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睜開眼,魏清歡難得發現自己還在床上。早晨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窗帘,溫和地撒在魏清歡身上。
湯圓已經幫她請了假,魏清歡不必趕早拍戲。
慢吞吞地站在鏡子面前洗漱完畢,魏清歡腦子還是有點暈乎乎的,她定定地望着鏡子裏熟悉的面孔,一晃神,竟然在這張臉裏面又看到了另外一張面容。
很模糊,只有一雙小鹿一般黑漆漆的眼睛讓她怔了一下,這雙眼睛有點怯怯的,卻又讓人無端心疼。明明清澈地沒有一點雜質,卻也難以一眼看到底。眉梢的紅痣像一滴鮮血,又像一枚細針,在魏清歡心上扎了一下。
魏清歡晃了晃腦袋,匆忙從衛生間出去,隨手拆了一板感冒消炎藥,吞了兩粒。
昆明的夏末已經有了涼意,魏清歡穿了毛衣出門,在酒店附近的早餐店坐了下來。
是一家很普通的蒼蠅館子,廚房冒出騰騰的白氣,夾雜着食物的香氣,大概誰也不會想到魏清歡這樣的大明星會出現在這種小店。
魏清歡把棒球帽摘下來,揉了揉頭髮,太陽穴還在突突地疼。老闆娘熱情地迎上來,指着牆壁上寫的菜單問她要吃點什麼。
米線佔了大半,另外還有些油條、豆漿、包子之類的。
“一個小鍋米線吧。”魏清歡咳嗽一聲,說完忽然又想到現在自己身體裏還有一個口味清淡的陳昭,見老闆娘應一聲就要走,忙提了聲音問,“這個辣不辣?”
老闆娘笑着回頭:“小姑娘,這個不辣不好吃哦。”
“當我沒問。”魏清歡想給自己翻個白眼。
過了片刻,陳昭輕輕笑了一聲:“沒事的,姐姐,反正身體是你的,你吃得高興就好了。再說了,過了今天,我們就分道揚鑣啦,說不定我這個不合時宜的人就魂飛魄散了。打擾了你這幾天,真是抱歉。”
魏清歡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扣着,她的手很修長,又白,好看極了。“別以為你說這些,我就會可憐你。”
“其實姐姐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是刀子嘴刀子心。”魏清歡平心靜氣地說。
店裏只有魏清歡一人,因此點的米線很快就上來了。
老闆娘早見魏清歡對着空氣自言自語,到了跟前就忍不住問:“小姑娘,你在跟誰說話呢?”
魏清歡抽了倆筷子,頭都沒抬一抬:“沒什麼,我精神不好。”
嚇得老闆娘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趕忙躲遠了。
米線聞着很香,上面浮着一層誘人的紅油,還有幾粒小米椒。魏清歡食指大動,面對着美食,一點感冒算什麼。
正準備大快朵頤,魏清歡攪了攪,還是耐着性子先把摻和在裏面的小米椒一段一段夾出來,然後又用勺子把浮在上面的辣油舀去,折騰了好一會兒,才開始吃。
老闆娘奇奇怪怪地看着她,看來果然有點精神問題,既然不能吃辣,為什麼不幹脆點個不辣的?
吃完后,魏清歡重新戴上帽子,打車去了郊區的天光寺。
一路上兩人都默默無言,對陳昭,魏清歡該是覺得無比厭煩的,可到了分別的時候,卻無端又有點可惜和可憐。她什麼都不想去思考,怕一深究,自己就下不了決心了。
魏清歡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明明是一個一點干係都沒有的人,況且打擾到了自己的正常生活。她在娛樂圈這些年,什麼骯髒的沒見過,什麼殘忍的沒做過?最差的結果不過就是讓陳昭灰飛煙滅,要不就把她送回她自己的身體,有什麼好惋惜的。
或許,魏清歡惋惜的是她自己。一路都是一個人。甚至都以為自己就是喜歡一個人,從前還有覺得寂寞的時候,可孤獨久了,也就徹底不想讓任何人走進自己了。
林斯凡之後,陳昭是第一個,用這樣不容置喙的方式走進她的生活,儘管不到一周。
天光寺不大,相比昆明那些出名的大寺古廟,甚至有些年代的破舊感,卻在草木森森中別有一股清幽。穿過門可羅雀的庭院,魏清歡徑直去後院拜見了住持禪師。
禪師剛做完早課,正用笤帚緩緩掃着門前的幾片落葉。見到魏清歡,禪師便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朝她行了個禮,微微笑道:“魏小姐,好久不見。”
魏清歡難得恭敬,同樣回禮:“大師。”
禪師推了推眼鏡框,似乎在魏清歡身上看到了點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只把笤帚遞給了旁邊的小和尚,然後讓魏清歡跟着自己去了茶房。
整個寺院都很清靜,能清晰聽到窗外微風拂過葉子的“沙沙”作響。禪師的話很少,跪在蒲團上泡茶的時候神色便十分專註。
魏清歡沒有出聲打擾他,自從走進天光寺,她浮躁了一路的心就好像忽然沉澱下來,跟着細細的茶葉一同在沸水裏平和了許多。
這種感覺和她當年來的時候如出一轍,只是當年是兩個人來,初進娛樂圈,天不怕地不怕。而現在,卻是孤身一人。
禪師把茶遞給魏清歡。
茶湯深紅,一股濃郁的甘甜香氣。
魏清歡抿了一口,禪師終於開口了。
“命中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魏清歡放下茶杯,直直地望着他:“還請大師明示。”
禪師微笑道:“魏小姐還記得十年前我和你,還有那位林小姐說的話嗎?”
魏清歡想了想,誠實地搖了搖頭:“具體記不太清了,只記得您的意思是我們終究會分開。您說得很准,我們確實沒有好結果。”
禪師搖搖頭:“你沒有領會我的意思。我從來沒有預測過什麼,只是告訴你一個道理。萬事不必強求,之前的林小姐是這樣,現在的這位也是。”
魏清歡聽得雲裏霧裏,想了半天,還是直截了當地問:“那現在沒有任何辦法能讓她離開我的身體嗎?”
禪師抿一口茶:“有,找到她的遺體。或者找到她生前記憶最深的地方,她便能離開你,重新成為她自己。不過就算如此,也得讓她自己願意。”
魏清歡眉頭擰了起來。
可陳昭是個古代人啊,找到遺體?開玩笑吧?
來了一趟,沒有破解難題,倒是給魏清歡又出了一個比登天還難的難題。
臨走的時候,禪師給了魏清歡一個很樸素的布囊,說是包了一道符,若真是受不了煩擾,就把這道符燒了,活在清水裏喝下去,就能讓體內的靈魂灰飛煙滅,喪於六道輪迴之外。
“人生來就是苦,每個人有不一樣的苦。魏小姐根子純良,對於這個下下策,我相信你一定慎之又慎。”禪師朝魏清歡彎了彎腰,笑得溫和而意味深長。
握着這布囊,魏清歡竟覺得有些灼手,便趕緊把它放到了包里。
“今天多謝大師,打擾大師清修,清歡十分抱歉。”
說完,魏清歡便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