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得失
“你說,他們怎麼還沒有回來啊?”楊雲潔着急地在房間裏踱步。
一旁的童姨寬慰着她,“這肯定還要觀察一會兒的,別著急,流產手術現在也是很安全的,肯定沒有什麼事情。”
楊雲潔氣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沒有事我也擔心啊,華年這才幾歲,他們兩個以後總歸還是要孩子的。”她拍了拍桌子,“你說,這知非,也真是不懂事,怎麼不知道給我們打個電話報信,我這又不敢打給他問問,到底是什麼情況。”
***
喻知非,他當然沒有給自己母親打電話的功夫。
他跟蘇華年兩人,索性在醫院的婦產科挂號,開始了第一次的產檢。
蘇華年又坐在了這間診室的門口,她甜蜜的笑着,喻知非的手也欣喜地握着她。
在這一刻,他們兩人如同周圍其他的准爸媽一樣,滿心只有迎接新生命到來的喜悅。
蘇華年第一次做了B超,她躺在一旁的床上,只聽到醫生對喻知非說,“來,爸爸看一眼啊,這個就是寶寶。”
然後,她便看見,喻知非的眼睛,在一瞬間便擁有了光芒。
在蘇華年跟喻知非共同生活的這些日子裏,她很清楚地知道,他是一個怎樣淡然的人,她在他的身上,從未見過任何大喜大悲。不去理會命運將帶來怎樣的一切,他只在原地靜靜等待,欣然接受。
而這一刻,她卻在喻知非的臉上,見到了明媚的笑容。他開心得如同一個大男孩一般,激動地拉着她的手,非常興奮地告訴她,他在屏幕里看見他們的寶寶了,他比她還要更早地見到寶寶。
蘇華年便撅起了嘴,因為躺在一旁的床上看不見B超機的屏幕,於是半是撒嬌半是吃醋地跟喻知非鬧。
在醫生不注意的時候,喻知非悄悄地舉起手機,拍下了屏幕中那個很小很小的小傢伙。
在第一次聽見胎心音的時候,蘇華年緊緊拉着喻知非的手,終於在這一刻,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腹中,是真實地存在着一個小生命的。
她仰頭看着喻知非,衝著他傻乎乎地笑着,不知不覺,眼角便笑出了淚。
“媽媽聽見寶寶的心跳聲了嗎?寶寶很棒,很健康噢。”醫生笑着對蘇華年說。
此刻,她的耳邊環繞着如同小火車一樣的聲音,那樣有力,那樣有節奏,她忽然覺得,這才是世界上最美妙動人的旋律。
人生總有許多的取捨。
大概,這才是她真正想要得到的吧。
***
蘇華年和喻知非回到喻家小院的時候,楊雲潔和童姨已經焦急地站在門口等着。
看見蘇華年走了過來,楊雲潔連忙迎了上去,她看見早上叮囑喻知非帶着的那個帽子正安靜地躺在他的腿上。
“你這個孩子!”她連忙拿起帽子,輕輕抽打着喻知非的肩膀,“怎麼跟你說什麼你都記不住!”楊雲潔拿着帽子就往蘇華年的頭上扣,“這掉了孩子啊,小月子還是帶好好養着,落下病來,可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喻知非笑了起來,剛想開口,楊雲潔又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你還笑得出來,自己的老婆也不知道疼。”
“媽。”蘇華年苦笑不得地開口,“不是你想的這樣……”
一旁的童姨圍了上了,她挽着蘇華年的手臂,緊張地問,“疼不疼啊?醫生跟你說了什麼?怎麼這麼久也不來個電話,急死我們了。”
“不用給你們來電話。”蘇華年笑着說,“孩子還在,好好的呢。”
蘇華年的這句話,頓時在喻家炸開了鍋。
迎接新生命的喜悅,感染了所有的人。
尤其,將喻先生沖昏了頭。
這天晚上。
喻知非躺在床上,將手機舉起,他笑着看着手機屏幕。
身旁的蘇華年探頭看了一眼床邊的鬧鐘,然後翻了他一個巨大的白眼,“喻知非,你能不能別看了。”
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一般,繼續看着手機屏幕,滿臉傻樂呵。
蘇華年不滿意地搶過他的手機,盤腿坐了起來,“喻知非!這你腦子瓦特了吧,這黑乎乎的一團,有什麼好看的?”
“怎麼不好看了,多可愛,”喻知非不可思議地望向蘇華年,“你一定是在嫉妒我,嫉妒我是第一個看見寶寶的人。”
“切,”踹了他一腳,蘇華年怒氣沖沖地說,“你說,你家孩子好看還是我好看!”
喻知非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便哈哈大笑了起來,“蘇華年,你是在跟你肚子裏的孩子吃醋嗎?”
她把頭扭向了另一邊。
喻知非伸手拉住從天花板上垂下的吊環,雙臂用力地將自己扯起,他坐了起來,笑着揉了揉蘇華年的頭,“你好看,你最好看了。”
“這還差不多。”她說著,便窩進了喻知非的懷裏。
有些擔憂地親吻了她的發頂,“你今天又沒有吃多少東西對不對?”
蘇華年像是躲避着這個話題一般,她把頭埋在喻知非的胸前,“那我吃不下嘛……”
眼底儘是心疼,“你要吐到什麼時候?”環抱着她,喻知非嘆了口氣,“小可憐。”他忽然低下頭,一手摟着她的肩膀,一手撫摸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一點都不乖,不許欺負媽媽了。”
蘇華年懶洋洋地靠在他的懷中,很久都沒有說話,久到喻知非覺得她已經睡著了。她卻忽然開口對他說,“我今天算了算日子,這個孩子應該是在日本的時候……”有些害羞地笑了,然後仰頭看了喻知非一眼,“我突然覺得,在日本的那場比賽真的跟我意義,我不僅認識了加藤這樣的朋友,不僅提高了自身的水平,不僅拿了獎,還有了這個孩子。”
聽見她提及了日本,喻知非便順着她的話往下問,“你會後悔嗎?”
“後悔什麼?”
“生下這個孩子。”
“不會。”
聽見她這麼說,喻知非輕輕地點了點頭。
蘇華年翻了個身,笑着問,“你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看着她的笑臉,喻知非也自然而然地笑了起來,“我都喜歡。”
“我猜你更喜歡女孩子。”蘇華年抓住他的手,就像是得逞的孩子一樣,自豪地問,“我猜的對不對?”
喻知非笑而不語。
蘇華年便更加開懷地笑了起來,“我猜對了吧。”
“那要是肚子裏的是個兒子,他聽了不得傷心了。”喻知非含笑說,“我都喜歡。”
“噓,”蘇華年輕輕地在他耳邊說,“我們小聲說,不告訴他,你偷偷告訴我,你是不是更喜歡女兒?”
被她俏皮的樣子逗樂了,喻知非學着她的模樣,伏在她的耳邊,用手掩住,悄悄地說,“是,我更喜歡女兒。”
隔日,喻知非便將這張照片沖印出來,擺在了他們兩人的床頭。
孩子的去留問題是決定了,但蘇華年的學業也依舊是一個大問題。
她現在幾乎每天吃多少吐多少,有時候還需要在家裏輸液葡萄糖維持體力,根本無法去應付學業。
索性,她便辦理了休學手續。
簡璐很貼心地幫她跑上跑下地簽字,省的她費勁的到處找領導,但是有一個簽名,簡璐卻也無能為力。
這份休學申請書,專業老師一欄的簽名,始終是空白的。
不論她怎樣地哀求馬遙,她都不願意簽下這個名字。
於是這一天,蘇華年決定親自去一趟學校。
她站在馬遙琴房的門口,想了很久,才叩門走了進去。
她很清楚地記得這種感覺,當時,她在跟喻知非結婚的時候,也是這樣心驚膽戰地走進了這間房間。
“老師。”蘇華年很小聲地叫了馬遙一聲,然後將手中的紙張遞了過去。
“蘇華年!”馬遙直接把她的休學申請書直接扔在了桌子上,“你真是厲害!”
“老師,”她站在馬遙的辦公桌前,無措地看着地面。“我真的去醫院了,但是我捨不得……喻知非也捨不得……”
“你捨不得。”馬遙冷笑着重複了一遍蘇華年的話,“你們兩個都捨不得,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怎麼就能捨得?”她稍作停頓,看着蘇華年,“你記不記得從你多大的時候我就帶你,你那個時候彈琴是什麼水平,我們心底都有數。我們師生關係這麼多年,你的努力我看在眼裏。”
“我知道的,”蘇華年連忙點頭,“老師,我知道你是對我好……”她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你吃了那麼多苦,終於熬到這一天了,你以為你還可以彈琴彈多久!?”馬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捨不得你的孩子,我又怎麼捨得你這麼多年的努力就這樣付之東流。”
豆大的淚水從蘇華年的眼中奪眶而出,“對不起老師,”她走到馬遙面前,“對不起。”
從筆筒里抽出一支筆,馬遙翻開蘇華年的休學申請,“你沒有什麼好對不起我都,你只要覺得不後悔,能對得起你自己就行了。”利落地簽下自己的名字,馬遙將休學神情遞迴到她的手中。
蘇華年有些茫然地接過,她不確定自己以後到底會不會後悔。
“人生有舍有得,有得有失,”馬遙看着她,“你放棄了一個成為演奏家的機會,選擇去做一個母親,我無話可說這確實是一個很偉大的決定,但是,我會跟學校打報告,等你生完這個孩子回來的時候,應該會有另一個老師接手你的課程。”
“不要。”蘇華年扯着馬遙的胳膊,“老師你別趕我走,我不要去別的老師那裏。”她哭得就像是一個被媽媽趕出家門的孩子一樣。在蘇華年一整個少年時期,馬遙都是又當老師又當媽媽一樣的存在,眼下是真的寒了心。“我不走……”
輕輕推開蘇華年的手,馬遙緩緩地坐下,“如果你覺得教學方法上有很大的出入讓你接受不了,那麼你就去高睿那裏吧。”
這天,蘇華年帶着眼淚走出了琴房樓。
在夕陽放餘輝下,她站在原地,扭頭看了一眼,她清楚地知道,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
坐在車上,蘇華年手中攥着那份有馬遙簽名的休學申請書,在喻知非的懷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根本沒有辦法安慰她,只能慌亂地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蘇華年鬆開了手,那張紙掉在了車座上,她兩手緊緊地抓着喻知非的襯衣,仰頭看着他,眼中除了眼淚,還要深深的絕望,“怎麼辦,知非……我的老師不要我了。”
學藝的師生,大概是這世間最奇妙的師徒關係。不同於對着滿堂授課的老師,常年的一對一教學,彼此不斷地適應對方,越來越信任對方。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或許用在蘇華年與馬遙之間再合適不過。
深知馬遙對於蘇華年的意義,“過段時間,等老師不生氣就好了。”他不停地寬慰着她,“不要哭了。”
他忽然發現,這個孩子的來臨,讓蘇華年多了好多好多的淚水。光是這樣在情緒崩潰的邊緣,就已經不止一次。
在她決定放棄這個孩子的時候,她也哭得如同此刻一般,撕心裂肺。彼時,是一種拋棄親人的痛,此刻,是一種被親人拋棄的痛。
喻知非皺着眉,他將她抱得更緊。
身體上的不適,再加上心情的鬱悶,讓蘇華年甚至還消瘦了幾斤。
楊雲潔簡直是急得團團轉,喻知非雖然嘴上不說什麼,但是心頭也是焦慮萬分。
恰好這一天,蘇華年身體狀況稍稍好轉,又晴空萬里,她便站在院子裏曬着太陽。
喻知非看着她的背影,推着輪椅朝她前行。“我們出去走走吧。”在她的身邊,他緩緩地開口。
“帶我出去嗎?”蘇華年開心笑了起來,“好啊。”
最近的幾天裏,她幾乎都沒有出過門,很多的時候都是在床上,或者在與陣陣反胃感做着抗爭。
喻知非見她今日精神還好,便帶着她出去散散心。
路邊的一家母嬰用品店吸引了蘇華年的目光,喻知非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進去逛逛吧。”
嬰兒小小的衣服與鞋子總是那麼地討人喜愛,蘇華年對着一對粉紅色的鞋子愛不釋手,將那雙鞋子放在掌心,擺弄着上面可愛的蝴蝶結,然後帶着詢問的眼光看着喻知非。
“喜歡就買了。”他笑着開口。
“要是男孩子該怎麼辦?”蘇華年笑着反問,然後將這雙鞋子放在他的膝頭,“你總不能讓你的兒子穿這個吧。”
“男孩子也可以穿,”喻知非看着這雙可愛的粉色鞋子,摸着它柔軟的質地,“他媽媽喜歡,他就得穿。”
聽見喻知非這麼說,蘇華年便開心地將這雙小鞋子帶回了家,她還細心地放置在了那張b超相片的旁邊。
開心的情緒沒過幾天,蘇華年卻因為見紅,而進了醫院,被醫生留院,住院保胎。