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明了

99.明了

蘇華年側身蜷縮在病床上。

喻知非在她的身旁,輕輕摸了摸她的臉。一向圓嘟嘟的臉龐居然微微消瘦了幾分。

他的手有幾分心疼地留戀在她的臉頰。

睡夢中的蘇華年像是有幾分煩躁,她朝另一邊扭着頭。

喻知非笑了起來,然後伸手為她把被子扯得更高一些。輕聲操縱着輪椅,離開病房。

楊雲潔在門口站着,看見喻知非出來,有些憂慮地對他說,“知非,你要不要回家去休息一會兒,這有我呢。”

他搖了搖頭。

早就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楊雲潔還是念叨着,“到時候華年這裏的事情還沒完,你有病倒了。”

他寬慰着自己的母親,“哪有那麼脆弱,更何況華年現在這個情況,我回去也不放心啊。”

他們兩人一起走進了醫生的辦公室。

聽着醫生描述着蘇華年的身體狀況,喻知漸漸地皺起了眉頭。

“為什麼會這樣呢?”喻知非很是疑惑地問道,“她的身體一向很好,為什麼現在懷孕反而會身體這麼弱呢?”

醫生放下手中的筆,耐心地對喻知非解釋道,“像您太太這樣的情況,大概是有兩個原因,首先她的妊娠反應是比較嚴重的,這是您看得到的,孩子的生長也一直在汲取母體的養分,所以難免,她的身體狀況會有所變化。還有一個就是,讓她盡量情緒上不要有太大的波動,保持一個情緒的平和愉快。”

喻知非點了點頭,他很清楚這些日子以來,蘇華年的精神狀態都不算是太好,一開始是在猶豫孩子的去留中糾結,後來又因為馬遙而情緒崩潰,然後就開始基本上算是足不出戶,雖然表面上看起來還好,但是喻知非心裏清楚,這樣突然地斬斷蘇華年的一切,她雖嘴上不說,心裏必然還是難過的。

聽罷了醫生安排的後續檢查,喻知非又回到了蘇華年的病房。

推開了門,卻沒有急着走進去。

他看着蘇華年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本書,低頭看着。陽光照耀在她的身上,不知道看見什麼有趣的文字,她忽然獨自笑了起來,低頭撫摸着自己的小腹,對他們的孩子喃喃低語着。

此刻的蘇華年,有着不同於舞台上耀眼的美,她柔和得如同波光粼粼的湖水一般。

喻知非輕聲進去,推動輪椅來到她的身邊。

“我都小懶豬,你什麼時候醒的?”他含笑看着蘇華年。

她合上了手中的書,也笑着望向他。

***

次日,蘇華年迎來了又一次的檢查。

醫生將冰涼粘稠的液體擠在蘇華年的小腹上,B超機的探頭在她的小腹上緩慢地滑動着。

不似平常很快就結束的檢查,這一天的檢查格外的仔細和漫長。

久到蘇華年有些不安,她望向喻知非。

看着她的目光,他微笑着輕拍她的肩膀。

負責做B超檢查的醫生很年輕,她翻看着蘇華年的病歷,不一會兒,便走出了診室。

“怎麼了嗎?”蘇華年眼底滿是擔心。

“沒事的。”喻知非摸了摸她的額頭。

不一會兒,負責蘇華年的住院醫生跟着那位年輕的大夫急步走了進來,她也坐在了B朝屏幕前。

很仔細地檢查着。

蘇華年心中不安漸漸擴大。

聽胎心音的機器在她的小腹上停留了許久,兩位醫生不停地調整着位置,卻始終沒有傳來胎兒的心跳聲。

這個孩子,就好像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一個匆匆過客,他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而在醫學上,對於胎停育的解釋,大多也都是歸為胚胎自體生長發育出現問題。

這天,蘇華年雙手冰冷地抓着喻知非的手,她躺在床上,眼中含着淚珠,“是因為寶寶知道我一開始不想要他,所以才不喜歡我。”

他心疼地將自己的臂膀伸出,讓她枕着自己,然後緊緊抱着她,“不是的,你很好。”

病房裏靜靜的,蘇華年的眼淚從眼眶中流淌出來,“你看,一開始我不要他,現在,他也不要我了。”

她的聲音不大,但是卻如同一把利劍一樣深深刺在喻知非的心頭。

喻知非看着她,她的眼睫毛很長,忽閃忽閃地,掛着晶瑩的淚珠,“不是的,”吻上她的額頭,剋制着自己心底的悲傷,他用平常一樣的口吻對蘇華年說,“寶寶一定是覺得,媽媽現在就不上台彈琴太可惜了,讓媽媽再彈幾年琴,然後他就會乖乖回來。”

蘇華年伸手抱着喻知非,她的哭聲漸漸大了起來。

“不哭了,”喻知非拍着她的後背,“才做完手術沒有多久,很傷身體的。”語氣溫柔,懷抱中是無邊的心疼與愛惜,“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知非……”蘇華年輕輕推開他,看着他的眼睛,帶着一絲哀求,“那你幫我問問醫生,她做完手術有沒有看清,寶寶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寶寶還太小,看不出來的。”

“那我怎麼知道,以後回來的,還是不是他……”

其實喻知非知道,當時他跟楊雲潔還有童姨在手術室門口等她出來。他不敢問出口,但是楊雲潔問了。

如她所想,也如他所願。

是個女孩子。

***

蘇華年的靈魂彷彿被抽離了一般,她每日都鬱鬱寡歡。

喻知非細心地將家裏一切與孩子有關的物品全部收起,但是蘇華年依舊會對着之前床頭放着的那雙小鞋子的位置發怔。

有一天她忍不住開口問喻知非,“那張照片呢?”

“哪張?”喻知非刻意迴避,岔開話題笑着說,“我給你拍的相片嗎?在琴房裏的書柜上擺在,你忘了……”

“不是。”蘇華年搖了搖頭,她看着床頭的那個位置,“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的。”拉住喻知非的手,“知非,你不能因為他不在了,就把他的照片扔掉,他只有這一張照片,你要收好。”她執拗地看着他。

“好,我會收好。”

“你放哪了?”蘇華年不放心地問。

“放家裏的相冊里了。”喻知非搖晃了一下她的胳膊,“放心吧,跟爺爺奶奶的照片放在一起了。”

蘇華年怔怔地點了點頭。

喻知非刻意地接送簡璐來喻家陪蘇華年,簡璐常常眉飛色舞地陪蘇華年聊天,她也只是靜靜地聽着,極少露出笑容。

直到有一天,簡璐拿出手機,讓蘇華年看着幾張照片,她的臉上才浮現出微笑。

“可多虧了我長得嫩,才能溜進他們學校里去。”簡璐自豪地拍了拍胸膛,“我厲害吧!”

照片中的蘇華月,坐在課桌前低頭翻看着一本本的書籍。

蘇華年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自己的弟弟了,臨近高考,她瞞下了自己的一切,偶爾會打起精神跟他通電話,但是因為神情憔悴,不想讓他過多的擔心,所以她也沒有與他視頻。

看見許久沒見的弟弟,蘇華年的心情終於明朗了一些。

簡璐微微側頭,朝喻知非做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為了讓蘇華年開心,也為了不讓蘇華月擔心,她刻意回了一趟家,偷偷摸摸地溜進了蘇華月的學校,在他們班的床邊,拍下了這張照片。

“小月好像瘦了點。”蘇華年看了手機中的照片許久,才說出這句話。

“哎,”簡璐站了起來,“蘇華年,你這話說的我可就不高興了啊,那蘇華月每周都去我家吃飯,還吃得賊多,我爸媽可沒餓着他啊。”

蘇華年笑了起來,她拉着簡璐的手,“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簡璐扭頭向一邊,“那我還真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喻知非看着兩個女孩子打打鬧鬧,就想起剛剛認識蘇華年的時候,她與簡璐在夕陽下奔跑的場景。那時的她,身上充滿着青春與朝氣,而此刻的她,眉眼中總有淡淡的,褪不去的陰鬱。

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嗎?

喻知非不禁悄悄地反問,他與蘇華年的婚姻,帶給她最多的,到底是憂傷還是幸福。

這一天,連同馬遙都來到了喻家。

“老師。”蘇華年看見她,下意識地起身。

“好了,你就坐着吧。”馬遙手上提着許許多多,大包小包的補品。

蘇華年探頭看過去,“老師,你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拿東西給我幹什麼?”

輕輕放在一邊,馬遙對喻知非說,“我知道你們家不缺這些,我也知道你媽媽肯定都懂,但是我給了你,總歸是安心點,總覺得這樣,你們可以對她更好一點。”

喻知非笑着接過,然後便離開了房間,給她們師生兩人留下了獨處的時間。

馬遙心疼地摸了摸蘇華年的臉,“都這才幾天,人都瘦了一圈。”

“老師,”蘇華年看見馬遙,就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一樣,“我過幾天就可以開始練琴,然後很快就會回去排練的……”

輕輕敲了她的腦袋,“你想什麼呢,我又不是來催你的,我是‘周扒皮’嗎?”馬遙語重心長地說,“你都身體才是最重要的,這麼年輕的女孩子,還是要好好調養。”

“那……”蘇華年低頭摳着自己的手指,像個犯錯的孩子,“我回去之後還是去你那裏上課不?”

馬遙笑着嘆了口氣,“是。”她開口說,“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蘇華年開心地笑了起來。

喻知非給馬遙端水時,看見了蘇華年臉上的笑容,稍稍地鬆了口氣,終於,她在慢慢好起來了。

***

晚上,在喻知非的陪伴下,蘇華年早早地睡了。

喻知非看着她熟睡的面容,將自己的手從她的手掌中抽出。

然後離開了卧室,走向了隔壁的房間。

他抽出相冊,翻看着。

這本相冊里裝着的,都是已故去親人的照片,有着爺爺奶奶,最後一頁,是那張黑白的B超照片。

喻知非的手在那張照片上摩挲着。這些日子,他從來不敢在蘇華年的面前流露出自己的心疼,但是心中的疼痛,卻不比蘇華年少。

他只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地懷念,這個屬於他們兩人的孩子。

楊雲潔在門口嘆了口氣,然後走了進來。“別難過了。”她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肩頭

喻知非點了點頭。

“真是可惜。”楊雲潔感慨道,“要是你們有了孩子,我也就能徹底放心了,這樣即使以後蘇華年知道了當年的事情,也不會怎樣了。”

“媽!”喻知非連忙打斷了楊雲潔的話,虛掩上了房門,“你說什麼呢這跟我們有沒有孩子沒關係。”

看見喻爺爺的照片,楊雲潔緩緩地說,“也不知道你跟蘇華年這算是什麼緣分,在你沒娶她之前那麼多年,你就在一邊默默地看着她,從她小時候在福利院,到她長大讀大學。”笑着搖了搖頭,她翻看着這本相冊,“我還記得當時你知道她來這個城市讀大學時可開心了,誰能想到你們就真的結婚了呢。”

喻知非也笑了,“是啊,誰能想到呢,我們就這麼真的在一起了。”

楊雲潔看着照片里喻爺爺依舊年輕的面龐,“要是你爺爺知道你有這一天,想必當年也不會喝得酩酊大醉還去開車,然後趕上大雨,撞死了蘇華年的父母,他也不會一時糊塗找個司機去頂罪。到最後,那個司機的命沒了,你爺爺的命也因為抑鬱症而搭上了。”說著,她便笑着搖了搖頭,“可是沒有這茬事,你跟蘇華年又能有今天嗎?世界上的事情總是這麼不可思議。”

“好了,媽。”喻知非合上了相冊,有些沉重地說,“這些事情都別提了,我不想讓華年知道。按照她的性子,她會受不了的。”

將相冊放回書柜上,想到了一個人在卧室睡着的蘇華年,喻知非朝門口推動着輪椅前行,對楊雲潔說,“我去看看她。”

當喻知非拉開虛掩着的房門的那一瞬間,他便定住了。

心底里那道隱隱的裂紋,終於在此刻,徹底地崩塌。

“你,”他抓住最後的一絲曙光,用盡一切努力,壓制住自己的心神不寧,臉上帶着一如往日淡然的笑容,他拉住蘇華年的手,“你不是睡了嗎?怎麼醒了?”

她沒有反抗,只是靜靜地看着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波瀾,很輕很輕地問出一句,“喻知非,你為什麼要來招惹我?”

一言不發,只是將她的手拉得更緊些。

“我都聽見了。”蘇華年的聲音平緩而淡泊,“我不恨你,我只是很後悔,愛上了你。”她低頭看了一眼喻知非的那隻手。“既然這麼多年,你什麼都知道,那一個晚上,又為什麼要來招惹我。”

他彷彿用盡全身力氣在握住她,那雙微微蒼白的手,骨節分明,他用力很大,以至於青筋都清晰可見。

看着喻知非,蘇華年緩緩地說。

“我們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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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華終知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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