毒擦藥。

她沒有抗議,連縮都沒有縮一下,當他試圖拉她的襯衫時,她自己抬手脫掉了那件襯衫,然後接過他手上的醫藥包,自己開始清潔處理那道傷口。

她還穿着一件內衣,並不是裸着上半身,但她如此自然的在他面前脫衣服,還是讓他眼角微抽。

他懷疑她根本沒有意識到不該在男人面前這麼做,也許他也不應該在意,他不是沒看過女人半裸,畢竟他做的這一行,無論三教九流或高官富賈他都會接觸到,全裸的女人他也見過不少,但她對他這麼沒有男女意識之別,這些年來莫名的一直讓他有些困擾。

忽然間,注意到她右肩上那一大片紅腫,他很清楚,那樣的傷再過兩天會變成很可怕的瘀青。不由自主的,心又揪起,眼角再抽,他握緊拳頭,深吸口氣,壓下去而復返的惱怒。

事實證明,對她發脾氣一點用處也沒有,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脾氣。

很快的,他再次冷靜下來,當她擦好葯,試圖就這樣重新穿回那件破襯衫時,他開口阻止了她。

「轉過身去,把內衣脫了,身體擦乾。」

她看了他一眼,沒有抗議,只聽話照做,把腦袋上的毛巾拿下來擦乾身體。

她的背上也有一大塊即將變成瘀青的紅腫,同樣是在右肩,只是後面這裏,除了紅腫還有擦傷。

「你的肩膀怎麼回事?」

「撞到了。」她回得極簡潔。他擰眉,「前後都撞到?」

沒有多想,她平鋪直述的開口回答:「我醒來時在河灘上,山上在下雨,水來時,我沒來得及上岸,在水裏被流木撞了一下,脫臼了,我需要右手,所以想辦法將它喬了回來。」

這個答案,讓他抿緊了唇,眼角微微再一抽。他沒再開口,可她卻因他的問題,想起一件事。

「你怎麼找到我的?」高毅給她的高科技隱形眼鏡在洪水中掉了,她還以為紅眼的人失去了她的位置。

「我是偵探。」他淡淡的說:「我很擅長找人。」

她當然知道他是偵探,也知道他很擅長找人,但她以為那是在城市裏,這裏不是城市,沒有三教九流可以讓他追問、探查。

還想再問,但那個男人已經開口再道:「我們得到樹上去,這裏不安全。」她同意,所以再次套上衣物,穿着濕透的衣物並不舒服,不過比沒有好。

不想讓濕襯衫完全貼在身上,她沒有扣上鈕扣,只捲起袖子,將衣擺在身前打了一個結。

當她穿好衣物,轉過身來時,他背起了背包,蹲跪在地,將兩手交叉在身前,示意她踩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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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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